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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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于萧文纶，恐怕仅仅是他出游那日偶遇的一只丑小鸭罢了。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
他的父亲是天下人的主子，而我的父亲则是服侍他父亲的老琴师。按规矩，我别无选择，只能继承父亲的衣钵。萧文纶，则将是我未来的主子。
老皇帝赏赐给我和父亲一座院落，虽说是破格让我们住在了内宫之中，但也是极偏僻的一间。每次老皇帝或是哪个受宠的妃嫔一时兴起，父亲便要背上琴，快步赶向遥远的内宫深处。
因为住的偏僻，所以并无多少纷杂，我也乐得清静，平日里除了传令的太监和服侍的姑姑，极少见到生人。院子里有一株野生的桃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生的很粗。桃花开时，我常躲在树后练琴。外人只能听到琴声，却看不到我的人。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与萧文纶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的。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十七岁的我原本想象着在这种情境下遇到一个聪慧的女子，然后娶妻、结婚、生子。却不想，被从墙上摔下的萧文纶一脚踩烂了琴、踩灭了梦。
“不好意思啊，本来在墙上偷看你弹琴，没想到轻功没到家，一脚踩空掉下来了，改日定当赔姑娘一把新琴。”他有些促狭。
我低头看了看琴，又看了看自己——我今日一身素纱长袍，头发未梳，之随意地披开散在背后，确实有点像个姑娘。我不觉掩口一笑：“没关系，改天再做一把好了，不要紧的。”
“我x！你是个男的？！”萧文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呢！”
自从萧文纶落荒而逃后——姑且可以用落荒而逃吧，因为他看起来确实是被吓到了——我便很久都未见过他。那时的我也并未知晓他的名字与身份，因为他甚至连句道别都忘了说。
过了一阵子，太子宫里差人送来了一件织锦的袍子作赏。我只当是父亲又讨得了太子欢心，便代父亲收下，放到了父亲房里。
又几日，皇太后大寿，父亲觉得我作为长子，将来要在宫里混不容易，便把我带出去见见世面。父亲换上了那件织锦长袍，而我并不想过多的引人注意，依旧只着一身素纱。
大典上，我看到萧文纶坐在老皇帝身侧，便知他身份不凡，父亲告诉我他便是当今太子，是我以后的主子。我心里有一丝异样，那日我那般得罪他，以后可如何是好
礼宴终于告一段落，我实在是受不起这般热闹，便到大殿外的荷塘边随意找了一处歇脚。
老天爷好像看不惯我的清静，一队太监浩浩荡荡地向我走来。我皱了一下眉，却并未起身。
“太子殿下赏你一把紫金檀木雕花琴，还不快起来谢恩？！”奴才最擅长的便是仗势欺人。
“公公恕罪，”我连眼皮都未抬，“这礼实在是太贵重，草民不敢收。回去烦劳转告太子殿下，那日那把琴并不碍事，请他不要记挂。”
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会生这么大的气。
“本宫赏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见过太子殿下。”我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逼到墙角：“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
“一次又一次？”
“对！就是一次又一次！”他更生气了，两颊飞起一抹气极的红晕，倒像一只正在向主人撒娇的小犬。“先是把我送你的袍子送给别人，又拒绝了我的琴！我可是费了好的力气才找到了这样一把好琴呢！”
我明白了：“殿下恕罪，草民误以为那长袍是您赏给家父的。至于那琴，真的不必了。”
“我不管！明日我就差太监把琴送到你家，你必须收下！我会去检查！”他气鼓鼓的跑开了。
完了，我摊上大事了。
果然，次日便有一队太监把琴送来，随后到来的便是萧文纶本人。他几乎每天都要跑来我宫中逼我给他弹琴，也经常带些异国进贡的新鲜玩意儿来给我玩。并且，这位小祖宗每次一来就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我没办法，也只好用他赏的琴给他弹曲。父亲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似乎觉得我前途无忧了。
一天，他带着一队胡姬来找我喝酒。他酒量并不怎么样，却还是硬撑着灌了半坛。他醉得很，满脸通红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用两只手在空中乱划拉：“林逸生，他弹得不如你好。”
虽然我的琴技不如父亲，可也算是不凡的了。至少，我有自信比这个胡地来的琴师要好：“嗯。”
“林逸生，这些胡姬长得没你好看。”
“……你醉了。”
“我没……没有！”他胡乱挣扎了一下，却用力过猛，一下歪倒在我的腿上。
我想把他扶到房里的卧榻上再睡，却怎么也叫不醒他。突然，他含糊地说了一句：“林……我……喜欢你！”
这还做春梦了。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
难得有几天清静。
萧文纶也不知道看上哪家姑娘了，估计是忙着讨姑娘欢心去了，都一连几天没露面了。不过说实话，我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前一阵子，每天晚上他都会带一队美女来我这儿，叫我和他一起听曲、赏舞。现在的晚上，似乎有点太安静了，静得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便爬上屋顶看星星，自酌自饮。
夜很静。身后的瓦片有了一点声响。我知道是他：“哟，来了？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一直在想你。”他的声音好像有一点与平日的不正经不太一样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我笑了，“你这两天去追哪个姑娘了，都快把我忘了吧？”我没认真，只以为他又在寻我开心。
