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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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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轩昂,偷眼望去,程家铭身体后靠倒在交椅上,手指示威般击打着交椅扶手,食指上的赤金扳指泛着亮光,嚣张得教人生恼。
聂无双不知此前嫌隙已结,见公爹沉着脸,不由得心下打鼓。
便是不愉,他到底是长辈,聂无双上前裣衽行礼。
才屈了半膝,程允熙把她拉了起来。
“行了,敬茶吧。”
新妇敬茶有许多规矩,程允熙不懂,又怕聂无双吃累,或是疑心起他们尚未成亲,只让一切从简,敬茶毕,是下人拜见主子。
这一环却马虎不得。
无双没有八抬大轿进门,也没有嫁妆随行拜堂成亲这个环节,下人给主子见礼这一步便尤其重要,关系着聂无双以后在程府的地位。
程允熙离京时就修书回家,让他娘苏慧卿替无双准备赏礼,还特意指明,要根据下人的数量和身份准备,或是银锞子或是尺头,最下等的丫头小子,也要备五百吊钱准备打赏。
聂无双没有陪嫁丫头,他在书信里写了,让把之前他院子里的一等丫鬟春容秋珑教导一下,回来后,就给聂无双使唤,两人一起住漪澜居,再添四个粗使也便够了。
程允熙拉了无双坐下,厅里看了看,没看到赏礼,对苏慧卿道:“娘,让人把赏礼抬过来,再唤春容和秋珑两人过来侍候无双。”
苏慧卿绞帕子,脸对着程允熙,眼角看程家铭,期期艾艾道:“娘没准备,也没吩咐过春容和秋珑两人。”
“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办?”程允熙高声问,脸寒得结了冰。
聂无双原本因失忆之故不懂,程允熙一冷脸,明白过来。
他要给自己长脸,他的家人却拆台不配合。
苏慧卿看着慈爱柔弱,不依程允熙的,想必是堂中端坐的公爹。
裙下红绫绣鞋的白色鞋底不知何时沾了泥,白璧有瑕,污渍刺目,进门这一仗若是扛不住,往后便任人践踏了。
门外乌压压的一堆下人等着进厅堂来给自己请安了,聂无双脑子转了转,微微一笑,对程允熙道:“老爷和太太累了,要不请他们先回房歇息。”
她跟下人见面,爹娘在堂不便,尤其父亲还是个不省事的,程允熙点头。
苏慧卿怕儿子发火,巴不得尽快离开,程家铭本想留下看戏,架不住程允熙一双眼尖刀似剜他,哼了哼,抬腿走人。
程允熙等爹娘都走了,闷声道:“我这就让人福婶开库房拿赏礼过来,你不用急。”
才不急呢,聂无双凑到他耳边,窍笑了一声,软软道:“不用拿赏礼,我要拿大少爷的银库做人情,大少爷允是不允……”
哪有不允的!阵阵热气往耳洞喷,程允熙古铜色的脸庞涨成暗红,终是忍不住,抬手又捏聂无双脸颊。
外面一堆下人看着,这么不尊重。
聂无双着恼,帕子扬起,半遮着,捏住程允熙脸颊,狠狠拧了一圈。
实打实的拧,快把程允熙唇角拧到眼角了,自个看着,暗暗偷笑,眼珠子转动间,忽看到厅外一众下人里面,有一个穿着桃红裙子的女人正昂着头看自己和程允熙,目光冰冷,唇角半垂带着讥诮,轻蔑到了极致。
女人妆容艳丽,只是难掩已老年华,不可能是爱慕程允熙的人。
聂无双暗暗将此人记在心上。
下人在福婶的带领下进来了。
程家管家福叔和福婶夫妻两个四十五岁,两人早年追随程允熙的爷爷,并没有卖身程家,不算下人,半主半从。
穿着桃红色裙子的女人第一个上来给无双请安,边上还有一个丫鬟搀扶着她,一开口,无双吃了一惊。
女人竟是程家铭的妾室如月。
姨娘虽无主子的贵重,可也断没让一个长了一辈的姨娘给她请安之理吧?
