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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阳讴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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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府中,卫君孺正在陪着曹襄玩耍。
曹襄还不会走路,才会咿咿呀呀地说几句简单的话:“我妈去哪儿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快了。”卫君孺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快了,是什么时候?”曹襄撅了撅嘴,“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爹妈了。”
“我想就这几天吧。”卫君孺话题一改,指着院子里种着的一株桑树,问道,“你瞧,桑葚?”
曹襄看着桑葚发呆。
卫君孺摘了一把桑葚在手里,问他:“小公子,你要桑葚吗?”
正玩闹着,平阳公主和曹时已经走进院子里来了。
曹襄看见他们,张着手要平阳公主抱。
平阳公主接他过来,朝着曹时翻了个白眼,摘了桑葚给曹襄玩。
“襄儿,你想不想爹呀?”曹时把曹襄抱过来,和他玩了一会儿,顿觉得疲惫不堪,若不是卫少儿扶住了他,几乎跌倒在地上。
“长君,快去找李大夫来!”平阳公主吩咐道,卫长君赶紧点了点头,脚不点地地朝着府门外跑去。
卫长君走出府,看见子夫和卫青仍然站在外面,面色紧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子夫的近前,问一句:“子夫,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子夫说道:“我们想为母亲讨一副棺材钱。哥哥要去哪儿?”
卫长君小声地向子夫说道:“平阳侯晕倒了,我要去医馆请大夫。”然后,他在转身离开前,叮嘱他们,“你们还是走吧,母亲的事,由我和君孺他们。”说完他就急着走。
子夫拉住了他的衣衫。
“你……”卫长君望着自己这个倔强的妹妹。
子夫看着卫长君说道:“哥哥,请把请大夫这件事交给我们吧。即使不为母亲,我们以后也要生活。”
“你们……”子夫才十三岁,卫青也才刚刚十一岁。
子夫牵着卫青的手,朝卫长君点了点头。
“先让侯爷进屋休息!”平阳公主说道,不肯松手。
卫少儿、卫君孺以及平阳公主这三个女人连拖带扶地终于把曹时弄到了床榻上。
“去生炭火来!”平阳公主擦着脸上的汗珠。
卫君孺把曹襄放到另外一个侍女的怀里,拉着卫少儿转身出去了,她们准备去厨房搬炭炉过来。
“子夫和阿青在府门外站着。”趁着这个间隙,卫少儿悄悄地向卫君孺说道。
卫君孺先是惊讶的问了句:“他们来了?”然后才看着卫少儿说道,“他们为什么来?”
“我也不知道,这会儿他们还在府门外站着呢。”卫少儿说道。
她们寻思着,已经到了厨房,两个人一手扶着一边,抬着炭炉子走了出来。
正在这时,迎头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子夫。她的身后是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还有卫青和卫长君。五人相视了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子夫转过头来催着大夫赶快赶路。
李大夫是和他们五人一起进到房间里来的。
卫君孺和卫少儿把炭炉放在曹时的床边,卫长君用铁钳从炉子中夹起了一块炭,吹了一吹,那块炭便冒出红色来,他把炭重新放进炉子里。
不久,炉子里就听见了燃烧的声音了。
曹时缓缓地睁开眼睛。
李大夫坐在床边,为曹时把脉。
“怎么样?”平阳公主焦急地问道。
李大夫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来,叹了口气,说道:“侯爷体虚,肝火旺盛,需要调养,待我开几服药来。”
平阳公主吩咐卫少儿带李大夫下去开药。
“真的像大夫说的如此吗?”曹时问平阳公主。
“是啊。”平阳公主给他拉上被子,强颜欢笑道,“大夫就是这么说的,并不是大病,调养调养就好了,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曹时怔怔地躺在床榻上。
“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平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曹时,向着卫长君他们挥了挥手,招呼他们出去。
卫长君和卫君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平阳公主、子夫和卫青了。子夫放胆上前,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平阳公主仰着骄傲的下巴,眯着眼睛望了她一眼。
“怎么又是你们?”平阳公主问道,“大夫是你们请来的?”
“府上的卫长君出门的时候崴了脚,正好遇上了我们。想到请大夫,一定是有急事,不能耽搁,我们就替卫长君去了。”子夫解释道。
“崴了脚?”平阳公主冷哼了一声,“庞管家?”
话音落下,庞管家便走了进来。
平阳公主说道:“给他们个金锞子,打发他们走吧!”
“是!”庞管家轻轻地应道。
“不,我们不要金锞子。”子夫急道,“我们想在府上做事,求公主殿下收留我们。”
平阳公主还是那种声调:“你们多大?能做什么?我们府上不养闲人!”
