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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从属系列 之叁 道法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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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圣居内,除去剑圣与其妻易彩衣外,尚有英华、英才、英杰并英雨四子。
剑圣师从易渊亭,剑术心法源自玄华派,乃弈剑旁支,慕克白青出于蓝、自宝剑锋从磨砺出中领悟“砺剑”,开宗立派创建砺剑门,之后看淡江湖名利,携爱妻归隐山林,砺剑门也交由下任掌门。
他一生历经变故,亦曾适逢奇缘,是以所学庞杂、于各派武功路数均有涉猎,可谓触类旁通,门下不禁心法,善用剑者、双刀者、锤者与杖者,亦有习练毒术者,魔君心领神会,点头道:“确是胸襟宽广,未曾拘泥小节。”
剑圣捻须道:“我听南亭道,小友来此有意讨教,既然与英名有约,择期不如撞期,不若在此切磋一二?”
知他有意点拨,魔君亦不推让,肃容道:“可以。”
这便取剑下场。
英名褪下正阳,换了一身战甲,乃以守阵礼相待。
魔君端看他手执清风,步入场内,却是失笑道:“陆掌门倒是出手阔绰。”
原来一身战甲,与弈剑惊涛宝甲十分相似,俨然半个弈剑弟子。
陆南亭莞尔道:“刀剑无眼,莫使性子。”
魔君油然道:“早听闻‘砺剑’二字,今日有缘得见,自是不虚此行。”
言罢剑出惊天、气贯山河。
剑气萦绕剑身,肉眼可辨,不过淡然拂袖,还未一招一式,前后左右、已然滴水不漏,叫人无从下手,正是以逸待劳、还看对手反应。
剑圣倍加赞许,捻须道:“剑气从紫,乃是已臻化境,更难得是‘凝而不动、强则不发’,审时度势、知己知彼,无愧‘帅才’二字。”
英名神情专注,早知魔君厉害,此际先声夺人,无疑要他剑气相拼,当真攻心为上,自然不能输阵——
亦是长剑在手,剑气催发、譬如风行草偃,一浪高过一浪,直往魔君拍打而去,魔君心道有趣,五指一收、天逸云舒直贯浪涛深处,好比定海神针,叫剑气自内而外、左冲右突,奔流四散。
乃是不攻自破。
英名如遭重击、身形一晃,魔君继而势如破竹,剑气绵延、直捣黄龙,眼看就在眼前,英名不得已变招,使一手流星飞堕,刹时剑气凌空、形如苍鹰搏兔,自上而下、以快打快,正是砺剑出鞘、先声夺人。
陆南亭却是叹道:“英名实不该与师弟斗法。”
剑圣呵呵笑道:“妙哉!‘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此乃常人想法,令师弟反其道行之,‘察敌后知敌,知敌而克敌’,一招以逸待劳,使英名仓惶出招,必定落于下乘。眼下砺剑出鞘,剑势再快,亦不过徒劳弥补,胜负如何,早已不言而喻。”
剑圣所言,英名岂会不知,但他骑虎难下,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魔君有意领教砺剑,适才剑气相逼,虽则一时先机,却也未能长久,此际慕英名剑势突变,彰显快剑无双、厚重不已,再非游刃有余,而需毫无花假、以剑对剑。
英名脚踩七星、剑势上下交征,劈崩撩砍、刺点截抹,俱是信手拈来、迅捷无比,剑如飞风、起凤腾蛟,魔君亦是不遑多让,行步蹬虎、暗合阴阳,长剑指天划地、迎面快打,挥霍潇洒、忽往复收,行多停少——
二人缠作一团,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功力稍逊譬如慕英雨者,已然摇首道:“不行,我实在看不清了。”
英杰亦是赞佩道:“二人俱是好手,你我眼界,实难分清高低。”
英华在旁,笑问陆南亭,道:“未知南亭如何看?英名功夫我等尚算明白,魔君有无礼让,可真就不知了。”
陆南亭失笑道:“你却是将难题丢给我。”
英华哈哈笑道:“谁让你是师兄?师弟一切,好该受着。”
他四人中,英才最为勇武、秉承荒火一脉技艺,此时眼见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无不激起男儿血性,自是叫好道:“好一式‘血战八方’,当真沙场鏖战,叫人热血沸腾!”
