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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雨欲来 ...

  •   梅雨季节的青弈镇,总充斥着一股令人窒闷的不适感。层叠的墨绿色的云团中,藏满了厚重的水汽。它从城头压过,留下一串潮湿的痕迹。
      彼时的江唯筠,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家古朴的戏楼。还是老一套的戏班子,唱着的还是先人们早已演绎透得折子戏。
      她,从来都是不怎么管事的。戏楼里的人本身就不多,来听戏的也不过是那稀疏几个老客。
      她每天不过是用去冬攒下的梅林霜雪沏上一壶明前龙井,捧着本纸页泛黄的古籍,在戏楼一隅,静静地,耗磨掉一日辰光。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将这座戏楼支撑到现在,有人说她就像古卷中的仙灵,避匿在尘嚣中,活得不像个人。
      雨已经下到第七日了,江唯筠望着屋外阴沉沉的天,不知这日子何时才有尽头。她将戏楼中的下人都谴尽归家了,因着这几日是断不会有人来的。
      江唯筠叹了口气,转身把门合上。
      "姑娘。"一双手抵住了门板,来人冲她笑了笑,道:"可否容在下进去避一避雨。"
      江唯筠偏着头盯了他好一会儿。屋外的雨不急,细密的雨珠从他发梢顺着脸颊跌落进衣领处。想来这破败的戏楼也无甚令人惦记,便允了他进去。
      木门被轻轻扣合上,在寂静的院落内荡出空谷的声响。雨滴从檐头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廊头那只蛐蛐叫唤了两声,便又不做声响。
      江唯筠同往常一样,将自己隐在角落的黑暗中,打量着那个人。她从来都无法适应与一素不相识之人独处。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来也这般打量着她。
      江唯筠有些莫名的不知所措,只是不自觉地将自己更深的掩藏在黑暗中。男子楞了一下,不禁失笑。
      江唯筠不知道这一个时辰是如何度过,直到雨停了,她松了口气。
      "雨停了。"她说。
      "我知道。"男子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这儿环境不错,明天我或许还回来。"他又一次扬起了笑容。提起那件搭在椅背上半干的风衣,推门离去。
      顺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江唯筠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廊头那只蛐蛐蓦的又叫唤了一声,才堪堪将她唤回。
      翌日清晨,江唯筠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般梳洗过后,她便走至阁楼下,打开戏楼的大门。
      今日天气好些了,是该给这老木屋放放霉气。江唯筠这般想。
      木门被开启,一股清晨独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雨露,青草的芬芳还有花香。江唯筠看上去心情很好,眼前是被雨润过的青石板街,街两岸错落着江南小镇独有的白墙乌瓦的民居,此时瞧着,如同被水墨晕染过的扇面一样。是娟秀,温软而由多情的。
      "看什么这么入神啊?"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江唯筠心下一惊,转头看过去。
      晨曦的微茫间,男子的面容晦暗不明,但分明的棱角,上扬的眉梢,高挺的鼻梁,又让人忍不住猜测阳光明媚下的他,该是如何俊朗不凡。
      "呵"
      男子看着女子眯着眼盯着他,忽的又笑出声来,不禁纳闷。
      "你怎么来了。"不是反问的语气,好像理所应当,知道他今日必定会来一样。江唯筠用木条倚住门,抬手请男子进去。
      "自然是赴昨日那个约定了。"男子笑道,"在下姓张,名君佑,字汉卿。至于姑娘想唤我什么都随意。只是不知姑娘又姓甚名谁呢?"
      "江唯筠。"女子道。
      "这名字倒是古雅,只是不知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这只不过是我自己随意编凑出来的罢了。"江唯筠绞干一条湿布,将离戏台最近的一张桌子擦了擦,转身又向后厅去了。
      张鼎堂自顾自的在那张桌旁坐下,很是随意的打量着大厅内的摆设。
      昨日匆忙,只是觉得这戏楼古朴罢了,今日这一瞧,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楼内桌椅颜色有些深沉,乍一看似是很一般,但是仔细瞧来却发现每组桌椅都有着不一样的雕饰。而且这木头……张君佑扣了几下,倒是有些个年头。
      戏楼有两层,从厅堂两侧的木梯上去便可达二楼。二楼也是木质结构,,四面的围栏上可以依稀辨认出上面的纹饰。从"百蝶穿花"到"百鸟朝凤"倒不是寻常所见的那些寓意富贵吉祥如意的纹饰,这些纹样,倒更像是女子闺房中所该有的。而且楼上那些紧闭着的房门,也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更何况这大厅呈"回"字型布局,仰头便可看见头顶一方碧空。若是夜晚在这里赏月,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张君佑还在打量着这地方,未曾见江唯筠已经站在他身旁有一会儿了。
      "不知张先生对我这座戏楼有什么看法呢?"江唯筠笑吟吟地说道,将手中端着的旧窑青绿花叶白瓷壶杯放下,拉开另一旁的椅子,也坐了下来。
      "看法倒是禁不起,只是我想知道,姑娘这戏楼旧时候是当什么使的?"
      江唯筠眯了眯双眼,道:"怎么张先生看出了点什么?"
      张君佑端起一个小茶杯,自己斟了一杯,想了想才说道:"你这戏楼也是有些年头了,你用的这些桌布,屏风,帐幔也很符合特点,只是为何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香艳呢?"
      "呵不瞒你说,我这戏楼在改造前,可是这镇上小有名气的青楼。我祖辈之所以有这能力盘下这诺大的地方也不过是当年这里发生了一件事,导致这青楼里的姑娘死的死,跑的跑,最后便都散了。"
      "哦,什么事?"