“我会洗衣做饭,他会放牛打水,我们……”子夫颤抖。
平阳公主冷冷的笑了笑。
庞管家就过来赶人来了。
一天天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平阳公主。
子夫与卫青仍在平阳公主府的门前徘徊,饿了渴了,运气好的会得到过路的行人的好心施舍,运气不好的会饿上两三天,自然卫长君、卫君孺、卫少儿他们也会偶尔寻个间隙来带些吃的东西给弟弟妹妹。子夫心想,来都来了,自然按着打算向平阳公主提出请求,答不答应由她,若是答应了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一个照顾,不答应了,也许会有更好的人家要他们姐弟俩,这样一想,她心情好多了,在府门外等着也很是坦然。
如是过了几天。
庞管家踏着细碎的步子打开门,扫视了一眼姐弟俩,说道:“进来吧!公主殿下要见你们。”
姐弟两相视一眼,相互扶持着,跟着庞管家走进了平阳公主府。
庞管家带着姐弟俩穿越弯弯折折的走廊,绕到了屋后的假山,在经过一片水池,平阳公主正在一边看着太医开出的药房,一遍翻看着《黄帝内经》,时不时的就蘸上墨水,在书简上记上几个字,她面上充满了焦虑,就如同好几只蚂蚁在她的心头乱爬、乱咬。
子夫见着了平阳公主,哭了起来。
平阳公主放下手中的书简,抬起眼皮看了看子夫,对子夫说道:“我见你在我府门外的时候,无论管家怎么驱赶你们,你都不哭的,今天叫你们进来了,你反倒哭起来了?”
子夫抽噎着说道:“奴婢走在公主府中,想起了曾在这府中做事的母亲,这才哭的。”
平阳公主感到很奇怪,问道:“你母亲……是谁?她怎么了?”
子夫停止了哭声,对平阳公主说道:“我母亲就是卫媪,是侍候平阳侯的女婢。”
“卫媪是你的母亲,卫长君、卫君孺、卫少儿她们……”
子夫自报姓名说道:“是我的哥哥姐姐。我叫卫子夫,这是卫青。我母亲因染了病,就被赶出府,已经在几日前亡故了。”
平阳公主更奇怪了,心想府中从未有过欺辱奴婢之事,她贵为公主,丈夫平阳侯更是世袭的侯爵,待府中的下人也是很好的。平阳公主向庞管家问道:“有这样的事?”
庞管家垂着头,不敢不承认。
子夫拉着卫青跪下,说道:“我母亲尚未入土为安,公主殿下,看在母亲在府上侍候了十年的份儿上,公主殿下,我已经是十三岁的人了,能做一个丫头了,卫青也十一岁了,他先前就曾替别人放过牛,我们姐弟俩愿意卖身葬母,让母亲入土为安。”
平阳公主说道:“难得你们姐弟俩一片孝心,可我的府上多的是丫头奴隶,做丫头是不可能了,我听你哭泣着说话也能让人听得很清楚,正好我这府上正缺了一个讴者。”她顿了顿,“你通音律吗?”
子夫说道:“不通,倒是会唱几支歌。”
平阳公主说道:“唱来听听。”
子夫清了清嗓子唱道:“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平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我们平阳县的民歌,嗓子果然不错,府上有教曲的师父,好好学着,哪日来了机缘,倒是你的运气。”她说一句,子夫答应一句。
平阳公主又问道:“你可愿意做个讴者?”
子夫哀哀地说道:“只要有钱让母亲入土为安,我愿意当牛做马。”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平阳公主府中自有牛马,你只要好好唱歌就行了。”
子夫没有说话,忽然又变得很为难。
“怎么?”平阳公主问道,“你反悔了?”
子夫连忙摇头:“奴婢自然愿意,岂敢反悔?只是奴婢已有去处,弟弟他……”
平阳公主看向卫青,只见这个男孩子长得纯厚结实,眉清目秀,心想,这男孩子看模样长大之后很可能长得一表人才,先让他跟着平阳侯学一些基本的道理,等成人了,说不定会有个好前程。
平阳公主说道:“也罢,卫青,你先去侍候平阳侯。”
“多谢公主殿下。”子夫和卫青跪下行礼。
平阳公主不再说话,挥了挥手,叫下人带子夫和卫青去不同地地方听候吩咐。卫青在走出房后,在子夫的耳畔轻声道:“姐姐,平阳侯得的病好像是和母亲得是同一种病。”虽是知道谨慎,但毕竟卫青仍是孩子。
子夫抬了抬头,眉头轻轻皱着:“阿青!”
“姐姐。”卫青垂下了头,他觉得平阳公主府比郑季家里,甚至比流落在外还要令人感到害怕。他为哥哥姐姐们担心,虽然说是在为奴,但家人们总算是在一起了,不必担忧未来的颠沛流离也是值得庆幸的。
卫青心中由害怕转为高兴。
“阿青。”子夫叫他。
卫青这才止住了思绪,抬头去看姐姐,只见子夫望着他,小声地道:“千万,小心!”说完,一滴泪珠便如珍珠般从面颊上滚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