英名此际云龙三现,分作上中下三剑、突如其来,叫人防不胜防,魔君不疑不惧,仍是剑势下压、反以一招战龙在野,盖以紫电穿云之势,非止连消带打、剑气更如有实质,步步进逼,叫他一退再退,几无还手之能。
魔君递出一剑,英名顺势而为、把剑相迎,听魔君道:“战至此刻,你我皆有疲累之态,但我见你剑气凝而不散、稳如泰山,想必要破‘砺剑’,并非招式本身,而是用剑之人,是非死即伤之剑术,然否?”
言罢,不待英名应声,俄而剑势一变,暴起魔息,道:“礼尚往来,此乃我真正剑意,不妨来试?”
英名但觉呼吸一沉,握剑之手犹如千斤重,盖因魔息动荡、炽灼难耐,无端生出压抑之感,不由全神贯注,摒弃万般杂念,迎难而上——
剑圣兴叹一声,称许道:“百招之间,已然窥破‘砺剑’虚实,此子天赋过人,百年难遇……可惜锋芒太露,过刚易折啊!”
陆南亭亦是叹道:“师弟年少华美,禀赋出众,有些意气亦是难免。”
剑圣听罢,却是目露惊奇,俄而拊掌笑道:“想不到世间当真有人,能叫南亭袒露本心,实属难得。”
陆南亭笑而未答,仍是着眼二人斗法。
英名气贯全身,刹时剑气纵横、譬如织网,密不透风,似有吸进之能,将魔君剑势向里拖曳,不住催生抛跌之感,很是霸道,魔君神情微变,正要变招后撤,却听青年朗声道:“小师兄仔细了!此乃师门绝技,万,剑,归,宗!”
正是剑圣慕克白领悟剑法之奥义。
魔君心道有趣,此际故技重施,还以定海之力破他剑气纵横,奈何剑势不止、催起罡风阵阵,形如一道气墙,将来者封堵阵内、脱困不得,魔君欣然道:“好气势!”
却是不退则进,艺高人胆大。
剑势烘云托月、直摧万马,周身紫气暴涨,色如红云譬如火凤,但听一声长啸,七星寒水四方齐来,携起魔君白衣耀眼,一瞬来至近前,英名陡然一惊,料想不到惊世身法,虽则心旌动摇,犹是不疑不惧,剑气无风自动、一如雷霆从天而降,举凡寒水过处,莫不雷火震动,有道是自古水火不容,说的便是此景。
英名剑气加身,自是施展砺剑时机,当下心随意走、右手剑并左手鞘,搂膝勾步、抽撤连环,好比流星赶月、雷霆万钧,魔君横剑作挡,寒水牢牢锁定英名,叫他挪腾闪掠、只在方寸,那怕剑式妙至毫巅,亦逃不出他掌控。
二人一攻一守,看似英名先机,实则有苦难言,觉出寒水妙用,非止剑气森寒、夺人心志,更将万剑阻绝在外、封他退路,英名招式用老,需以剑气走脱,魔君心道正是时候,目中暴起精芒,哂道:“你可知我张凯枫行走北溟,赖以傍身之法是何?”
言罢剑随意动,只道朔风忽起、通天彻地,辟出七星剑阵,乃以天逸云舒幻化万千剑影、半空绕匝盘旋,剑圣喝道一声“好”,惊坐而起道:“九玄天元诀!?”
英华一众奇道:“此乃弈剑绝技,威力之大、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只是——”
只是什么?
自是法诀冗长,还需长久默诵,方可施展,眼下二人乃近身过招,如此岂非无用功?
魔君胸有成竹,似是一意孤行,众人俱是神情专注,无不好奇,惟有陆南亭淡然一笑,摇头道:“还是这般心急。”
英名身在场中,正是首当其冲、清楚不过,剑气奔走游弋、交相呼应,七星顺势而为,自摇光、开阳、五衡至第一天枢位,剑气依次增强,继而汇成一巨剑、享雷霆万钧之势奔走来袭,英名目露惊骇,喝道:“起!”
刹时万剑齐发、归于一宗,譬如剑盾、牢牢钉在身前,然则九玄乃先天至元之气,后天真气焉敢匹敌,虽则把剑自护,力持镇定,犹是为剑气所折,气墙应声而裂、洞出罅隙缺口,魔君轻笑一声,不过把臂一振,竟又催生两股剑气,乃是一而再、再而三——
接连三道玄黄之气!
