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谋权》思且荣华

5、番外一郑氏阿嫆

　　北郊，大兴县。

　　我出生的这一天正好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篔筜竟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正是牡丹花开的最好的时节。

　　据说娘亲生我时伤了身子，身子也逐渐虚弱下来了，久缠病榻的娘亲时常喜欢把她唤到床边握着我的手细细的说着。

　　"阿嫆呀，你爹爹可是最喜欢你了。嫆，姿容美艳也，这是希望你日后漂漂亮亮的。"

　　娘亲每每一说起这名字的由来，这时的她总有光彩溢于眉目，像是了想起昔日的光景。

　　也是，那时候的父亲最疼爱娘亲和阿嫆了，每日一下朝就去娘亲的暖阁里看她，像是日日看不够似的，他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我家的娘子生的这般的好，要是哪一天丢了可如何是好呢，故我得日日守着她，陪着她。"

　　"娘亲，你再等等，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我反握住娘亲的手，紧紧的说道。阿嫆不确定父亲此时会在什么地方，是在与红帐内的姑娘厮混还是在赶回家的路上，不过我却必须要安慰娘亲，让娘亲能够稍稍开怀。

　　"是了，你爹爹马上就回来了。不行，阿嫆，你快帮我梳妆。"说罢，娘亲转过头朝着我说着，目光看向铜陵中的女人，欣欣顾影。

　　阿嫆拿起桌上的一只玉簪仔细的插在她的鬓旁，青丝染霜已是有几缕花白，才发现原来娘亲也老了。我纤手轻轻把那几缕花白藏了起来，绾上发，点上妆，随后笑着对娘亲说。

　　"娘亲你瞧，父亲若是看到了一定十分欢喜。"

　　镜中的女人，生的倒是极美的，红唇依旧，从那粉黛穿肠的胭脂能看出年轻时想必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只可惜那苍白的脸色与眼角的皱纹深深的让这份美貌减了不少。

　　娘亲瞧着面前的人，静静的望着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没有再出声。突然娘亲把玉簪抽了出来，放进梳妆盒中问道。

　　“你身上这件衣裳是去年置办的吧，看着倒有些旧了，改明儿娘亲陪你再去新买件。”

　　我看着身上穿的桃粉色长裙，是上好的质地，层层叠叠绣着精致的牡丹，只可惜是去年的花样，今年又不知出了多少种新奇的花样，可这些我早已不再关注。

　　我一边想着一边笑着回答道:“好，改明儿我可得好好挑挑。”

　　"好了，我累了，你先出去吧。"半晌后，娘亲扶着头上的玉簪轻声说道，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疲倦以及那抹隐藏在薄冰下深层的悲凉。

　　我拿起已经掉落在地上的软被盖在娘亲的胸前，随后放缓脚步离开了暖阁。

　　阿嫆有些呆呆的站在暖阁外，想了片刻并没有马上就离开，只是楞楞的出神，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醒了醒心神，方才察觉这么冷的天气里娘亲的房中竟然没有炭火，难怪如此心凉。

　　想来也是家中已经没有余钱再买炭火了，父亲把所有的家产都付予天香楼的姑娘只愿姑娘与他春风一度。可他在挥霍的同时可曾想起他的结发妻子正在寒日里受冻。

　　"妹妹怎么还在外头，还不快回屋，当心冻着了。"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郑瑜信步而行，雪花红梅纷纷洒落在他的肩上，他目光带笑仰头看了看头上的一树梅花，露出恬淡的笑容来。

　　"哥哥，你说父亲还会回来吗？"郑嫆望向男子突然发问道。

　　"怎么可能，世间男人多薄情，只怕父亲早已忘了这一家的人了。"男子眼带嘲讽，话语瞬间冰冷下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明白娘亲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娘亲日日的苦等假装在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女人啊，都是最傻的。明知道前面有火却依然像飞蛾一样扑过去，扑哧着翅膀，粉身碎骨也只愿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

　　"多想无益，赶紧回房吧，仔细着娘亲又不放心了。"郑瑜打断了我的思绪，朝着前方走去。我赶忙上前一步跟在哥哥身后，踩着雪地上他宽大的脚印一步步走着，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

　　阿嫆还记得小时候的哥哥也是如此，哥哥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哥哥每次都会离她半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不紧不缓，恰到好处。

　　"唉，你还是如幼时中一样，牵着我吧。"郑瑜无奈的说道，伸出大手牵住我的小手，掌心处依然温暖和以往一样并没有半分区别。只要哥哥和娘亲都还在我的身边，那么，一切都好。我在哥哥身后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娇俏动人。

　　转过厅前到了一间静悄悄的屋子前，郑瑜抬起单薄修长的手挑起了檀木帘子，踏入房间，那一瞬间他仿佛嗅到了淡淡的牡丹花香，馥郁清雅。

　　"妹妹，快些进屋吧，我先走了。"郑瑜想起自家妹妹小小年纪心里就藏了这多事，心里微微一痛便忍不住低声道。

　　"哥哥，你……"郑嫆一时哑声，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也没再说下去。回了房感受着周身升腾起的暖意暗自轻笑，想着哥哥有时候还真是傻的可爱呢。

