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斐夜

7、《藏剑》上

　　楔子

　　江南水乡的梧桐小镇来了个怪人。

　　那日，凄凉秋瑟的细雨如千万缕缠绵的银丝垂落，西流河中弥漫的水雾氤氲朦胧，遮住了梧桐小镇对岸铸剑铺子的木楼，时而隐现。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纤弱而掷地有声的女子声音飘飘入耳。

　　她自微缈的雨幕中走来，丝毫不介意地上的泥水沾湿她的玲珑绣花鞋，黑衣斗篷将她窈窕娇小的身躯笼罩，却掩藏不住那轻移莲步间的钟灵毓秀。

　　越忠扔开手中正在锻造的玄铁剑，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森寒，眼神犀利的盯着女子，问：“你是谁！”

　　“南棠国当年战功赫赫的越将军，如今竟沦为一个边陲小镇的铸剑师，当真讽刺。”女子不卑不亢，气若幽兰：“说到底，只因功高盖主。

　　“你到底是谁！”

　　她深鞠一躬，声若楠竹，“秦淮楼，商歌。”

　　秦淮河畔温柔乡，醉梦三生倚商歌。

　　——秦淮八艳之首。

　　“你不是入嫁雪遥国为妃了么？”越忠问。

　　商歌轻柔的音色中透出微微笑意，“雪遥国太冷，我回来避寒。”

　　“听闻越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广纳见闻，尤其以巫族的一种神秘诡测的铸剑秘术为最。”她伸出纤细皓白的手腕，取下斗篷连帽，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倾城之容。

　　“我想请求将军，为我铸造一把拥有灵识的剑，剑中之灵就由我以身相祭。”

　　百日滴血，千日成形，十年剑灵。

　　——那把剑，名离渊。

　　***

　　（一）

　　南棠国是南方大国，国都位于丹青城，风景秀美，物产富饶。

　　彼时尚为七皇子的容渊，俊秀挺拔，白衣翩翩，加之个性风流名声在外，十八岁那年更是放言只要与女方两情相悦，就算是个乞丐他也娶为王妃。

　　此言一出，倾倒无数南棠国女子的芳心，达官显贵们纷纷将自家掌上明珠的画像送入皇宫，络绎不绝的佳人秀女选了一批又一批。

　　七皇子虽非太子，但是尤得皇帝皇后的宠爱，与太子齐是亲兄弟，两人相差八岁有余。

　　不过闹出这样的事儿，皇帝皇后还是将他狠狠训了一顿，身为皇子，怎可娶地位如此低微卑贱之人？

　　滑天下之大稽！

　　但七皇子十分坚决，毫不妥协，甚至为此搬出了皇宫，在海棠苑建了座府邸，提前封王，御赐金匾——容王府。

　　可谁也想不到，当年风流倜傥的七皇子，随口之言，竟会一语成谶。

　　海棠苑离皇宫不算太远，是丹青城一处颇为繁华的街区，景色宜人。一条邀月河从中穿过，河岸两旁种满了粉嫩的海棠花，风起轻拂，花瓣纷落。临河而建的阆苑琼楼碧瓦朱甍，层层叠榭。

　　河岸边一辆富丽堂皇的玉辂渐行渐近，负责承建容王府的七皇子好友白均微微鞠躬，笑着招呼道：“你可算来了，瞧瞧白大师的手笔怎么样？”

　　他与容渊自小相识，年龄相仿，父亲乃是当朝宰相白裘，母亲则是皇后的同胞姐妹，算来，他与容渊也是有点亲缘的。

　　风起，玉辂上的流苏缀饰迎风飘荡，叮当脆响，一把象牙骨折扇缓缓撩开帘幕一角，冰蓝色的云锦衣袍先入眼帘，上面点缀着朵朵锦簇绽放的海棠花。

　　男子身形欣长，高挑俊朗，手持这扇衣袂飘飘。墨色长发发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梢微微上挑，勾魂摄魄，俊朗的面容漾着微笑，尽显春风得意。

　　“嗯……还可以。”低哑的嗓音如铜钟的低鸣，充满磁性萦绕耳畔。

　　白均白他一眼，哼道：“能不能别装的像个内行人一样资深？可以就可以，不可以我也不会给你返工的。”

　　容渊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风度翩翩的摇摆着折扇，步态悠然的跨进容王府。

　　府邸里雕栏玉砌、溪水潺潺，就像个缩小版的海棠苑一样，该有的碧水清池花草树木那是应有尽有，无一不彰显着建造师独具匠心的设计，以及府邸主人身份的尊贵。

　　容渊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招手，让仆从们将他的物件全部搬入府内，终于摆脱了皇宫那个桎梏之地，身心舒畅，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了。

