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39、第三十九章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为道德所束缚，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

　　又或许，其实是怕林思凡为道德、责任所缚，一旦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此后，连朋友都当不成。
　　说不出口的爱，让他心痛，是火烧油浇的心痛。

　　巴黎的秋日，有着温煦的阳光、凉爽的风。林思凡的头发一个月没打理，原本齐眉的浏海，已经快盖到眼睛。

　　她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拨开浏海，方便她看着巴黎街头的男男女女。

　　法国人优雅、有型，让人赞叹，连已经迈入中、老年的女子，都有着独特的风情。
　　林思凡感伤的想：自己也快要步入中年，年老色衰是迟早的。

　　在这个异国的街道，有美丽的人们，干净的空气，迥异于故乡的风情，这一切的一切如同幻境，近乎不真实。而这些事物，让林思凡不由自主的神思飘渺，摆荡于过去与现在。

　　“我们两个，能当朋友，很奇怪吧！”

　　一直出神注视街景的林思凡，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莫勤辉凝视着神色莫辨的林思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仅能陪小心的说：“怎么会？我觉得很正常。”

　　此刻林思凡脸上淡淡，但眼底情绪复杂。她睁着眼，颇有深意的看着莫勤辉。

　　林思凡莫名的情绪变化，令觉察到异样的莫勤辉不由得心头一紧。

　　接着林思凡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知道吗？我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哪！”

　　失焦的眼睛平板至极，林思凡只是神情恍惚地看着热闹的巴黎街头。

　　许久之后，林思凡托着腮，忽然转过头看着莫勤辉：“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过去？”

　　在惶恐中，他点点头：“我想。”

　　莫勤辉轻轻握住林思凡的手，虚弱的微微一笑。

　　林思凡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深深地看了莫勤辉一眼。她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双手抱胸，开始回忆过去的日子。

　　“你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对不对？”林思凡面带微笑，轻声地问。

　　那是他不愉快的童年，不知为何面前神情恍惚的女人要谈及。莫勤辉敏锐的感受到，此刻的林思凡似乎不太对劲，于是他配合的点点头。

　　望着马路上的人群，她说：“你是老人养大的，而我是老人生的。因为成长背景相似，所以我能感受你的寂寞。”

　　宛如脑袋被重击了一下，莫勤辉的眼睛闪着光，嗡嗡作响的两耳，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霎时间，他懂了，懂了自己为何情难自控。

　　林思凡回眸惨淡的笑了笑：“你小时候受尽讥笑，我也一样，而且还笑得更厉害些。”

　　此刻林思凡的声音平静，眼神也无波澜，宛如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但童年有相同遭遇的莫勤辉，却很清楚的知道，儿童无知的耻笑，有多残忍。林思凡儿时的经历，一定比自己更不愉快。

　　这时候一只鸽子飞落他们面前，林思凡剥了点店家送的饼干给鸽子。

　　“你懂的，孩子式的残忍跟大人不一样。大人还多少会拐弯抹角，可孩子是很直接的，口无遮拦的直接。唉！现在回头想想，真觉得做人不容易，从小……”

　　话才说一半，不知为何，林思凡忽然朝着莫勤辉眨眼媚笑：“我跟你一样，某个部分坏掉了。只是我藏得比你好，腐烂掉的灵魂没人知道。不像你，连交个女朋友，都有困难。”

　　她嘻嘻地笑了，那笑容里有接近疯狂的意味。

　　莫勤辉敏感的察觉，林思凡的精神状态不稳：“凡，妳可以不要说，我都知道。”他倾身向前，握住林思凡的双手，企图给予安慰。

　　她摇摇头，淡淡的反驳：“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林思凡揉揉自己的眼睛，红了的眼眶开始有湿意。

　　她哽咽：“老爸爸不是军人，我们不住眷村。你知不知道，邻居都是本省人，就我们一家异类，好可怕的。爸爸好老，妈妈也不年轻。我真不懂，这两人怎么还能生出我来。”

