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欢》思且荣华

6、高渐离

　　《高渐离》

　　思且荣华/文

　　三尺悲筑为君死，此曲终兮何人听？

　　高渐离，战国末燕人，荆轲的友人，擅击筑。

　　“离”本身就蕴含着离别的悲伤。

　　就如徐志摩所言悄悄是离别的笙箫，离人歌，离人泪。生离死别不愧是世间最远的距离，我想把你拥入怀中，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握住的确是早已分崩离析冰冷的尸体。

　　“离”之一字道尽了所有爱不能求不得，恨而不得舍。

　　我隔着远远的望着，那个人如同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或一把剑，凭着一腔热血，直直刺入了敌人的心脏。

　　我的名字叫做，高渐离。

　　我出身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幼时的我尚不知事，出身卑微，乃至于连筑是什么都不曾知晓。

　　是那个人握紧我的手，对我说:“你终有一天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琴师。”

　　我笑言，问他。

　　“那你呢？”

　　“此生而为男儿，当效力为国！”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华，

　　撕开了曾遮羞的幕衣，身着锦衣的少年第一次在我面前，诉说着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时，我便在心中许下这一生我一定要陪着他，陪着他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公子丹请荆轲助他刺秦，荆轲慷慨答应。那一刻，我便知道原来那些畅意抒怀的日子早已远去。

　　于是，荆轲被派去刺杀秦王的那晚，我为他奏了一曲，易水岸边，白衣偏偏的少年郎隔江远望，风扬起长发，高歌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击着筑，荆轲和而歌。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回荡在天地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此去，如飞蛾扑火胜算不足半分，可他还是去了，只为这一辈子的凌云壮志。

　　易水划过我指尖落在筑上的那一刻时，我再不去看荆轲越来越远萧条的背影，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的故土，我的国家，我的友人，别了。

　　一曲离歌相无言，不知何时再逢君。

　　我曾随着曹沫仗剑登坛，看着专诸鱼肠剑挺，见着豫让吞炭音哑，听着聂政广陵之散，亲眼瞧见荆轲图穷匕见，最终一败涂地。

　　他这一去，就是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我才知晓原来荆轲已经死了。

　　我在想，他死时还在想着什么？是否还会想起我？

　　渐离，渐离，所有与他相亲相近的人，都是若即若离。慢慢地，都付诸于滔滔东水。

　　他的名字，让人远离。可与荆轲他们年少相识，年少相知，心意相随。而对于世俗的眼光他们不过挥了挥衣袖潇洒一笑。

　　可世人都不曾知晓，荆轲不会死，他会代替荆轲活下去，他的壮志未酬总有一天我会为他实现，循环往复，宛如一个轮回。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的知己以然死去，他还有何惧？此生无惧，便能舍得这条命。

　　荆轲，等着我。

　　一人一筑，我身着白衣前往秦宫。举世无双的乐声跨过江河山水，跋涉千里，渐渐逼近了秦宫。

　　我为了他，一遍又一遍奏着，每一次弹奏时我总想起少年时与荆轲一起开怀畅饮的日子里，身心均沉沦其中，让人慨叹。

　　快了，快了……

　　听人说，秦宫林宇高阁，金碧辉煌，是这世上最接近权利中心的地方。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在黑暗中摸索独步前行，失去了荆轲，失去了双眼，可我还有筑。我抱着筑第一次踏入了秦宫。

　　秦王因多次被行刺，早已有了戒备。知道我是荆轲知己，怜惜我的无双才艺，便熏瞎了我的双眼，那香，很甜。

　　好像是花果的清香，我凑近些嗅着，香入眼。痛彻心扉，自此，我再也不能看见世间万物，花枯花荣。

　　打从我入秦宫的第一步起，如履薄冰。秦宫的人，百般防备，不让他贴身近秦王半步。

　　可这怎敌我千般谋划，我虚心接近秦王，与他日益交好。他对我渐渐放松了警惕，允我近身。那日，我把铅装入筑中，待到靠近始皇时，伺机用筑砸向他，那个杀了荆轲的凶手。

　　“嘭”

　　随着一声闷响，我失败了。

　　原来秦王早已知晓我的心思，对我不过做戏而已。又是一声闷响，我能感觉到重物打在身上的痛楚，一遍又一遍，愈来愈深，直到地上的人再没有呼吸。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

　　原来这话说的不仅仅是荆轲，更是我啊。

　　我的手指还抚着弦，摩挲着筑的触感，冰凉入骨。这辈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好歹还有筑陪着我，不曾离去。

　　高渐离，喜筑，更喜荆轲。

　　“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弹小曲儿。”他说过。

　　目光涣散，我想起荆轲，想起他在燕国同他唱的歌:“猎猎玄旗，崤山之西。逐北裂土，今有四极。猎猎玄旗，东海之西。书以同文，道以同车。猎猎玄旗，扶桑之西。皇天帝土，万世永袭。”

　　少年时的荆轲嗜酒，每天都与我集市上喝酒。从黎明和到黄昏，喝到酒酣的时候方才肯离开。我击着筑，荆轲附和着在市中高歌，我们相互助兴，恍惚旁若无人。

　　我也想起他说起刺秦时坚定的目光，想起他那日在易水旁渐渐远去的背影。

　　荆轲呵，离别太久，我怕你太寂寞，于是我来陪你了。

　　忧郁沉稳的琴师，怀着不甘和炽热的心来到了秦宫，死在了当日的大殿上，死生相随。

　　渐离渐离——终不离兮。

　　初读《史记》，不过短短几百字而已，他就走过了史书上的一生。多少年了，多少风姿卓绝人死去，多少王朝更迭，就像是在历史中翻涌的岁月，转瞬即逝。

　　后世，史家这样记载:“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只可惜，谁都不曾瞧见歌舞升平的庭堂上的琴师，在夜幕时分走出大殿，走向荆轲。

　　他脚下是一条用历史铺成的路，漫长而寂寞，原来岁月亦不曾饶过你我。

　　“荆轲……荆轲……”

　　他追寻着前方人的步伐，却再也无法触及，四周陷入无边黑暗，高渐离璀璨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

　　物是人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