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乔木砚

1、全章

　　入夜已经很久了，宫墙外华灯渐息，栖龙殿内却还灯火通明着。
　　一旁的晋容轻手轻脚地奉上清茶，将烛台凑近了些。
　　“皇上，天儿不早了，要歇歇么？”
　　龙案后的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盯着晋容苍老的额角，半响才应声道: “晋容啊，你跟了朕多久了，20年？还是30年？”
　　晋容低着头，跳动着的烛火映上他的脸，斑斑驳驳。
　　“主子，37年了。” 抬眼望见主子起身向外走去，晋容从榻前取了件云锦带绒里的披风，小心地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夜里的宫廷鬼魅而安静，萤火飘然星星点点。脚下的路越来越昏暗，枯叶残枝遍地。
　　晋容张了张口，“主子”。身边的人没有停顿，蹒跚着向路尽头的宫殿走去。
　　晋容叹了口气，快步上前率先推开了殿门，腐朽残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晋容记得这里，这里曾经是前朝太子的寝宫，记载了朝代更迭时的衰败与无奈。远方的络升殿上空，零零散散有火花在绽放，想来又是小皇子缠着奴才要看烟火了吧。
　　“晋容，你知道么，这里也曾被五彩斑斓的烟火笼罩。那是我第一次牵上懿桐的手，干燥而柔软，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脸。懿桐喜欢拉着我放烟火，这样他咳嗽的声音就可以被爆竹声掩盖。呵，傻子，怎么可能瞒得了呢……”
　　晋容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懿桐，前朝太子懿桐。
　　懿桐自小身体就不好，气息不稳，常年咳血不止。晋容心里顿时微微发酸，“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主子还记着么。”
　　“那年父亲引我入宫，在芜湖边遇上了赏荷的懿桐，明明与我一般的年纪却那么的娇小玲珑，弯眉浅笑的时候，就连眼眸都会浸染上鲜活的颜色。我16岁为将，身披战甲，马踏边疆，血染沙场，从来都只为他啊！”
　　“主子。”
　　“后来，父亲反了，也许是看出了我对他的情义，父亲竟然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下了杀令。我快马加鞭从边疆往回赶，可再快的马也终究没能带我去他的身边。那天，他站在城楼上，至死都没再看我一眼。”
　　“主子。”
　　“人死如灯灭，我立誓坐上皇位，替他受着孤家寡人，替他守着万里河山。如今你说，若我死了，黄泉彼岸三生忘川可还能寻得见他的身影？”
　　晋容看着这个倚着回廊无声落泪的迟暮老人，突然间就释然了。
　　那年秋，久病柔弱的少年手握着他的肩说: “晋容，替我陪在他的身边，替我见证他的荣耀，替我记着他的笑颜。”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怀着热血忠诚守护在太子身边，可明知丞相要反，太子竟然还要委派他辅佐丞相之子，他怎能甘心情愿？
　　自新皇登基，他常年相伴左右，几次动了杀心，可渐渐渐渐，就那样一点一点开始动摇。
　　是什么时候放下的？是看着他笙歌漫漫后的悔恨？是看着他素笔勾勒时的深情？还是看着他夜夜梦魇时的痛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晋容开始理解时间长河中不可避免的朝代更迭，理解了太子当年坐在树荫下对着芜湖那一岸露出的灿若桃花般的笑脸。
　　四十年春风化雨，四十年夏日流年，四十年秋月盈缺，四十年冬寒泣雪。
　　晋容想，如果能有来世，再相见时，或许他还能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那两个明眸少年，牵起的手，羞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