　　所有物件中，除了文玩书籍之外，最多的就是一个个长形木盒了。

　　白均乍舌道：“你到底收藏了多少名剑？”

　　容渊可谓爱剑成痴，喜好网罗天下名剑，不论多高的价格他都出得起，收藏的名剑不下百柄。

　　“近几年没什么特别独特有名的宝剑了。”他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铸剑大师们一代不如一代，精湛的锻造技艺也已泯灭在了时间长河里，我现收藏的宝剑多数都是已经逝去的铸剑师们的得意之作。”

　　“而且，就算还有削铁如泥出自铸剑大师之手的宝剑，若没有配得起宝剑的主人，那再锋利的宝剑也不过是尘封次品，发挥不出它本应具有的实力。”

　　白均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这倒是。”

　　眼看搬居事情告一段落，府邸还需要彻彻底底的擦洗一遍，容渊也暂时无法入住。

　　于是，白均提议道：“我待会要去秦淮楼，你去吗？”

　　容渊一惊，“秦淮楼？秦淮河畔的那个青楼？”

　　他虽然名声在外，猎艳无数，但是还从未离开过丹青城！

　　早有听闻秦淮楼乃是南棠国最负盛名的温柔乡，更是有以天下之美色排名的秦淮八艳，接待的都是各国王公贵族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侠客，排不上名号的人物根本连秦淮楼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就算对方有座金山也没用，只认名气不认金。

　　他早就想去秦淮楼一睹风采了，只是父王母后虽然疼他允许他浪荡，但却从不允许他踏出丹青城一步。

　　南棠国现今正与雪遥国交战中，双方敌探多已深入敌国，丹青城是国都，防守最是严密，他尚可在此处肆无忌惮。但若是出了丹青城，谁知道外面的城池是否还安全呢？

　　他是皇子，又十分受宠，若被敌国抓住，必然成为南棠国的致命死穴。

　　事情牵扯到国家大事，他尚有分寸，有些犹豫不决。

　　白均倒是毫不在意，怂恿道：“我好歹也是当朝宰相之子，也是很有地位的好不好，不也时常出城吗？照样平安无事的回来。”

　　“走啦走啦，秦淮楼里有威名赫赫的鬼面八将，武功高强，根本没人敢在秦淮楼闹事儿。而且你我都会武功，对付几个敌探绰绰有余，绝不会有事儿的。”

　　白均拉着容渊往外走，一边回头挤眉溜眼神秘兮兮道：“告诉你，今晚可是秦淮八艳之首的商歌姑凉第一百五十八次登台，那可是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啊，不见一面真乃此生遗憾。”

　　秦淮八艳之首的商歌之名，怕是天下无人不知。

　　五年前商歌首次登台，不过数月，便以其美若天仙之貌及在戏曲方面精湛高深的造诣，一跃成为秦淮八艳之一，后又在三年内众望所归成为秦淮八艳之首。

　　多少慕名而来只为见她一面的王公贵族啊！

　　容渊心动不已，这丹青城排的上名号的美人他都见过了，可那艳冠天下的秦淮八艳，他却是早已心往却无缘得见。
　　“听说，她只登台两百次？”容渊眉宇微皱。

　　“是啊。”白均点点头，叹了一声，“初次登台她便有言，此生只登台两百次，若这期间未能遇见她心甘情愿追随之人，那便自己赎身从此隐姓埋名告别风尘。”

　　他啧了一声，“天下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地位崇高之人想为她赎身，皆被婉拒。”

　　他话音微顿，似回忆般，“一年前我初次见她之时，就为之倾倒，自以为是的想帮她赎身，哪怕不追随我也行啊，可惜与那些茫茫大众一样，只换来非她命定之人几个字。”

　　闻言，容渊眉宇皱的更紧。

　　突然，他大步往回走，招呼几个仆从，备黄金万两珍宝十箱，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他去藏剑阁精挑细选一番，挑了十把价值连城的宝剑，装箱备上。

　　白均看的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你……疯啦！这么大动静，你生怕你父王母后不知道吗？”

　　容渊唇角上扬，春风满面，“你就没有考虑过，也许商歌姑娘看中的并非金银财富？毕竟那是所有人都能给她的。”

　　他自信一笑，“我能给她，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