《熊孩子列传》莫锦书

14、14

　　平素喜好大排场的秦王李瑨，此次前来带了几十个护卫随行。

　　李瑨在上林苑的“安全区域”撑起了大帐，又派人去猎了几头野猪。

　　李琰一行在叶群书的带领下进入了秦王的帐子内，只见内里有着几位异域风情的胡族美人正在轻歌曼舞，而秦王李瑨正和几名幕僚饮酒谈笑。看样子秦王就是来散心的，压根儿没打算掳袖子自己上场围猎。

　　“参见秦王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好巧，又在这儿遇上皇兄了。”李琰上前一步，道。

　　李瑨放下了手中酒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琰儿，许久未见你练习骑射了，你这技艺可长进了？”

　　“许是有吧。”李琰皮笑肉不笑道。又见到秦王这个戏精，他内心也是有点不悦。

　　李瑨目光一扫，看见了角落处有一陌生人影，便问道：“那位是……？”

　　李琰一看，方才发觉路念白和碧檀也跟了进来。碧檀低低垂下了头，保持着见到位尊者时应有的谦卑，丝毫没有在麒麟殿里和自己相处时的放肆。而路念白则是悠然望着他和秦王，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也没想应承秦王的话。

　　“那是我的好友，今日约着一同来游玩。”李琰没打算和他说太多。

　　秦王打量着路念白那头怪异的发型，没有作声。

　　“对了，昌邑不是跟你一块儿来了？”过了一会儿，秦王又问道。

　　“来了，就是没跟我在一起。”李琰道，“我们说好了午时在行宫会和，一起进午膳。”

　　“派人去叫吧，这也快要到点儿了。”

　　“呦，今儿午膳有什么好吃的？是山鸡呢还是野兔？能否分我这淮南乡民一杯羹？”淮南郡主白若微从帐外走了进来。

　　叶想容用余光扫视这个女人，和前世一样，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

　　不同于寻常美人儿的弱柳拂风，白若微总是来去如同一阵风，毫不掩饰自己堪比男儿的矫捷身手。她是淮南王最骄傲的女儿。那双凤眸中除去风情万种的妩媚，更写满了精明。两瓣朱红的薄唇偶尔显得有些刻薄，一定程度上，却又被灵动与娇俏掩盖。

　　淮南郡主白若微身形虽瘦，可力气却大，若是真发起威来，那股狠劲儿足以震慑住她父王的大多数部下。若是不刻意提醒，几乎所有人，包括叶想容，都忘记了白若微也只是个资质尚幼的少女。

　　“微儿也在？才一年未见，没想到你竟出落成个大姑娘了。”李瑨笑道。

　　“见过秦王哥哥。”白若微一欠身。

　　“我说郡主啊，你怎么总是不请自来。”李琰微微抬起了下颌，表情似有些许不满。

　　“越王这话说得倒奇怪，明明是您把帖子递去我淮南的，怎么现在倒翻脸不认帐啦？”她眨了眨那双妩媚的眼睛，看向李琰：“况且刚才殿下还借了我的马，卸磨杀驴可不太好呦。”

　　李琰幽幽道：“本王是邀请郡主来京城不假，可郡主几时记得我邀您来这帐中了？”

　　白若微的视线移向了浑身不自在的叶想容。叶想容感受到自己正被她看着，心中烦乱。李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叶想容前面。

　　白若微朗声笑了几下：“照殿下这么说，您也没邀请我从您箭下救光华公子一命，我方才是多管闲事了，应该任由您伤他性命才是？”

　　李瑨的耳朵尖儿动了动，神色有异：“琰儿？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李琰没好气地斜乜了笑嘻嘻的白若微一眼，又不耐烦地看向李瑨：“没什么意思，我教训了一下闵澈。可这又如何？”太史彧、叶群书尽管都低低垂着脑袋，可脸上的表情却一个比一个云淡风轻。众人皆知越王李琰的出身最高贵，同时也最受宠，今天就算是他把天捅了个大窟窿皇帝也不会说什么的。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秦王？

　　对这位皇长兄，从前的李琰心情好的时候尚可与他谈笑略欢，装一把兄友弟恭。可若是把他惹急了，他才不会管三七二十一，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李瑨用食指指着他，最后却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琰儿，满朝文武可都看着你呢！”

　　“人现在已被我移送太医令了，越王殿下，您无需再挂念了。”白若微笑道。

　　“放心，一点儿都不挂念。”李琰的唇角应付似的轻扬了扬，正眼儿都没瞧白若微一眼。

　　秦王踱了几步，忽地朗声道：“兹事甚大，琰儿，你休要怪我禀告父皇。”

　　李琰道：“皇兄赶紧儿的，父王今日应该正在魏夫人殿里歇着呢。”说罢，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太史彧和叶群书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们正拼命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宫人们皆知，越王和秦王杠上的情况不少，可每一次秦王都不占上风，却总要摆出一副“本王是兄长”的谱，令人觉得滑稽。

　　叶想容暗暗捏了捏拳头。她虽并不喜欢李琰，可比起伪善的秦王来说，李琰那些事情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被看作是一种毫不阴险的“率真”。她知道十五岁的李琰不会想到，日后这个被他终日取笑的皇兄秦王会渐渐露出豺狼的爪牙，然后联合闵澈，将他从来之不易的储君宝座上一把拉下。