英名守山之前,曾于大荒游历数年,亦是见惯风雨、得遇多少高人,不乏旷世逸才,却无一人能连生三道玄元之气,若非小师兄无意伤他,只怕非止罡风拂面如此简单,当下手挽剑式,抱拳礼道:“英名甘拜下风,多谢小师兄手下留情。”
魔君拂袖一振,剑气立时倏忽逸散,当真收发自如,笑而道:“你也不错。”
二人把剑论交,博得满堂喝彩,剑圣捻须笑道:“好,英雄出少年!”
俄而长叹一声,神思缅怀,道:“想不到老夫此生还可得见九玄三气连发,譬如卅七年前靖阳与凌霄一战,亦是年少绝伦,技惊四座。”
魔君听罢,沉吟道:“靖阳?可是那鼎湖论剑之事?”
当年入驻应龙神殿,魔君不喜湖中气氛,常在村外走动,途经山中黄帝神庙,知晓鼎湖论剑之事,翻阅典籍之时,曾见“靖阳”二字,身负弈剑绝学、又是“靖”字辈,辈分算来,正是师祖一辈,只是后事模糊,未有提及——
陆南亭颔首道:“不错,正是师祖。”
魔君得证疑虑,问道:“他后来如何?”
陆南亭轻叹一声,摇头道:“鼎湖论剑之后,师祖游历天下,后悄然失踪,未知去处。”
剑圣怅然道:“亦有人在丹坪一带见他出现,尚有凌霄与一少女……之后靖阳下落不明,老夫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鼎湖之上,当年黄帝飞升之所。靖阳神情悲悯,言道将要离去,老夫未知他境遇,只能劝其宽心,毕竟还有师门倚靠,总有归处。现在想来,他竟是来与老夫作别了……”
言罢长叹一声,道:“靖阳年少有为,身藏九道玄元之气,可谓惊世之人、实属罕见。小友目下三道,却也不可多得,毋须躁进,相信假以时日,必能赶超前人,臻至通天之境。”
魔君却似不以为意,洒然道:“弈剑心法合乎自然,我在军营多年,离不开算计二字,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强求。”
陆南亭笑道:“而今你自由之身,天高海阔,自然任你驰骋。”
魔君心中一动,轻声道:“你当真如此想?”
陆南亭颔首道:“仙心弈剑诀不同天舞云回与御剑术,乃九天登神大法演化而来,风火水元四灵俱在其中,三阳六合、五方七曜,经由人寰地煞而至九玄天元,循序渐进、缺一不可。师弟天资聪颖,自行研习亦可小有所成,料想来日必成大器,为兄自然信你。”
魔君心头欢喜,道:“旁人再多夸赞,也不及你陆南亭一言,叫我受用。”
蜃楼一役后,正如魔君亲口所言,不时袒露真心,人心肉长,陆南亭岂无动容?
然则身兼正道之责,天下未平、门派未归,终是洒脱不得,与之牵连太深,怕是拖累师弟——
英名换回常服,仍作一身黑衣正阳,此际回到院中,见二人立定不动,扬声道:“二位师兄,进屋用膳啦!”
陆南亭俄而回神,只见魔君犹在看他,叹道:“莫让人久候,回屋吧。”
魔君未置可否,道:“无妨,你迟早会应我,我张凯枫等得起。”
言罢跨步屋内,留陆南亭一人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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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英名来邀二人,道:“英杰游历归来,途经江南龙井山庄,学得一手好茶艺,两位师兄不妨一同?”
陆南亭乃爱茶之人,魔君则缚影之故,亦是耳濡目染,若在以往,自然欣然答允,此时陆南亭却道:“你们去吧,我与师弟说些话。”
魔君微怔,与之相视一眼,颔首道:“……好。”
英名只得道:“那你们聊吧,我们就在亭子里,一会儿过来就是。”
陆南亭笑道:“去吧。”
眼见英名去远,魔君转而道:“陆掌门想聊什么?”
陆南亭知他心中不快,淡然道:“很久未来此地,师弟可愿随我四处走走?”
魔君点首道:“走。”
二人信步林间,渐渐离山顶远了,似将最后一丝喧嚣也留待人间,此际风轻云淡、一派闲适宁静,岂非正是内心追求?
魔君失笑一声,叹道:“世间当真有你般奇人,轻而易举就将我一身心绪抚平。”
陆南亭听罢,温言道:“若说我做了什么,不过是将师弟带到此地,其余不过你由心证,与人无关。”
魔君立定他身侧,见陆南亭驻足翠竹前,神似缅怀,道:“是何来历?”