聂无双站了起来,仓促间将身子一侧,并不受礼。
“坐着,你是正室夫人当家少奶奶,受她一个奴才一礼应当的。”程允熙淡淡道,把聂无双按到椅子上。
聂无双尴尬地笑了笑,虚抬手扶如月,对福婶道:“此番回家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带着东西多有不便,我跟大少爷商量过了,赏礼一律发银子,如月姨娘的赏礼十两银子,其他人的,按月例的翻倍发,大家请过安后,你便逐一发放下去。”
赏东西再好不过两个银锞子几尺布头,至多四钱银子左右,月例银子的翻倍却了不得,一等丫头翻倍就是二两银子了,最差的粗使丫头,翻倍也有一吊铜钱,众下人听得聂无双发话,吃了十全大补药似的,登时眼睛晶亮,腰板刷刷挺得笔直。
如月退了下去,其他人四人一拔上前,不需福婶交待,一个个跪到蒲团上,咚地一声恭恭敬敬磕响头,报着名字,朗声说:“给大少奶奶请安。”
主子跟前服侍的一二等丫鬟,再加上小厮婆子,约摸一百来个人,近半个时辰方请安毕。
聂无双有些累,更多的是兴奋。
如月听到她说赏银子时,那脸庞精采极了,回味起来,真个让人乐不可吱。
“太太不按你说的办,兴许里面有这个如月姨娘的功劳。”回到漪澜居,聂无双不忙打量新居所,扯了程允熙说悄悄话儿。
“想必是。”程允熙点头,心中奇怪聂无双怎地变得心思玲珑细密了,见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唇角微微上挑,肤光莹白如雪光滑似玉,既有小时的可爱,又有长成的美艳,差点转不开眼,轻轻嗽了一声掩饰,道:“你适才的安排做得极好,我都没想到。”
“那是的,你是大男人,哪有内宅妇人的精细。”聂无双得意,朝程允熙伸出白嫩嫩小手,道:“有银子好办事,给我拿一千两银子傍身。”
自在的很,没有半点害臊。
小时候便是这样,虽是失忆了,性情却没改,程允熙喜她不怕自己,凡事依赖不见外,本来舟车劳顿要先歇息的,不歇了,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带你去库房,看中什么都挑来漪澜居搁着,银票等我跟福叔对完账务接了银钱再给你。”
离家三年,刚回到家又急奔京城救无双,眼下手头没什么银子。
要细说便得解说自己为何离家,扯来扯去,便会扯出撒了谎,无双其实和他尚未成亲,程允熙于是没细说。
经过下午一事,聂无双知程家不太平,库房里看中看不中的乱指一通,要了不少,程允熙让人即时搬到漪澜居去,一时间,程府下人来来往往,在库房和漪澜居之间穿梭不停。
程家铭自为给聂无双大大一个下马威,得意洋洋,让灶房整弄了几样可口下酒菜,并一壶剑南春酒,送到如月居住的映月楼,等着爱妾请完安过来一起畅饮。
论起来,如月比苏慧卿还大了一岁,容貌也没苏慧卿好看,只是她极善投程家铭所好,床第间放得开,热情如火,儿子程达毅又和程家铭一般酷好拈花惹柳吃喝嫖赌无所不会,不似苏慧卿母子,做娘的呆板木呐,儿子咄咄逼人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于是,程家铭把如月当妻子,庶子程达毅当心肝儿,正妻和嫡子跟眼中钉似的,恨不能拔去。
程允熙被敲晕绑上出洋的大船,便是他和如月密谋后雇人干的。
这三年,福叔和福婶以程老太爷的遗命为据,坚持没有程允熙吩咐便不交出绣庄不交出理家大权,程家铭以为程允熙回不来,也不在意,谁知竟回来了,又悔又恨,又惊又怕,生怕程允熙知道是自己雇人绑的他,又有不收留聂无双母女这一茬仇,心中不思量自己行事不厚道,只恨儿子不贴心,将儿子更当仇人。
如月回来,进门便告状。
“老爷,聂无双把程家的银子当沙子洒……”
“气死我了!”程家铭跟被剜了心肝似,捋起袖子就往外冲,要去教训聂无双。
有程允熙替聂无双撑腰,程家铭这一去,除了碰一鼻子灰折面子,一丝好处捞不到,如月急忙拦住他。
“老爷,老太爷发话的,程家家业尽皆传给大少爷,咱们也是仰着大少爷鼻息过日子,便是不满,又能怎么样?连我这个庶母都得给晚辈请安,老爷别去讨没趣了。”
捏着帕子拭泪。
明是劝,实则添柴加油,把程家铭撩得怒不可遏,额角青筋暴凸。
“早知道那畜牲出了洋还能回来,当年就把他弄死。”
要把人弄死还怕没机会吗,有这个心便好。
如月看撩得差不多了,给程家铭斟酒,媚眼生波,娇声道:“妾陪老爷喝几杯,老爷为家事操劳,辛苦了。”
程家铭每日只斗鸡走狗,何时操劳过,如月这么说,他也不害臊,极受用地握起酒杯,拿箸子夹菜,仿佛自己真个为了程家,劳苦功高。
酒过三巡,两人微有醉意,本是隔着小几面对面坐着的,不知何时就坐到一处了,摸摸咂咂,玩得不亦乐乎。
“老爷,妾方才试探过,聂无双似乎不记得之前来过程家。”如月看程家铭兴趣高涨,觑空又生事。
“不记得?太好了。”程家铭大喜。
如此,不只不怕儿子问责,还能觑着聂无双对他没有防备之心,暗里使诈。
如月便是这般想法,两个并头接耳,窃窃私语,密密筹谋,要给聂无双下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