　　“你们几个，收拾点补品送到闵大人府上。”秦王吩咐手下道，“记得嘱咐太医令的人，一定要好好照看光华公子的伤势。”

　　“皇兄对闵家关心得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当心礼贤下士被人说成逢迎拉拢。”李琰轻蔑道。

　　叶想容只觉得，再这样下去李琰和秦王之间必会有一场争吵。而秦王这盏灯并不省油……

　　不可以，不可以再让李琰继续同这个危险人物争执下去了……

　　“殿下！”叶想容的身子刻意往旁边一歪，倒在哥哥叶群书身上。

　　秦王见状，忙看向叶想容，问道：“你是大司农宁侯家的女儿？”

　　“正是……”叶想容伏低了身子，做请罪状：“臣女方才骑马，不慎摔了下来。亏得越王殿下相救才免于重伤，可现如今双腿发软，怕是支撑不住了……”

　　他瞅瞅李琰——方才刚因闵澈之事责备了几句，而今又发现他救了人，这是当夸还是当骂？李瑨终究还是没在对李琰说什么。

　　李瑨换上了一副关切神色：“来人，送叶小姐回府。”

　　“秦王殿下……”叶群书道，“还是我来送舍妹回家吧。”

　　叶群书虚扶着妹妹，在他们踏出秦王大帐的那一刻，叶想容回头一望，发现李琰正收敛起唇角，用一种说道不清的眼光看着自己。

　　她此举无疑是在帮李琰。叶想容垂头凝思——李琰从惊马上救下了自己，而自己也在秦王面前帮他解了围，这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叶氏兄妹上了同一辆马车，叶群书见妹妹一直沉默不语，便担忧地问道：“容儿，你方才到底伤到哪儿了？”

　　“没事，就是马惊了而已，越王救了我，所以我没受伤。不过是身体有些疲乏……”

　　叶群书上下打量着想容，确认她没有任何受伤的状况，才松了一口气：“怪不得九哥刚才扭头就追了过去，还一失手差点真的伤了闵澈。估计是他一下便看出了你的马有问题。容儿，下次选马还是让阿彧哥他们帮你选吧。这一回咱们可要好好谢谢九哥才行……”

　　“他是因为追我的马才失手的？”叶想容想了想白若微方才的说辞，貌似李琰差一点儿就伤及了闵澈的性命。她是晓得李琰的正常水准的——论骑射，他灵活而精准，是一顶一的好手。李琰教训闵澈也只是想在气势上压制住他，并不会真要让他受伤。这次搞出这么严重的闪失，恐怕真的要怪自己让他分了心……

　　念及此，叶想容心中别有一般滋味。

　　“三哥哥，你替我谢谢越王殿下吧。”她沉吟良久，方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越王殿下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叶群书牵起那稚嫩的嘴角笑了笑，眼神中多了几分专属于十二三岁小男孩的向往与笃定：“九哥啊……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他，可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好得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在乎我的人。”

　　叶想容轻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了。

　　十二岁的她是家中最小的嫡女，爹娘都十分宠爱。可只比她大三个月的叶群书就同岁不同命了，他是庶出的，资质又没有两位年长的哥哥那么出众，在叶家十分不受人重视。遇见李琰，叶群书才对“手足之情”这四个字有所体会。

　　这么想着，那些劝诫的话突然像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中，想说也说不出来。

　　“莫要看九哥在太学里对功课很是不上心，气得少傅大人都没辙，可实际上呀他厉害得紧呢！墨翟、韩非那些个先秦文论，所有人都背不下来，只有他和桑玠哥哥能行。”叶群书越说越兴奋。叶想容在一旁听着，眼前浮现出李琰今日救她时的画面。

　　马车行至宁侯府门前，正巧遇上管家王昌在同几个家丁交待些事宜。王昌见马车来到，便迎了上去。

　　“阿昌哥。”叶群书唤了一声，率先跳下马车，继而扶叶想容下来。

　　王昌微微躬下腰，对两个低他一头的“小孩子”笑道：“三少爷，三小姐，你们今日不是去上林苑围猎吗？为何这么早便回府了？”

　　叶群书刚欲说出实情，叶想容就朝他递了个眼色，他也只得乖乖闭嘴。

　　“阿昌哥，你方才在忙吗？”叶想容问道。

　　王昌温言道：“是啊容儿。昌邑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我可是替你受过帖子的，怎么样，礼物可采买周全了？”

　　叶想容脸上一红——近几日脑子里转的全是围猎的事，导致她都快把这事情给忘了。

　　王昌脸上温和的笑意更浓了：“没关系，我才派人去采购西域香料，拿这个当礼物应该妥当。还有你那一日要穿的衣裳我也跟匠人说好了，他们几天送了几款成品来，快回屋里挑一件吧。”

　　“多谢阿昌哥！”叶想容会心一笑。

　　宁侯夫妇确实疼爱女儿，可二人在朝堂上都是有些分量的人物，终日忙碌，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王昌在叶府，很长一段时间是“既当爹又当妈”。叶想容还记得，前世就连自己第一次来月事都是王昌帮她准备的丝绢和红糖姜茶。

　　“阿昌哥，你别总惯着这丫头，不然她将来指定除了吃饭之外什么都不会！”叶群书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