“我是认真的。”他却很严肃地从屋顶的脊上走下来，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的眼睛，道：“林逸生，我知道这很不可理喻，但是我好像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我一时愣在了那里。萧文纶深邃的眸子里有一丝我不熟悉的东西。
“可是……”
“对，你我都是男人，但这并不能阻碍我喜欢你的心。”
“……我不知道……你容我再想想……”
那天晚上萧文纶离开的时候，背影好像有点格外的单薄。
我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半月，但他再也没出现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但又想不通错在哪里。
我一直在想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林逸生，我知道我平日里很不正经。可是不正经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是可以把命都豁出去的。”
其间，又有几次皇家庆典，父亲有意带我参加。我都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文纶。
可今天是母亲的忌日，虽然我还发着低烧，也不得不坚持去給母亲上坟了。寒风刺骨，我只得多加了一件披风。
其实对于母亲，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仿佛是个极温婉的女子，与父亲很是恩爱。
母亲去世后这些年，父亲一直再未续弦。我与父亲跪在母亲的墓前，听父亲向母亲絮絮叨叨地讲些平日里的家长里短。父亲原也是个极清淡的人，只有在这时他的话匣子才会开放。
突然，父亲对我说：“逸生，如果那个人真的来了，你一定不要错过。”
我心里的什么东西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嗯。”
回去之后，我果然发起了高烧。前来诊断的太医埋怨我尚未痊愈便出去乱走，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个太医辈分不高，看上去还很年轻。我问他：“苏太医，如果一个人说爱你，你好像也有些爱她，你会怎么办？”
“在一起咯。还能怎么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是万一你们之间身份差距很大呢？”
“那种东西就别管咯，万一错过了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苏太医脸上还带着一股略显稚嫩的孩子气。
我决定了。
趁父亲不在，我拖着高烧的身子踉踉跄跄地跑向太子府。我有几次几乎晕倒，可还是坚持住了。我必须见到他。
到了太子殿门口，守卫拦住我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口大闹，招来了领头的太监。虽然送琴那次我得罪了他，可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把我引到萧文纶的房间。
我推开房门，满地都是被他摔碎的瓶瓶罐罐的碎片。他就那么衣衫脏乱地坐在碎片中间，手被扎破了，包着白布，却还在隐隐渗血。地上七零八落的躺了许多酒瓶。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他背对着门口坐着，大吼一声：“滚出去！”
我一张嘴，几乎落下泪来：“文纶，是我。”
他猛得回身，眼眶红肿的要命。我不顾地上的瓦片，走到他身边，跪在地上哭着说：“如果我说我错了，你还会要我么？”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蓦地紧紧地抱住我：“傻瓜，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那就好。”
我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萧文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伏在我的身上睡得很香。我轻轻的活动了一下，却把他吵醒了。他眼里都是红血丝。看到我醒了，惊喜而又急切地问我：“逸生，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太医？”
我微微一笑，示意他没关系，问他：“我这是在哪儿？我睡了几天了？”
“你是在我的卧房，”看到我没事，他松了一口气，“你睡了三天，前两天你一直高烧不退，我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叫来才好不容易给你退了烧，你又迟迟不醒，可真是急死我了，我还以为。。。”
“你这三天一直守在我身边？”我打断他。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你好不容易才答应我，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恨不得天天黏着你。”
他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对我说：“林逸生，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么？”
他虽然比我大一岁，可性子里还是个孩子。
“好。”
我以为我们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神仙眷侣。他很宠我，唯一令我担忧的是他时常发作的头痛。后来，老皇帝驾崩了，我父亲也去世了，他顺利登基，我也成了他的首席琴师。
可我没想到的是，一个皇位，能使他改变这么多。
一国之君势必不如太子自由。他每天都要忙着上朝，处理公务，与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搬到了一间离他较近的房子里，方便我想他的时候去看他。
