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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章 别无选择 ...

  •   木榕静静地笑,整一整衣襟和发丝,施施然踏着一地狼藉走过,没有丝毫的不舍和留恋,有物事挡住他的脚步,他连眉头都不皱,便随脚踢开,有些易碎之物撞到墙壁地板,碎得彻底,沈望江心头刺痛,他却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你,这都是你母亲的旧物,你纵使恨我,也要顾念母子之情!”
      木榕停在沈望江几步远的地方,闻言嗤笑一声:“沈家给她的东西,她连动都没有动过,我早就想毁了它们。”
      沈望江愣愣地看着木榕,沈家给她的东西?他恍然低头,果真,这些都是原本他送给羽吟的东西,都是,沈家的东西……
      包括那只玉箫。
      沈望江恍惚地想,果真如此,羽吟独自抚养木榕之时,从未见过她再用沈家的旧物,除了这只玉箫。
      她时常在夜里,独坐院中,吹响这只玉箫。
      这是他送给羽吟的最后一件礼物。
      沈望江心如刀割,弯下腰去,颤抖着手捧起几块碎片,锋利的棱角划过手掌,却远不及他心里的疼痛。
      “羽吟……”他喃喃出声,这些年,他似乎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叫一声这个让他魂牵梦萦、让他爱到骨髓深处的名字。
      木榕清俊的脸上却亮起一片寒光,“沈堡主,请你不要叫她的名字。”
      沈望江听到这一声警告,反而想笑,不由淡淡地反击:“你来管我?我叫她名字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木榕一愣,随即冷笑,“我一出生,你便不屑叫她了,是么?”沈望江站起身,凝视着他极像羽吟的眉眼,缓缓地摇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我确实对不住你母亲,也不曾照顾你,有负她所托。”
      木榕冷冷打断他:“我母亲并未将我托付于你。”沈望江面露苦笑,点头道:“是,但她所托之人,并无对不住你之处。”木榕傲慢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沈堡主自身难保,不必再替他人求情。”
      沈望江皱眉刚想说什么,听孟横塘在外喊道:“九弟,你要小心,外公一会便到。”沈望江眼神一动,“阿语……”木榕截口道:“阿语是我妹妹,也无需沈堡主挂念。”沈望江蹙眉道:“她也是我的义女。”木榕嗤笑一声:“她先是我的妹妹,然后才因我的身份成了沈堡主的义女,沈堡主忘了吗?”
      沈望江不想再计较这些,道:“阿语念及父女之情,慕容庭……”他蹙眉沉思,木榕淡淡道:“阿语既是我的妹妹,又怀着慕容家血脉,谁也不敢伤害她。”沈望江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但他知道木榕对阿语的情谊,便点点头:“你照顾好她,那个孟横塘……”他沉吟一下,叹道:“罢了。”
      门外一片喧哗响过,沈望江持起赤霄剑,见木榕听声而动,夜火蓄势待发,他竟微微一笑:“你拦不住我。”
      木榕秀眉轻蹙,似在思索对策,沈望江看着他道:“跟我一起走。”木榕怔了一怔,却又溢出一丝冷笑:“我为什么要走,这里有我最亲的亲人,我自然要留在他们身边。”沈望江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担忧,“你和你外公多年未见,他如今醉心复仇,未必是真心待你——”话未说完,就见木榕已然嗤笑:“沈堡主难道想说,您对我是真心相待?”沈望江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方道:“潇儿——”木榕再次冷笑打断:“我这双眼睛便是拜沈潇所赐,看在母亲面上,我饶过他这次,如有下次他再敢怀我大事,我定不会饶过他。”
      沈望江面露薄怒,却还是压了下去,“你就甘心被人利用,为虎作伥?”木榕淡淡道:“沈堡主又何尝不是想利用我?你害死我母亲,又多次想致我于死地,我叫你一声父亲,原本是看在母亲份上,今天我不拦你——”
      沈望江一愣,“你——”他原在心里思索,木榕虽然武功高超,但一个人还不是他的对手,他早已观察到这小屋里有一处后窗,窗外静谧无声,从这里离开是最佳之处,但只要木榕和他争斗起来,外面人手众多悉数闯进来围攻,纵使能逃离,也会是一场恶斗。
      但木榕竟然说不拦他,沈望江愣了一下,却又听木榕冷冷道:“我今日放你一马,算是报了你曾有过的一丝恩德,以后你我各不相欠,你打我的,伤我的,我都会一一找还回来,包括沈潇。”
      沈望江听着他冰冷无情的话,心头一阵寒凉,羽吟,这就是你的儿子?你一心一意疼爱的儿子?