陆南亭屈指摩挲,轻笑道:“十余年了,当年亲手种下,而今却是认不出了……世人行色匆忙,惟有这山中翠竹,还能记得当年之景。”
魔君凝视他侧颜,似是不欲惊扰,轻声道:“你可有故事要说与我听?”
陆南亭笑道:“师弟想听什么故事?”
魔君自是道:“当年……之后究竟发生何事?”
陆南亭叹息一声,道出多少愁肠,摇头道:“你当真想知道?这故事可是十分之无趣——”
魔君颔首道:“与你有关一切,皆非无趣,而是我心所向。”
陆南亭默然片晌,终是道:“如此,便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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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弈剑十五代阁主卓君武在时,门下几桩大事,可谓流言四起,知情者讳莫如深,不明真相者猜忌不断,只道大师兄陆南亭深受重创,左臂致残,剑术一途无以为继、恐不能将弈剑发扬光大,师兄之位或将易主,而在另一人身上。
卓君武却无心此事,此际陆南亭转醒,自是关怀备至、无暇他顾,道:“南亭,你伤势未愈,切莫乱动。”
陆南亭不过左臂微动,立时锥心之痛,叫他浑身发颤、冷汗频频,面上几无人色,只道十指连心,当真不假,若非心志坚毅,咬牙忍耐,怕就要惨呼出声,眼见爱徒如此,岂能不叫师者心痛。
卓君武摇头叹道:“你是为师弟子,疼了难受了,自有为师疼惜,不必一再逞强。”
他一生收徒八子,惟有首徒是他教养长大,自然视如亲子、非同一般——
举凡名门正派,皆有掌门钦定弟子为其继任,同辈弟子中,陆南亭确是天资上乘,却非绝佳,然则卓君武不过一眼,就将陆南亭收入门下,皆因此子性情温和,品行纯正、不卑不亢,令人印象深刻。
二徒瞬漆,则因家学与弈剑同出一脉,乃卓君武之师、十四代掌门靖业代为收下,瞬漆带艺入山,虽是记入掌门名下,辈分却在陆南亭之后,难免年少气盛,不甘屈从,嫌隙由此而来。
及至七子玑风,卓君武已不再收徒,岂料天意弄人,安国寺一夜、神秘女子诞下麟儿,卓君武无法为其正名,又不舍亲子受苦,遂收归门下、视作关门弟子,交由首徒照料,可惜妖魔作梗,稚子坠崖而死、爱徒深受重创——
卓君武并非厚此薄彼,八子乃他亲生,所谓父子连心,岂会不痛?
然则爱徒如此,是为保稚子尸身,若然知晓代价惨烈,卓君武恐当机立断、毁爱子尸身,也好过活人受苦——
而今八子已从弈剑名册中除名,只待时日渐久,怕是惟有他二人还记得曾有一子,名唤凯枫。
陆南亭目中痛色,自知罪孽深重,才令家师沉痛,嘶声道:“师父……南亭这般,已难当师兄之责……我心有愧疚,还望师父成全。”
卓君武听罢,蹙眉道:“既往之事,势必成你心结,为师不欲多言,只盼你能及早解开,然则瞬漆一事,为师早已说过休要再提。”
既是不甚苟同,面上自然带出颜色,肃容道:“你二人师兄弟多年,为师早看在眼内。瞬漆带艺入山,的确禀赋出众,却未有济世情怀,而在红尘俗物,有悖玄华立派旨意。为师不能将一派交于他手,南亭莫再多言。”
陆南亭默然,他与瞬漆之间,早非同门之争。
弈剑还作玄华派时,曾辟出一阁号曰“翠微”,乃翠微楼前身。
举凡新晋弟子,无论年龄、修为一并入住于此,历经三月乃至半年期,修习初阶心法、剑术等,一者同进同出、增进情谊,再者长老或门内有意收徒者,亦可经此拣选以为入室弟子,只待同修届满离开翠微楼,便可跟随师父入住弟子居。
此乃弈剑百年习俗,及至陆南亭一辈,则情状特殊,乃因新任阁主卓君武将拣选首徒,出任弈剑新一任大弟子,异日或是掌门候选,此事非同小可、乃门中大事,皆因牵连甚广,需谨而慎之,是以陆南亭一辈在翠微楼足有一年之久。
卓君武翻看弟子名册,对陆南亭印象颇深,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并未习武,然则入门三月,彰显天赋,可谓璞玉之质,十分难得,卓君武暗中察看,果然温恭自虚、谦逊有礼,难得宠辱不惊,不与他人计较,分外特别。
每一任剑阁大弟子,首要胸怀坦荡、品行端正,决不可急功近利,而置弈剑于水火之境——
陆南亭性情温和,不好卖弄,校场比武不过点到即止,招式实用却非出众,卓君武十分满意,举荐陆南亭为首徒人选,却遭靖字长老与几名君字师弟反对,认为门中大事,掌门理应谨言慎行,陆南亭固然资质上佳,却非第一人选。
此正弈剑当时面临现状。
入世、出世,历来是修仙门派祸乱因由。
玄华派出自上仙广成子,门风自由,弟子洒脱不羁、傲笑红尘,然则黄帝之后,惟有三代阁主妙音飞升西海之境,此后再无他人——
世人既不能抛却凡心,修仙究竟所谓何来?