有臣子提议他选秀纳妃，他很是头疼，过来问我的意见。我心里虽然酸涩，却还是笑着说：“没事，你纳吧，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传宗接代的大事。你可是皇帝啊。“
当天晚上，他久违地留宿在我的房间。黑暗中，他吻到了我满是泪水的脸，抱着我说：“逸生，我对不起你。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感觉到了他的泪水，装作无所谓地宽慰他:“没关系的，这是你不得不做的选择，我理解。你做太子时能为我不纳妃我已经很感谢了。”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逸生，我爱你。”
“文纶，我也爱你。”
纳妃后，他来的次数更少了。有时我背着琴去找他，他都闭门不见。
在又一次被禁止进入他的房间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守卫不敢伤我，便拼死冲了进去。他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他摔碎的东西。他回头看见我，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逸生，我受不了了，你救我。”
我这时才知道，他登基后，头疼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每次发作，他都会变得非常暴躁，不停的摔东西、打人。他怕我看到他这副样子，更怕我担心，便将这事瞒了下来。他状态时好时差，为了防止在我面前发作伤了我，他便干脆不敢见我。可我知道，他一定也很想我。
我抱着他，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那我给你弹曲子听吧，听着听着，你就不疼了。“
他点头表示同意。
这招果然有用，不一会儿他便安然睡去。
我从民间讨来了安神的偏方，每天煎一碗药喂他喝下。他嫌苦，不肯喝，我便陪他一起喝。太医院的太医也为他开了最好的方子，用遍了世上最名贵的药，可他丝毫不见好转，病情反而加重了。
一天，他虚弱地躺在我怀里，很严肃的问我：“逸生，如果有一天，我让你亲手杀了我，你会同意么？“
我心如刀绞，但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傻瓜，别乱说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答应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呢。“
他闭着眼睛，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不知道怎么，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再不理朝政，也不理我，而是沉溺女色，终日与后宫妃嫔寻欢作乐。
我实在想不通，闯入某个妃子的房中，将他从床上拖拽起来。他睡眼惺忪的看着我，不耐烦的问：“找朕何事？放肆。“
我的泪水差一点便要涌出眼眶，我努力将它憋住，质问他：“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啊，你这么作践自己，作践国家干什么？“
“所以呢？“他一脸不屑。
“。。。我想你了，走，文纶，跟我回去。“我去拉他。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x，林逸生，老子玩你玩腻了换个口味不行么？你有意见啊？以为自己多大的能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跟后宫那些争宠的贱妇们一模一样？！”
不管他再怎么嫌弃我、冷落我，他终究是离不开我。每次他头痛地忍无可忍时，都会来我宫里，斜靠在卧榻上，眉心拧成一个结。而我也并不问什么，仅是静静的为他弹一首曲子哄他入眠。我知道，这是我保住他的唯一方法。
我知道，我不该苛求他。他可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而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罢了。
但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一天都不能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几年来，我终于又一次为他煎了一碗药。我没抱什么希望，他却乖乖答应了。像从前一样，我陪他一起吃药。
可是突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口，却从指缝中渗出了鲜血。他惊恐地说：“有毒？！”
我避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他却欣慰的笑了：“你终于还是下手了。”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萧文纶！我见不得你跟别人好！我见不得你每天都这么痛苦！我见不得见不得！“
泪水混着血水从我的嘴角流下，他大惊，却已无力起身。他焦急的问：“你为什么不吃解药？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笑了：“至少这样，你能和我死在一起。至少，你是死在了我的怀里。“
“傻瓜，“他已经快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不见你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想你想得哭到不能自己，但我知道我必须逼你迈出这一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能来世再做夫妻了。记得下辈子生做女人。逸生，我爱你。“
“文纶，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