      “木榕”他微微轻叹,“你娘舍命救你,不是让你如此堕入黑暗——”
      木榕秀眉一立,竟有些凌厉的怒气,“沈堡主!”他幽黑的眼眸“盯”着沈望江,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你不配提我娘!”
      “木榕!”
      木榕轻轻仰头,脸上倔强和冷酷骤现,“还有”,他一扯嘴角,笑得竟有些邪恶,却又略带同情和嘲讽,“我娘临终前,也并不是将我托付于谁,她说——”他眼眸无神,却像是能敏锐地感觉到沈望江蓦然变色的神情,笑容越发的讽刺,“她说,她此生最恨的,就是错识良人和挚友,才落得如此下场,这是她一生憾事,若是时光重来,她只希望,永远不要认识那两个人!”
      沈望江如遭雷击,连连后退两步,紧盯着木榕的脸颊,嘴唇蠕动数次,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阵寒风从门缝里吹进,吹着灯笼微微晃动,木榕俊秀的脸颊上光芒摇摇晃晃,竟有些凌厉的狰狞和残酷。
      沈望江呆立良久,才渐渐醒过来,轻轻按了下太阳穴,还是坚持:“跟我离开这里。”他想到上次木三爷从他眼皮底下带走木榕,他事后的焦虑和沈潇的责备,木榕四岁时的事情,他不想再发生一次,他是真的想给木榕、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跟我一起走吧”,沈望江轻轻一叹,“就算你恨我怪我,也不能这样赌气。”
      木榕秀气的眉头轻轻一挑,有些邪气有些嘲弄地勾起嘴角,“赌气?哈,沈堡主是没有听明白吗?这里的主人是我的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他眯起眼睛,讽刺地反问,“你又想我跟你去哪里?是去你们沈家堡的思过堂还是地牢?”
      “沈非……”
      木榕原本轻轻松松地出言嘲讽,听到这两个字,脸上忽然寒光骤现,一改往日温润,厉声喝道:“我说过,我不姓沈,我不叫沈非,我有自己的父亲!”
      “自己的父亲”这几个字竟似比之前的话还要伤人,沈望江眼前忽然是木榕刚出生不久的模样,羽吟抱着那小小的婴孩轻声道:“望江,这孩子姓沈,我让他姓沈。”他站在那,心里又苦又涩,却也有一丝轻松和释然,忍不住低头去看那婴孩,那幼小俊秀的婴孩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合着双眼睡得正香。
      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一天,那婴孩长大,站在自己面前,秀气的脸上是苍白可怖的神色,冷眼相对,兵戈相向。
      自己的父亲,是啊,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生在沈家,在沈家长到四岁,沈家的家谱上写着他的名字,他叫沈望江“父亲”,以至于沈望江竟几乎忘了,他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还有他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
      沈望江有些恍惚地看着木榕,他的右手正轻轻拂过自己左手的手指,优雅如同一个贵公子,他们江湖人,再怎么养尊处优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和习惯,这不属于他们,只属于——
      那些本以为很久远的碎片和画面,便如同凶猛的潮水一般拥到眼前,沈望江忽然头疼欲裂,他瞪大眼睛去看木榕,只见那双原本无神的眼中像是两汪冰冻的泉水,散发着阴冷和嘲笑的光芒。
      沈望江终于回过神来,再看看木榕,却是真的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轻轻回身,再不说什么,只长叹一声,推开窗户,一袭伟岸身影穿过杂草密林,很快消失不见。
      木榕静静地站在原地,果真没有任何阻拦。
      他空洞的双眸对向沈望江离去的方向,脸上面具一般的表情还未褪去。
      寒风从后窗陡然吹进来,卷起他宽大的衣袖,露出腕上已然勒入血肉的层层寒光和臂上皮肉翻卷的斑驳伤口。
      良久之后,他轻轻后退一步,脚底触碰到冰凉锋利的一物,叮当一声脆响。
      像是在平静无波的水面里突然投入了一颗石子,他面上原本覆盖得完美无瑕的面具倏然,迎风破裂。
      他慢慢地蹲下去,慢慢地跪在地上,地面上传来冰凉的寒意,层层包裹着他伤痕累累的血肉。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伸出去,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碧色,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想将这清亮的碧色握在手心,感受一下它上面是否还存留着记忆中的温度。
      但他不敢。
      他没有这个资格。