　　林思凡的眼神，开始有轻微的狂乱。莫勤辉心里，有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

　　“他们好会吵，吵得邻居都知道，吵得旁人都笑话我们家。你知道我都怎么去上学？都是从后门躲着人出门的。我告诉你喔！其实呀！父母离婚没甚么不好。总强过我，他们是至死方休，你懂不懂？”

　　“凡，好了，都过去了，不说了，我知道，都知道。”

　　莫勤辉不忍心再听，连忙抱住林思凡，不停的拍着她的背。

　　她捂着耳朵，不停的摇头：“怎么可能过去呢？老师异样的眼光，同学编派的笑话，我永远都记得。

　　林思凡挣脱怀抱，改紧紧抓着莫勤辉的臂膀。她迷乱的望着他：“你知不知道？小小的我有多害怕。好怕老爸爸死掉，好怕妈妈不要我。”已经陷入回忆的她，微微发抖的身躯，许久也停不下来。

　　午后的巴黎街头，车辆熙来攘往，游人如织。青年男女在街头拥吻，美丽的女郎，抱着白色的贵宾狗逛街。这是个美丽繁华的陌生国度，在这里吹起一阵回忆的风。有两个受伤的人，在风中相互取暖。

　　…………

　　宋家明透过莫勤辉的公开行程，查到他会参加的服装秀，共计有五场。他猜想只要到秀场，一定就能找到林思凡。

　　虽然他投资精品控股集团，可那是赚钱而已。这是第一次，他利用股东这个身份，指导这场时尚盛事。他要在这场华丽的盛宴中，让林思凡知道什么叫做梦醒时分。

　　…………

　　经过两三天之后，莫勤辉的肩膀已经渐渐消肿。要不是中间几经折腾，会好得更快。他搂着恍神的林思凡，一肩背起整理过后的战利品。

　　他摇醒沉迷在过去回忆中的林思凡，柔声的问：“我们回饭店好不好？晚餐还是叫客房服务吗？”

　　她眨眨眼回神：“好，我们回饭店。刚才吓着你了，对不起呀！”

　　林思凡见莫勤辉神色有异，以为是她失常的模样可怕，才让莫勤辉的脸色难看。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意，回答莫勤辉。

　　因为心疼，莫勤辉悸动不已：“凡，原来我们是同类呀！同类就应该在一起。我很高兴，妳终于愿意为我打开心房，让我进入妳的世界。”

　　莫勤辉颤抖的声音带着理解与温柔，他低头直视着林思凡。他那灼热的目光，有无法掩饰的强烈情感。

　　无法说出口的爱，只能透过眼睛传达。

　　人车吵杂，林思凡与莫勤辉，在街头凝视对望。

　　莫勤辉的目光如锁链，令林思凡逃不开那缠绕的深情，她知道在这一刻，自己又快要傻了。

　　她连忙低下头闪躲：“我要打电话给我丈夫，跟他说我什么时候回去。”

　　林思凡仓皇的翻着包包，想拿出手机打电话。她急着想听听许国栋的声音，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莫勤辉伸出手制止：“凡，为什么要逃？就今天，忘了丈夫、孩子，忘了妳是人家的妻。在这里只有我和妳。”

　　莫勤辉阻止她继续下去。他绝望的想，只要一天就好，这辈子只要一天就好。他希望这一刻，林思凡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林思凡怔住了。

　　听完这些话，人更加是慌了手脚，急忙的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从包包里掏出来。

　　莫勤辉酸楚的呐喊：“不要，不要打电话。就一天，忘了年纪、忘了身份。我只要妳记得我。”他用力将林思凡揽入怀中，不再让她有机会慌乱。

　　他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住自己了。他任由东西掉了一地，双手颤抖地捧起林思凡的脸颊，深深地深深地，亲吻那日思夜想的红唇。

　　这里是异国的街道，孔夫子的礼义廉耻，暂时被遗忘。

　　至夜晚，饭店房间内的烛光晚餐浪漫到极致。玫瑰、香槟，还有米其林主厨亲自烹煮的美食。这一顿饭，所费不赀。林思凡劝阻过，但莫勤辉执意如此。

　　她嗔怪：“不过一顿饭，简单点吃就好，何必花这样的钱。”