数百年过去,帝师广成子一脉,终是淡出庙堂,反之门内不同声音,则越来越响,及至靖业、靖阳一代,分化愈趋明显,陆南亭与瞬漆二子,仿佛昭示弈剑未来,就在此时出现。
掌门弟子一事,卓君武与前阁主靖业相商,最后陆南亭为首徒、瞬漆居次,一者辅佐掌门处理门派事宜,另者投身江湖,协助外出游历弟子,藉此安抚其余长老,至于十六代阁主究竟为谁,将来自有分晓。
之后相安无事,惟止暗中波涛汹涌。
陆南亭日益长大,年少英俊、温和有礼,剑法武功均不在瞬漆之下,倍受同门亲睐,瞬漆则因卓君武偏颇一事,养成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他对陆南亭心生嫉恨,常以下山为由,对弟子令视若无睹,久而久之,江湖威望自然在陆南亭之上,旁人误以为弈剑大弟子倚仗掌门恩宠,实则远不如二弟子瞬漆,故封他“七子之首”称号。
有道是人言可畏,卓君武却不以为然。
人有亲疏之分,陆南亭是他一手教养长大,于私,他与南亭亲如父子,自然关怀备至、爱护有加,何况南亭品行端正、勤勉刻苦,与各派弟子亦是相处和睦——
尤其太虚一门,更与云华殿主宋御风之子宋屿寒亲如兄弟,此事也使入世一派对陆南亭大为改观,不再提当年之事。
于公,卓君武身为一派之长,御下极为严厉,倘若陆南亭不能以身作则、肩负大师兄之责,定然不会徇私舞弊,陆南亭从未让他失望,身为师长,卓君武又岂能不欢喜?
近来陆南亭受伤一事,惊动元猿大师出手相助,也使谣言四起,卓君武心中雪亮,究竟何人散布谣言、煽动弟子情绪——
反观陆南亭,只因手臂伤患,自觉无法胜任门派重责,立请恩师另择良莠,胸襟之宽广、容人之度量,瞬漆无一能及。
可叹同一师父教出弟子,却是天壤之分、云泥之别。
还记老猿嗟叹道:“娃娃天性悲悯,是良善之人,可惜多思多忧,非福泽之相,你需多宽慰他。”
卓君武听罢,莫不痛惜悔憾,此际陆南亭面露难色,更是不忍,劝道:“亦是为师思虑未周……近日变故太多,南亭若想休息,为师许你下山,只是今时比不得往日,魔气犹在蠢动,你需时刻传信为师,不可轻忽。”
凯枫之事,陆南亭神伤不已,留待阁中,有恐睹物思人,下山游历,或不失为一法,点头道:“谢师父成全。”
**
魔君轻声问道:“后来呢?你又如何与剑圣相遇?”