      这一身罪孽的血肉,不配再去触碰任何和温暖、和回忆有关的东西。
      木榕深深地垂下头去,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破碎的哀伤,如同盈盈欲滴的泪水,但只一瞬,那乌黑的瞳仁里,便已然干涸空洞,无有一物。

      木榕跪了很久,久到他似是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屋门打开了,外面已经没有旁人,孟横塘站在门口,阴影笼罩下,脸上一片肃杀的恨意。
      木榕还在原地,像是没听到脚步声,指尖还搭在那抹碧绿之上。
      孟横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狰狞地笑了,抬起脚,脚底落在木榕的手指上,然后,向下狠狠地一踏。
      单薄的手掌被锋利的碎玉棱角穿透,那玉质微寒,过了一会,才有鲜血一点点地渗出来。
      木榕垂着头,如寒玉一样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他像是感觉不到外界的人和物,也感觉不到□□上的痛苦。
      孟横塘却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玩法,脚趾轻轻转动,那碎玉便换着方向肆虐着整只手掌,很快,原本白皙的手上便沾满了灰尘和血色。
      木榕仍是如一座枯木雕像,无声无觉。
      孟横塘抬起脚,拾起地上片片寒玉,拍了拍木榕的肩头,亲近无比地叫了一声,“九弟。”
      没有回应,孟横塘也没想得到回应,他望了望屋中一干破碎的物件,很是惋惜地道:“可惜了,这么多好东西,都是姨母当年喜爱的吧,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可惜啊。”他连说几个可惜,眼中却无一丝可惜之意,都是讥讽嘲弄和幸灾乐祸,又蹲下去想抬起木榕的脸,木榕轻轻一躲,孟横塘竟握空了,他一愣,随即冷笑:“木榕啊木榕,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九爷吗?”
      木榕没有看他,唯有脸上一丝讥笑若隐若现。
      孟横塘嗤笑一声:“不服气吗,还想笑话我?木榕,事到如今,看谁还能保得住你,私放沈望江,这种罪过,纵使你巧舌如簧,外公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木榕淡淡一笑,声音有些嘶哑,却还是沉稳温润,“孟兄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吗?我配合你放走沈堡主,你不该谢谢我吗?”
      孟横塘看着他,回想那天见到沈望江前,自己在木榕耳边的一句低语:“配合我,沈望江便能安然离开。”他笑了笑,“九弟想嫁祸于为兄?只可惜证据确凿,由不得别人不信。”木榕仍是清淡一笑:“孟兄言出必行,在下怎会嫁祸于你,只是孟兄恨沈堡主入骨,却能设计出连环良策放走他,在下却是不明。”
      孟横塘笑道:“你想知道吗?”木榕淡然道:“愿闻其详。”
      孟横塘笑道:“你想知道,我却不想告诉你,都说九爷聪明绝顶,不妨猜上一猜,只怕”,他又是一笑,“你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不过也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去猜。”
      他笑得神秘而得意,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人立刻进来,“堂主。”
      孟横塘站起身,笑道:“将九爷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吧。”
      木榕也不反抗,任人将他锁住推搡着走,孟横塘在后含笑跟随,见木榕在两个心腹手下的推搡下走得踉踉跄跄,他格外开心,时不时轻咳一声,那手下便握住木榕的肩膀或手腕,等到一阵轻微的颤抖,才算满意。木榕任他们所为,脸色早已平静如湖水,忽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人都摇摇欲坠一样,原来是到了一处悬崖之上,一块巨石从侧边伸出,几条泛着寒光的锁链垂下来,孟横塘让人将木榕吊上去,自己绕着他走了几圈,方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接下来的时间,就请贤弟好好享受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演技爆棚的小九和脑袋转不过弯的老沈。
    PS:九儿祝沐雨阿姨和悠悠阿姨生日快乐,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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