　　在林思凡的逻辑里，花钱买奢侈品，用得着看得到。花大钱吃美食，就一顿饭，吃完了甚么也不剩，而且还要担心体重增加，超划不来。

　　莫勤辉扯着嘴角，很不以为然：“妳很扫兴耶！知不知道？这一顿烛光晚餐，有多少女生梦寐以求。妳却不希罕。”

　　他忍不住起身，刮刮林思凡小巧的鼻子，埋怨了一下。

　　等饭吃到一半，莫勤辉放下刀叉：“妳都不问问，为什么我要连夜将妳绑到巴黎？”

　　林思凡睁大眼睛，眨呀眨的，一副就是无辜不知情的模样。

　　莫勤辉绷着脸，很正经地说：“妳与宋家明同床共枕，我生气呀！”

　　林思凡不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我是锁上门才睡的，没有与他同床共枕，你别乱说话。”她觉得莫名其妙，大声的反驳。

　　心底的醋意浓重，莫勤辉不得不追根究柢：“我是亲眼所见，并没有冤枉妳。”

　　接着，他伸手一指：“还有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回事？妳也该说清楚吧！”莫勤辉的音量也提高了。

　　林思凡别过头，漠然地回应：“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对你交代。”她实在不想回忆那惊恐的一刻。

　　得不到回答，令莫勤辉又气馁又愤恨：“那我可不可以也留下印记。”

　　林思凡坐在椅子上，正喝着香槟。莫勤辉倏然间站起来，走至她身后，弯下腰，用手捧住林思凡的一边的腮，狠狠的吻落另一侧的耳际、脖颈。

　　林思凡颈子上的瘀痕，原本已经淡了不少，但现在又添了新的。

　　她忍不住低呼：“你想做甚么。”感受到莫勤辉的怒气，林思凡开始微微颤抖。

　　觉察到林思凡的惊惧，莫勤辉深吸一口气：“别怕！我不会对妳怎样的。我不是禽兽。”他又恢复平静。

　　那一夜，并没有香.艳刺激的事情发生。莫勤辉很老实的睡在地上，林思凡则是彻夜无眠。

　　…………

　　李芷芸一个人的旅行，在前往巴黎的路上结束。她心想，还好签证没过期，所以才能接下这份工作。直飞巴黎，要十四个钟头。夜里十一点的飞机，隔天上午到。李芷芸跟小张，就只能睡在飞机上，但是经济舱座位小，谁都睡不安稳。

　　出关之后，得知莫勤辉已经提早抵达巴黎的小张，主动与他联系。

　　“老板，我们到机场啦！你在哪呀？我跟李小姐要先到饭店放行李，下午品牌公关会跟你两人开个会，讲讲具体怎么配合。晚上还要接受杂志访问，你的状态还行吧！有没有胖了？”

　　小张打通莫勤辉的电话，告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我知道了。小张，你们到饭店以后，告诉我，我到大厅找你们。”

　　他没想到小张到的这么早。

　　林思凡直到天快亮了才入睡，现在睡得正熟。莫勤辉不想吵到她，电话还是到浴室接的。他看着林思凡，雪白、沉静的面容，忍不住也躺到她的身侧，轻轻地，不惊扰人地抱着她。

　　他终于意识到，林思凡当日应该先睡着了，而宋家明就是个跟他一样的傻瓜。他误会人了。只是瘀痕该如何解释？林思凡不说清楚，他依旧很介意。

　　莫勤辉想，时间真的是太少了。时光只愿意为他停留一天，从现在开始，时间的巨轮又要开始无情的运转。

　　李芷芸拉着行李箱，跟随小张找到接机的人。法国近年来，因为中国旅客的庞大购买力，行各业都培养出为数众多的华语人才。精品业最明显。来接机的是精品业者的公关人员，操着一口流利标准的华语，热心为他们介绍品牌故事。

　　他们与莫勤辉，都是这家业者订的房，因此同住一家饭店。接驳车停到饭店大门外，公关人员与小张确认好行程，就驾车离开。

　　“我打电话给老板，让他下来找我们。”小张拿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张大哥，不如我们登记完，直接去找他，给他个惊喜如何？”

　　李芷芸阻止了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