      江唯筠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张君佑,说道:"那还是清末的时候,这风月坊出了个举世无双的绝美花魁,据说是某个京城内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动乱才被人贩卖到这里。当年这花魁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可惜她的结局却不尽人意啊。
      她自恃原是大家闺秀,非得是名流公子才得见她一面,可是却忘了自己早已沦陷风尘。她爱上了一位从金陵来的富商公子。你也知道,从古至今,那些个所谓的翩翩公子,其实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那位公子用花言巧语骗取了花魁的一片真心,而那花魁也满心以为那人会为她赎身,将她娶进家门。
      她终归是太天真了。在他们相识了几个月后,那位公子未留下一句话,便回了金陵。花魁在那人走后苦苦等待,可是老鸨又不能放任她终日坐在房内思念旧情人。便让她同其他女子一般挂牌招揽客人。她自是不肯,于是就在几日后吞金自杀了。
      她是死的轻松,可却连累了楼中的其他姑娘。一个路过的算卦人说这楼阴气太重,会有损精元。人们自然是联想起了那位死去的花魁,于是渐渐地这繁华一时的青楼不再有客人,镇上的官府也借机封了这个地方,搜刮了那些姑娘仅剩的财物。
      可怜她们本就沦落泥沼,被世人所看不起。既无一伎傍身,多年攒下的体己也被敲诈了去。你说她们除了死,还有什么选择吗?"
      张君佑有些动容,眼前这位这位不过身着寻常衣物的女子,给了自己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她对青楼女子的哀怜,也有对世人的讥讽态度。可是为何她的眉宇间,有透露出一闪而过的凄婉,仿佛那些女子的结局她早已料到,又好像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这般结局罢了。
      发现张君佑始终盯着自己,江唯筠才惊觉自己今日对这个人说了太多话,多的都不像自己了。
      "你若是没什么事,喝完这杯茶,你就可以走了。我这几日不营业,没工夫伺候您。"
      瞧着女子突然冷下的面容,张君佑倒是毫不介意,自顾自的说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种不仅阴森森,而且还死过不少人的地方,你就不会害怕吗?明天我给你带个玩伴过来。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罢,张君佑潇洒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
      "真是个没修养的纨绔子弟。"江唯筠嘟囔道。
      又是两日过去了,江唯筠将这戏楼略略地打扫了一番,复又将先前的那拨人请了回来继续做事。
      不知怎的,这几日来往的客人比从前多了不少,连向来闲来无事的自己,偶尔也要帮忙招呼客人。也因此,那几位唱戏的伶人们变得认真的多。
      江唯筠倚靠在木楼梯边,静静地看着戏台上的男女。繁华富丽的衣样纹饰,浓墨重彩的妆容演绎,那些故事,存活在人们的记忆,而他们又将那些记忆翻起涟漪。每每自己看戏时,总是情不自禁地会被带入戏中的角色。曾有一度,江唯筠怀疑自己是否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自己是否能安然度过俗世浮生。毕竟,活在这般世界太累,自己向往的,总是戏里桃花流水杳然去的闲适安逸罢了。
      "客人这么多你竟然还闲在这里?"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江唯筠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些客人可多是我帮你介绍来的,不然你以为怎么会突然就有这么多人来捧你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的场?"
      "嗯。"张君佑的语气虽然有些令人不爽,但是江唯筠却似毫不在意,道:"张先生请先就座,我让丫头给你上茶。"
      "她们多忙啊,还是你来吧。上次那盏白瓷杯就不错,还是用那个吧。"张鼎堂倒是十分随意的就在靠近的桌旁坐下。
      待江唯筠捧着茶盘回来的时候,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竹编的盒子。
      "送你的,上次我可说了要给你带个玩伴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什么玩伴?"江唯筠摇头笑道。
      "你一定会喜欢的。"不由分说,张君佑把盒子打开,递到江唯筠面前。
      "喵"一个灰色的小身影窜上自己肩头。江唯筠偏过头去,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愣怔了一会儿,江唯筠哑然一笑,任由小猫儿蹭她的鬓发。
      只是……
      "姑娘,你,喜欢吗?"张君佑不是那么肯定地站起身,因为他发现江唯筠不过是浅淡地笑了下,却端起茶盘走开了。
      江唯筠停顿了下脚步,回头看向张君佑。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急于逃避,不想让两人有再多的接触。
      她看到的张君佑,慌乱,急切,就像是一个急于向人邀功的小孩。她很感激他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的对象不应该是她。他,毕竟是厚待自己了。江唯筠如是想,我不能付出任何一份感情,那么我也不配去获取。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我要不起。
      之后的几天,张君佑日日都来,只是再也见不到江唯筠,似乎是她故意避着不见。
      而后的端阳节,祖宅中大大小小的事宜,形形色色的亲朋好友,让自己有些忙不过来,等到张鼎堂再次得空去戏楼时,却已人去楼空。
      "这是怎么回事?"张君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随行的跟班回答说,江姑娘已经离开几天了,说是家中有事,要得赶紧回去,就连这戏楼也转卖了。估计确实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不然她辛辛苦苦经营那么久的戏楼,怎么说卖就卖了呢?
      戏楼木门上的一把黄铜锁,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张君佑用手抚过那如意吉祥的四个字,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他知道,江唯筠这一别断然是不会再回来的,他也知道她的离去必然是和自己有关。他到底是该欣慰还是无奈,他只是想在离开这座小镇前再见她一面。
      "走吧。"张君佑回身嘱咐跟班。
      他抬头望向城际上空,浓墨色的乌云正向自己逼近,预示着又一场雨季的到来。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这个姑娘也是在这般天气。那天他被雨淋湿了衣裳,就在这小镇的一隅,遇见了从此令自己久久不能忘怀的姑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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