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zing Grace》尹培越

2、第一节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was blind but now I see.

　　“吱——”刺耳的刹车声让花满楼紧忙止住了脚步。
　　他不禁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自己又成交通障碍了么？

　　来T城已经一星期了。
　　每天中午12点和下午6点，花满楼会准时到一家叫做“ELEVEN”的餐厅里用餐。
　　他喜欢“eleven”这个单词，稍稍被挤压的气流在舌尖和牙齿上撞击弹跳，跌宕得如同花开的过程。
　　在花满楼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固执地认为“eleven”应该是“花开”的意思。

　　一客海皇豆腐饭，一杯红茶。

　　很快，这个仿佛浑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青年变成为了这里不容忽视的熟客。在清闲的时候，老板和侍应生都愿意和他随意地交谈。
　　他们知道青年叫做花满楼，眼睛是盲的，喜欢微笑，永远不会粗暴地拒绝你，非常乐于倾听。
　　在T市这样不大不小的地方，人们不曾为生活奔波到麻木的地步，可也非常缺乏耐心去安慰别人的感情。
　　因此，花满楼这样的人，便显得非常难得了。

　　今天，这位人缘不错的客人离开了餐厅。
　　左转二十五步，是十字路口。
　　正对着他的，将是雪白的斑马线。
　　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现在是什么状况？

　　陆小凤有些恼火地下了车，对这个差点撞上来的青年说到：“先生，您过马路前不是应该留意一下交通灯么？”
　　俊秀的青年脸上是赧然的笑容，轻声道：“非常抱歉，我忘记了……”
　　“忘记？！”陆小凤耙了耙头发，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人。——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的，先生。我的眼睛看不见，而我似乎还没有习惯这样的感觉。”花满楼诚恳而慎重地解释，没有丝毫博取同情或者示弱的意思。

　　陆小凤愣了一下。
　　然后……

　　然后，陆小凤觉得自己聪明无双的脑袋一定有什么地方抽了一下，所以才那样不依不饶地将花满楼请上车，并坚持要送他回家。
　　天知道，他刚刚正在追踪的猎物已经轻松逍遥地绝尘而去了。

　　转过头，见花满楼从坐垫底下摸出了什么东西，陆小凤心里一惊，急忙说：“别动！”
　　手中东西的形状大概让花满楼知道了那是什么，见陆小凤有些紧张，他便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可脸上却透着一丝疑惑。

　　“我是私家侦探。”似乎怕花满楼误会，陆小凤接着解释道。
　　花满楼点点头，知道陆小凤是全自己放心，于是觉得自己也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话，只好继续微笑。

　　陆小凤却自觉自动地说下去：“我叫陆小凤，刚才在跟踪一个家伙，所以开车比较急。”说完撇过头看着那个一脸平和的年轻人，似乎为自己刚才的鲁莽道歉。
　　可他几乎忘记了，花满楼看不见……

　　“所以车上放着枪么？” 花满楼笑了笑，提醒道，“开车要专心，这条路上6号公寓就是我家了。”
　　“…………”陆小凤神情古怪地转脸注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道路，又憋不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路？”
　　花满楼轻轻笑了，自我介绍道：“花满楼。今天谢谢你。”

　　那时，都是直觉吧……
　　种种微妙的原因，使人不再盲目，不再一无所见。

　　花满楼下了车，在车窗外向陆小凤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身后洛可可风格的建筑在阳光里有斑斓的色泽，微醺的阴影下街道静谧，行人零星，咖啡香气袅袅地蔓延……

　　忽然，一切使陆小凤忽然想度过一个闲适轻松的下午茶时间，而眼前温文尔雅的青年显然是极好的选择。
　　刚才他说他叫什么？

　　“花满楼先生……”陆小凤摇下车窗，俯身探过去。
　　“陆先生，还有什么事情么？”花满楼额前的发被风吹动了，一道边缘尽是松软的痕迹。
　　“愿意赏光一起喝下午茶吗？”大咧咧地笑起来，陆小凤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懒散调皮的大孩子。

　　——令人愉快的孩子。

　　“喂喂，我可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连生意都不管了呢。”
　　对方都这么说了……花满楼在心里很快地叹息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家有红茶咖啡，陆先生如果不嫌弃，就上楼吧。”

　　陆小凤听了立即神情愉悦地停好车，侧目打量着这个新交的朋友，接着朗朗笑起来，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说：“以后叫我陆小凤吧。”

　　以后么？……

　　“好的，陆小凤。”

　　看着花满楼从冰箱里拎出两罐冰冻红茶，埋在沙发里的陆小凤不禁有些发愣。
　　下午茶？！
　　花满楼似乎感觉到陆小凤的疑惑，耸肩笑着说：“看不见，所以东西都是方便为先，早些时候还是会自己沏茶的。”
　　“啊？没关系。”陆小凤无所谓地笑笑，“我只是在想，冰冻啤酒也许会更吸引我一些。”

　　“啪啪”两声，花满楼将红茶打开来，递了一罐给陆小凤。
　　主动伸手接过，指尖是结霜的冷涩，陆小凤不禁问道：“花满楼，你的眼睛？”
　　花满楼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在陆小凤的右侧。因为对新环境还不熟悉，所以他的动作尽量放缓慢，避免碰撞。
　　“嗯，我的眼睛以前是可以看见的，后来生了一场病。现在我正在慢慢适应。”语气令人尊敬的没有任何逃避或者感伤，也没有故作轻松。

　　陆小凤没吭声，只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摆设，一张长沙发，没有茶几，门口是衣架，不多的几本书籍，一套音响，旁边是cd架……

　　大片闲置的空间。

　　寻找着一个比较适合的话题，陆小凤说：“那你今后呢？”
　　不在意地微笑，花满楼喝了口冰冷的茶水，说：“以前学的是金融，现在看要继续这个行业比较难了。目前的话，先学盲文吧，那些细小的凸起的确让我很费神。”
　　“金融？！”陆小凤眼睛似乎闪过惊喜的光芒。
　　“嗯，怎么？”
　　“啊，你来帮我吧。”陆小凤将手搭在花满楼的手臂上，说，“我的意思是，我是个私家侦探，有时候接到一些经济类的委托，确实很苦恼。”
　　花满楼喝了口茶，安静地等待陆小凤把话说完。
　　“也许，你愿意来我的事务所帮忙？”陆小凤殷切地邀请。

　　花满楼想了片刻便对着陆小凤笑起来，那样的笑容里有一丝抱歉的意味。
　　陆小凤知道自己让这位新朋友为难了，虽然被拒绝了，却也没很在意，只是说：“没关系，是我太心急了，最近有几桩这类的委托让我头疼。”

　　花满楼听了，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
　　“陆小凤，我想，处理委托我并不擅长，而且我也不太适合。不过……”他忽然转了个口气，说，“如果能帮到朋友的忙，我还是很开心的。”
　　“你是说，你愿意帮我？”新朋友毫无保留的友善让陆小凤眼睛里的光又明亮起来。
　　“是的，如果你不需要我去爬窗子跟踪拍照偷听别人在房间里的动作的话……”花满楼嘴边忽然有某种捉狭的笑意。
　　“啊啊，我可是名声在外的私家侦探，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情！！”陆小凤有些不甘地为自己申辩起来。
　　“这样啊……”花满楼于是非常配合地严肃起来，尊敬地问，“你的侦探所规模很大？”
　　“…………”陆小凤赶紧低下头喝了口冰死人的红茶，讷讷回答，“就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