声如呢喃,不知怕惊扰何人,只道思绪满满,一时竟也心乱如麻,陆南亭越是淡然,越觉内心揪疼,遥想当年坠崖之后深恨不已,虽不曾自怜自弃,却是反其道行之——
乃剑指苍天、一腔寒凉,势要天下人顶礼膜拜,更要陆南亭追悔莫及、生不如死。
而今才知彼时为情所困时,陆南亭未必好受几分,深心谴责、左臂苦楚,门下谣言四起、诡谲密谋就在身侧。
后来啊……
陆南亭似是陷入回忆中,叹道:“下山后漫无目的走了一路……若在往常,少有闲暇之时,自然留心沿途景致,当时却道心绪不宁,何时路过镇上也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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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心神不宁,魔气越是趁虚而入。
陆南亭万没料到一次拔剑相助,救下山野农户,竟使身中翻腾不休,奇经胀痛、犹若寸裂,有感不同寻常,却不知正是郁结难解,才使恶念作祟、魔气游走身中,逼他失心堕魔。
元猿早有预感,凯枫之事、已然成心魔,陆南亭度不得,亦是十分惋惜,然则卓君武爱徒心切、执意要救,老猿叹道师徒情深,毕竟不忍,自损百年功力压制魔气于左臂中,慨叹道:“脉通心络……不可让娃娃动武,否则气入窍穴、失魂疯魔,就是不死也废!”
此话一出,卓君武如遭重击,一时怔在当场,眼见老猿摇头而去,立时对身边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对南亭言明,你等需知轻重。”
众长老默然,情知卓君武回护,然则将心比心,若然自己弟子遭遇此事,身为师长又能如何?
卓君武令陆南亭下山,是另有计较,临行前嘱咐道:“你身中魔气未平,切不可与人动气,更不能动武,为师不在身旁,还需小心。”
陆南亭未知深意,答道:“南亭省得,师尊也需保重。”
岂料天意弄人。
本以为魔气在身中,不过剑术再难进境,孰知如此歹毒,一旦动用剑气,魔息立时蠢蠢欲动,与他剑气鏖战不休,形如厮杀,但有不慎,顷刻入魔、以至万劫不复。
陆南亭心神俱裂,跪跌河堤旁,右手紧抓左臂,那怕隔着衣物、亦能感受魔血炽热跌宕,指掌以肉眼可见之势鼓胀异化,陆南亭心志再坚毅,此际也不过弱冠少年,心旌动摇间、脑内幻象纷呈,就连风声也好似成索魂恶鬼,情知在劫难逃,惟有念头竟是——
若要我入魔,还不如就此死了!
剑随意动、一瞬化灵。
陆南亭佩剑原是卓君武所赠,剑通人性、饱含师长舔犊之情,陆南亭周身剧痛、魂灵飘荡,已无力用剑,惟以弈剑之术、操使剑灵凭空斩落,但剑灵已有灵识,要他弑主,绝无可能。
一时架在半空摇摇欲坠,又抵不住主人殷切勉力挣扎。
陆南亭惨笑一声,悲呼道:“家师用心良苦,是为护我……可如今我将人不人、鬼不鬼,当真生不如死……你既然有灵,何不成全我,莫受身后之苦?”
剑灵化灵未久,尚是懵懂,只道主人与他神识相通,此时苦楚,自然情同深受,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自奉陆南亭为主起,他便仅有一个主人,是以主人今日祈盼,剑灵未敢违背,但若主人不在,则剑灵也该消亡——
当下寒芒初绽,冷锋兜头罩来,陆南亭阖目苦笑,一生走马穿花而过。
幼时承欢膝下,父母疼宠;少时拜入师门,叩首君武;同门爱戴,情同手足;安国寺中稚子啼哭,被他抱在怀中、念在心里,看他日益长大、盼他一世平安……
最后无非崖前松手,想来是他不义之举,才惹来今日自戕之局,但愿就此还了凯枫性命,祛他一身戾气,来世投生好人家,做个寻常孩童,至于他自己——
魔君听到此时,已是神情发苦,痛惜道:“你不会要下那黄泉,让我与他生生世世遍寻不着吧!”
陆南亭笑而未答,魔君心如刀绞、一时情难自己,握住他掌心不住摩挲,似乎惟有如此,才能确信人在眼前、而非幻梦。
此际旁人看来,只道狎昵之举,实在太过,魔君却不以为然,既是遵从本心,又何妨他人流言——
陆南亭续说道:“……我亦是如此才识得老人家。”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剑圣赶至,才救下陆南亭一命。
卓君武少时游历江湖,曾得剑圣指点,二人平辈论交、十分投契,情知剑圣非止一般,而是天选之人,陆南亭与他一晤,或有斩获,是以此行下山,实乃卓君武有意而为。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二人名为师徒,实则父子情谊,陆南亭信中称好,卓君武却知并非如此,郁结难解、重伤在身,换做常人谁能不介意?