　　事关休戚已成空,万里相思一夜中。

　　那日的夜里，是个极为寒冷的日子，冷的像是能把人心都冻结了。

　　父亲也是在那日半夜回来的，带着一身醉醺醺的酒气也没来得及换洗衣裳就直接去了娘亲屋里，娘亲见着多日未见的父亲很是开心的赶忙迎上去服侍她的夫君脱衣梳发。

　　"娘子。"郑承宪唤了一声，目光看向女子低头时露出一截质若初雪的脖颈，莹结剔透的色泽怕是春风楼里最美的姑娘也怕是及不上的，心里更是一阵心猿意马。

　　"嗯？"女子抬起头望着男人，透过眼眸她看清了男人眼中的火热与欲望还未等她看得更清时天旋地转间她被男人抱在了怀中，朝塌上走去，男人如猛虎般压在她的身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男人把玩着女子早已羞红的耳垂，凑在上面一吻，笑言:"卿卿可比那春风楼里的花魁漂亮得多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痒痒的，她一时没听的清，可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些呆滞了，痴痴傻傻的一动不动。

　　春风楼，花魁？不，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爱。她要的不是以性为前提才会有的爱，原来在郑承宪的眼中她与那些春风楼里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她好歹有个名分。

　　"不，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推着身上的男人，奋力的挣脱着想要逃离着一场噩梦。男人的力气是这样的大，她根本推不动分毫。

　　强烈的反抗反被当做欢愉的兴奋剂，百般蹂躏的身躯在痛哭尖叫着，血腥味浓郁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贱人。"郑承宪像是被女子的反应给激怒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闷哼声一同响起，她的脸被男人狠狠的打偏到了一旁，她像一具死尸不再做过多的挣扎，她很清楚一切挣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是徒劳无功的，闭上眼男人在她身上残酷的掠动着。

　　三千青丝披散开来，白袍与肌肤溶为一体，面带潮红，任君采挟。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女子绝望的望着桌上那盏煤油灯，细小而微弱的光芒跳跃着照在她刚刚摘下的玉簪上熠熠生辉，白玉为聘，娶卿为妻。

　　结发妻子，这四个字宛如刀割般刺痛着她，在她柔软的心头狠狠的刺了一刀而她还要仰起头让男人再刺一刀。

　　可悲，可笑。

　　男人如狼似虎毫无止境的索取着，她一次又一次被动的承受着。芙蓉帐暖，翻云覆雨，红波起伏汹涌。

　　她这时才方才知晓，原来爱比死更冰冷。

　　…………

　　郑嫆打从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娘亲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软躺在床榻上，破碎的衣裙，凌乱的锦塌，白皙的身子上满是青紫，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棉被一片血污。

　　我的心中发寒，一件一件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亲手为娘亲穿戴好。为她打了一盆清水梳理着不再柔顺的青丝，问道。

　　"娘亲，痛吗？"

　　"不碍事的"娘亲勉强牵起一丝笑，眉目依然温柔，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种种苦难都在她身上化作清风，一吹即散。

　　我感觉娘亲的好像一夜间衰败许多，青丝染霜白发生，她为娘亲梳着头只见娘亲面如金色的脸上染上几分红晕，薄薄的艳色衬着人格外的娇嫩，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京城里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淑贵女。

　　胸口蓦的阵阵揪痛，腥涩的热流冲口而出，痛彻心扉。在我惊恐惶急惊叫声中，娘亲字字泣血的说道。

　　"阿嫆，好好照顾自己。"

　　"阿嫆，答应我不要恨你爹爹。"

　　"阿嫆，快些答应我……他毕竟还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啊。"

　　如何不痛？可比起内心的百般煎熬痛她情愿承受来自身上的痛处，年轻时候的郑郎是一介乡野村夫对她也是真真正正的好，无时无刻不体贴入微，打从她嫁给郑郎的那一刻就不曾后悔过。

　　"好，我答应你。"我含泪郑重的点了点头。
　　"真好啊……"娘亲一声轻叹，那个在她怀女儿时为她跑遍大半个山间摘李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给弄丢了。

　　还记得那年的她给郑郎哼着江南小曲，那天的天很蓝，水很绿，郑郎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我，不知是哪家姑娘眼里的一汪春水钩住少年郎的心？

　　不过，不怕，她迟早会找回当初的郑郎。娘亲死的这一天是，万历八年十二月二十五。

　　夜寒如冰，照透天阙。

　　我最亲的娘亲就在这么冷的日子里去了，甚至于她都没来得及带我去看漂亮的衣裳。我还记得娘亲可是最怕冷的，平日里抱着暖手炉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更何况现如今到了那头只怕会更冷。父亲怎么忍心，怎么可以这样做……

　　或许只希望娘亲能在地里遇见另一个温暖的郑郎温存来她的心。

　　放下手中的木梳，将娘亲的墨发绾好后我推开了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父亲，父亲独自一个人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雪花厚厚的覆盖在他的衣肩上，面如死灰。

　　我没有理会父亲，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向远方走去身后是父亲的咳嗽声以及那句消散在风中的歉意。

　　"我，对不起她。"

　　男人的变心是本能，而忠诚却是选择。

　　父亲这个人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最是无情，娘亲用惨烈的方式终是在父亲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

　　娘亲，你瞧，最后你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