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擎苍》乔木砚

1、全章

　　从崖边跳下去的时候，乌擎想着，“这样的生活该是能了结了吧。”
　　耳边，风冽冽的划过，让他有种漂浮着的错觉。生死明明只在刹那间，却又像永恒一般静止着。
　　狂风将他灰色的衣摆吹得凌乱，舞动在眼前挡住了蔚蓝的天。下坠的趋势突然扽了扽，他恍惚抬头看去，注意到衣摆末端竟莫名缠上了崖下的树梢。不知从何而来的求生欲望让他一把抓住腰边的树枝，在跌进茂林间的刹那，才勉强有止住之势，崩的一声，树枝断了，他整个身子就这样硬生生跌在地面上。
　　剧烈的楚痛自手臂蔓延到整个身子，乌擎嘴一张，连喷了几口血，血液溅上了他的脸，染红了视野。缓了一会儿后，乌擎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看见天上的云，心里默念着“啊，还活着”。
　　摔断了的腿骨让他只能静静地躺着，每呼出口气，血就从嘴边溢出。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身边似乎多了个人。疼痛让乌擎的视线模糊不清，几乎所有的感官都失了灵。只能感觉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在耳边说着什么。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乌擎看清了头顶的幔帐和身边守候着的人，一袭干净白衣的男子。
　　“你醒了？都三天了，我还着实担心了下。”欢快的语调配上男子明朗的声线让乌擎实实在在的恍惚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声音再次响起。
　　“这伤得养上许久呢，我这里虽然偏远，药材倒是齐全，你安心。”
　　乌擎微微抬起手，摸索着攀上男子的手心，慢慢地写着“乌擎，多谢。”
　　手抖的厉害，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但手心摩索着的干燥触感让男子莫名红了脸。
　　“我叫云让，出云的云，礼让的让。”
　　漫长的养伤时光让乌擎一点一点了解着身边的人。云让，附近镇上的走方医者，眉目清隽，眼神温和，是个琬玉一般的人。常去乌擎落下的丛林中采药，不想机缘巧合下救了他。
　　平日里，云让诊病很忙，待到身体恢复一些的时候，乌擎会自觉地搭手帮忙，久而久之竟也认得了些草药。
　　乌擎从不开口说话，云让也不恼，拉着他的袖口在纸上絮絮地写给他看。
　　“乌擎，今日我上山采了些梅果，你喜欢么？”
　　“乌擎，什么时候随我一起去城镇吧。镇上的花鼓戏好听着呢。”
　　“乌擎，我今日在山中遇上一只卷尾小狐，下次带回来给你作伴好么？”
　　“乌擎，我遇见你的那片丛林，开了好大一片藤萝。”
　　“乌擎，我喜欢你。”
　　乌擎仍然记得过去的日子，仿佛深陷在黑色的潮水中，生死沉浮。手上滴落的是粘稠的血，脚下踩着的是腐烂的尸。而云让就像温暖的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不堪，洋洋洒洒地映了下来，就那样柔软了乌擎的心。
　　可他活着，就代表会留下蛛丝马迹，就永远无法逃离轮回的报应。
　　当云让赶到崖边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乌擎微笑的站在曾经一跃而下的地方看着他，遍体鳞伤。他艰难地喘着气，温柔的开口唤他的名字“云让、云让……”
　　多年未曾使用过的嗓子喑哑而干涩，可云让竟觉得像太阳暴晒过的细沙一般流淌进心里，填的心房毫无缝隙。
　　“云让，你送的梅果我晒在床头，每天每天地看着。”
　　“云让，镇上的花鼓戏又要开演了吧。”
　　“云让，我偷偷去看了那片藤萝，真美呐。”
　　“云让，小狐顽劣毁了你的药材，哪天，放生了罢。”
　　每说一句，乌擎脸上笑意就越发灿烂。
　　“云让，我喜欢你啊……”可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可是，我该怎么留在你身边？我自小以杀戮为生，双手浸满鲜血。这世上自诩天地正道的人容不下我，把我拉入地狱变成恶鬼的人同样容我不下。我原想抛下一切陪伴在你身边，可你是那样的温暖，我怎么忍心让你从阳光下走进黑暗里……”身体已经渐渐无力了，乌擎向后倒去，耳边掠过的是云让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这么坠入深渊。
　　乌擎望着看不清颜色的天，意识飘渺，身体感受着再次凌空的触感。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再也不会有一个明媚的男子守候身旁。
　　死亡袭来的刹那，乌擎仿佛又看见了那抹模糊的身影。伸出手，红着脸欢快地说着。“我叫云让，出云的云，礼让的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