是以修书一封,烦请剑圣代为照料,后者曾在陆南亭幼时一面之缘,叹道此子天赋上乘,难得谦逊得体、未曾恃宠而骄,十分难得,亦是印象深刻,此际信中所言,莫不提及少年心事难解,更与魔气为伴,也叹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剑圣知会妻子彩衣后,下山寻访陆南亭,孰知行到半途,竟见一少年委顿在地、半空冷剑劈头斩落,当下喝道:“退——”
纵身跃至陆南亭身侧,出手如电、连点胸前要穴,不意魔气涔涔迭出,料想卓君武信中所言,立时明白眼前人身份,更是摇头道:“还好老夫赶到。”
如此才救得陆南亭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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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问道:“后来呢?”
陆南亭轻笑道:“得老人家相助,自是大好了。”
魔君默然,神情认真,道:“陆南亭,你需记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亲口告诉我。”
陆南亭长叹一声,摇首道:“那并非有趣之事,又何须介怀?”
继而笑道:“却有一事,我想问问师弟。”
魔君道他眉目安然,不似耽于旧日,心中犹是感佩,闻听陆南亭之言,油然道:“你问。”
陆南亭拈起一片竹叶,递与魔君,道:“师弟以为‘道’之为何?”
魔君不明所以,只将叶片掌在手心,答道:“‘道’乃本心。你之剑以心弈剑,我之师以武入道,‘武即是道,即为本心’,凡世间武学,莫不在此。”
陆南亭听罢,笑叹道:“道乃本心,为万法之源……妙哉!可叹人活一世,愁苦太多,以至作茧自缚,洒脱不得。”
魔君有此体悟,皆因幼时际遇、颠沛流离,历经艰难险阻、磨难重重,从此看淡人情变故,惟有念头只在变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惟有胜者方可冠冕堂皇,杜撰历史兴衰,败者不过洪流一页,淹没人潮。
当日困兽刑牢,无寐侯讥讽冷嘲,稚子如何回答?
指天立誓、有朝一日成就不朽功勋,届时问鼎世间,旁人焉敢否认他。
以武入道,道乃本心。
此乃北溟生存法则,亦是魔君认定道途。
魔君反问陆南亭,道:“你之‘道’又为何物?天下众生,还是惩恶扬善?”
陆南亭淡笑道:“我之‘道’乃万物。风雷水火、阴阳五行,神魔也好、凡人也罢,皆由此来。好比眼前竹叶——”
言罢拈起一枚,置于唇间轻轻吹响,立时高低抑扬、清脆悦耳,似是一曲不知名小调,无端叫人怀恋。
魔君神情微动,露出一丝新奇,看着掌间叶片,亦是效仿尝试,奈何不得要领,只得噗噗几声,好似哑火,蹙眉道:“奇怪……”
陆南亭失笑一声,指着竹叶一处、比照手法与吹吸,道:“你需如此这般——”
历经几番,终是吹出一二,魔君轻笑道:“不知时难如登天,知情后易如反掌,当真有趣。”
俄而叹道:“你是否想说世间事大抵如此?叶片在竹上时不过一抹翠绿,在你我手中却是奏乐之器,竹叶未变,又好似变化,正如道法自然,成就世间万物,无谓好坏。”
是以山川河海、花草虫鸟,若它存在于世,自有道法在内,旁人不可置喙。
陆南亭叹道:“师弟之道,在于自由,为兄之道,在于山水。惟有守得青山月明,异日巴蜀山巅,再行煮酒论道,方是吾心归处……我从未坐困愁城,一切顺乎自然,自是率性而为。”
一如二者用剑,魔君锋芒毕露,乃剑走偏锋、凌厉无比,恰如雪原独狼,孑然天地、纯然故我,自由心证,掌门则宠辱不惊,剑势纯正雄浑、浩如烟海,自然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说来巧合,二人一内一外,竟是相辅相成。
魔君默然片晌,俄而道:“……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些?”
陆南亭亦不隐瞒,道:“适才你与英名约战,老人家言道过刚易折……师弟,你需警醒,道法无谓好坏,然则凡事太过,势必要糟。”
魔君微怔,答道:“你是怕我重蹈覆辙?”
陆南亭眉心微蹙,叹道:“老人家不说,我还未发现……师弟固然心思玲珑,但你一身锋芒早已融入剑意,非朝夕可改,前有大道设计,还未知后事如何,但有万一,最怕走火入魔、入执难返,切记小心。”
魔君神情微变,莫说陆南亭,就是自己,也未觉剑气有异,剑圣眼界,确是非同一般,点首道:“我省得。”
陆南亭轻笑道:“此间事了,回去山上吧——”
话犹未已,陆南亭身形一顿、神情丕变,呼道:“师弟,快走!!”
——
俄而剑气加身。
玉清剑匣声如哀鸣,挣出万千剑影。
色如寒冰、琉璃剔透,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突如其来。
十方俱灭。
是要寂灭何物?
魔君喃道:“魔气……”
风萧萧兮易水寒。
煞气源源不绝,自陆南亭身中喷薄而出,形如鬼魅、飘泊游荡。
山风呼啸,充斥剑气与邪煞,催使万物寂灭、不死不休。
魔君无复洒然,急道:“陆南亭!别让魔气控制……陆南亭!!”
陆南亭眉心紧蹙,犹未失神,勉力道:“别……过来……”
不意漏出低吟,五指攥紧心口,似有莫大苦楚,此际发白颤栗,直叫魔君心如刀割、五内俱焚,恨不能以身相代,咬牙道:“我怎可能弃你不顾!”
但他半魔之身,虽则气息隐蔽,犹是惊动剑气狂啸,视乎妖魔邪佞,不可近身半步。
魔君厉声斥道:“该死!让我过去——”
言罢运起护身真气,强闯十方剑阵。
陆南亭却在此时跪倒下去。
剑气倏忽逸散,好似不曾剑拔弩张、意欲夺人性命。
魔君心如擂鼓,情知非是吉兆,果不其然、陆南亭浑身剧颤,眉心一点朱砂、宛如茶花绽放,向外诡异延展,道它色如火云、无端艳丽,魔君心神俱裂,几步抢上前,道:“陆南亭!——”
此时袭来再非剑气。
魔息如有实质、辟出天圆地方,将陆南亭紧锁其中,魔君但凡向前,立时化作血风戾影,张牙舞爪、要他有来无还。
陆南亭左臂胀痛,经脉血行不由自控、继而席卷全身,但觉丹田炽热、不知何来奇力,逼他出掌直击来人——
魔君撮指成刀,势要破解天罗地网,却见陆南亭挣扎起身,抬眼双目赤红、呼吸粗重,俨然入魔征兆,此际邪气攻心,早不知招式为何,只道杀心四起、举掌拍向来人心口,势要眼前一切撕碎殆尽。
当真……要杀我?!
情知陆南亭失心入魔,犹是不可置信。
魔君心头寒凉,早知他魔气作祟,今日当真身临,仍是惊痛莫名、难以承受,转而念道:“我今日见到已是如此,十八年来……你究竟如何度过?”
无非远走他乡、离群居所,惟有平复躁动,方可现身人前。
魔君心乱如麻,一时痛疼皆有。
二人赤手空拳,战在一处,魔君见招拆招、从未如此狼狈,陆南亭失心发狂,下手毫无轻重,一拳还比一拳狠,魔君不欲伤他,一味躲闪、立时陷于被动,俄而喉间一紧,呼吸难继,唤道:“陆……南亭……陆师兄……师兄……”
声声呢喃,犹若梦中来。
陆南亭如遭重击,俄而十指微颤,摇头道:“凯枫,我……呃——”
但有一丝挣扎,立时脑中剧痛、幻象纷呈,势要他一朝入魔,永世不得超生。
陆南亭咬牙滚倒一旁,嘶声道:“走!走开……别过来——”
魔君毅然决然道:“就是死,我也不许你丢下我!”
言罢出手如电,并指连点要穴,陆南亭身形一颤,落入魔君怀内,但觉触手滚烫,裸lu在外肌肤肉眼可见、不时红纹延展,曲折蜿蜒、直抵心口,魔君一手在他背后真气相送,另手则在陆南亭怀中摸索,他知陆南亭为防魔气发作,除却玉清剑匣外,尚有丸药傍身——
果不其然,白瓷瓶中是冰心堂所制丹药。
当下不作二想,撬开陆南亭牙关,把药喂下,懊丧道:“陆南亭,你不能有事!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还没听我喊你一声‘师兄’……”
此时慕英名等人赶来,见状亦是大惊,英华当机立断道:“快去找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办法救南亭!”
魔君心神一振,未敢迟疑,将人打横抱起,御剑向山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