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斩情》封刃作书

1、001

　　清明时分的雨，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在荒草间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洛云楚负手站立，那雪白的发丝被春风勾连吹拂到了面庞上，有几分潮湿。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嘴角勾起了一抹冷淡的笑，原本空茫无所依的眸子里头蓦然闪过了一道精光。白光过眼，迅如闪电，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流淌，滴落在身侧的断弦的破琴上。
　　“不是告诉过你，莫来寻我了么？下次你再出现于我面前，我可不管什么同门之谊，你的下场，便和一旁那兔子一般。”话音落下，几个纵身，洛云楚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朦胧的烟雨中。从一棵树的后头，走出来一个衣上绣着太极图案的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位小师妹，多智近妖，而偏执似入魔，不过双十年华，而一头青丝尽如霜雪，这世间哪有妖，也只有她一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罢了。
　　男子摇着头离去。
　　寂静的荒草地，雨丝依然缠绵，偶尔响起几声虫鸣，那原本埋没在了草丛里头的琴忽然被一道红光笼罩，断了琴弦不知怎地被续了起来。辽阔的天地间，响起了那清泠的琴音，四下望去，却不见抚琴人何在。
　　（一）
　　烟花扬州，春风十里。
　　高张的大红灯笼，烛火荧荧。在这扬州城里头，最热闹的当属风月楼，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从楼里头传出来的琴音，忽如松间风入，石上泉流；又如鸾凤和鸣，翩绵缥缈。
　　洛云楚坐在了二楼的小阁中，雕花窗开了半扇，从上而下可以清楚地望见楼下的场景。香醇的酒味与膳食的香味交缠在一起，那些个公子哥们满脸醉态，衣上沾染了酒渍，而身上粘了许多脂粉香气。左拥右抱，而眸子则是一瞬不转的盯着那帘幕中半隐半现的抚琴人。琴声忽然戛然而止，底下人说些什么不用细听便可以明白，一切不过是个引人投钱的噱头，云楚暗哂一声，目光从那帐幔中的收回，右手握着玉如意敲在了白玉碗上，发出了如同金石撞击般的脆鸣。
　　底下的叫嚣声一声响过一声，老鸨儿那满是脂粉的笑脸挤成了一朵花儿似的，贪婪的目光盯着那盘子里头的银子，一瞬不移。像是被蛊惑一般，那些人朝着玉盘中丢着碎银，丢得最多的，便能够将台上那位占为己有。伴着老鸨儿的一声尖利的叫喊，“啪——”地一声玉盘子摔落在地上，银色的流光钉在了地面上，是一把发亮的匕首。老鸨儿本想着大骂的，可是视线一下子被那流光匕首吸引走了，用力将它拔出来，手还在微微地颤抖，地上的那些碎银子，倒是不要了，连捡都不想去捡。
　　“买她。”这声音冷得像是冰渣子，老鸨儿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到一道白影儿，脑子飞快的打着转，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丝毫不顾台上那位姑娘的意愿，甚至是忘了她们之间的交易。
　　一壶酒几乎见了底，洛云楚才在厢房里等到那抱着琴姗姗来迟的人。
　　一身红衣，眉目妖娆。
　　“我该叫你公子还是姑娘？”红衣女子朝着洛云楚抛了个媚眼，将琴放在了一旁的琴台上，整个人便柔若无骨一般缠上了洛云楚的身，房间中蔓延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仿佛是置身于冰窟一般。
　　“凤修是不是在你手中？”洛云楚一手环着女子的腰，另一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冷淡的问道。有人出万两黄金买古琴凤修，而根据隐元会的透露，凤修就在这风月楼中，这也是云楚为何乔装入此处的原因。
　　“小女子倒是不知纯阳宫的弟子竟然干起这种勾当来了？”红衣女子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坐在了云楚的身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头伸出舌头在云楚手背轻轻地舔舐了一口笑道。
　　“你长歌门的弟子都可以在这楼中卖弄琴艺。”云楚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有些濡湿的手背，皱了皱眉，带着几分不耐地重复了一句，“凤修在何处？不若是不肯说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
　　“凤修不就在你面前么？”红衣女子一声娇笑，媚眼如丝，手环着云楚的脖颈往前一拉，两个人的脸贴的极近，呼吸缠绕在了一起，几乎鼻尖相触。“小女子名唤凤修，不知姑娘寻我有何贵干？”
　　（二）
　　洛云楚盯着女子看了许久，眸中泛满了冷锐，如同那方开刃的神兵利器，直直地刺到了别人的心窝里。而凤修恍若未觉一般，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粲然的笑意，目光直愣愣的落在了云楚的身上。掐着她脖颈的手，逐渐收紧，她能感受到那强烈的杀机。
　　这个叫做凤修的女人肯定知晓那把琴的下落，只是看她这样式，怕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了。洛云楚心头的的确确动了杀机，自己不能够套出消息，那么便要杜绝其他人知晓的可能，她向来不是那心慈手软之辈。只是在她的手逐渐地收紧时，也不知是为什么，身上的力气像是忽然间被卸了一般，她皱了皱眉，看着那已经漂移到几尺之外的女子，似笑非笑的神情，着实是令人恼怒。手上脱力，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可是无法解释，原本还被她制着的人，为何会轻易的逃离。
　　“那把琴被我埋在了洛道的李渡城。”凤修忽然间开口，狭长的凤眸里，盛满了那妖异的光芒，她靠着琴台，似是无意间撩拨了几下，便泻出了铿然的声响。
　　内力在经脉间游走，洛云楚右手握着剑，面上带着几分凝重与警惕，她在思考着凤修的话语可靠性，又得分出一缕心思来防备着，生怕这人会有什么偷袭的动作。
　　“不过我倒是好奇，是谁重金买凤修琴的下落呢？还劳烦你洛云楚出动？”凤修掩唇轻笑，眸子中却是闪过了一道厉色。
　　“你同我一齐去洛道。”这人竟晓得自己的名字？有一丝丝的诧异。是了，她是长歌门的弟子，自己曾经数次到访，这般想着，便释怀了。她锐利的目光在凤修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垂下了眼帘，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
　　“好啊。”凤修应得干脆，倒是让云楚心底又升起了几道疑虑来。她还没有开口说些什么，那人已经扭着腰走到了她的面前，倚在了她的怀里，凑到了她的耳根呼着气，轻飘飘的说道：“夜深了，那咱们便就寝吧。”说着还伸手顺着云楚的衣襟摸索去。
　　面上浮现了一抹红霞，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云楚猛地一把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凤修，暗骂一声：“轻浮。”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坐在了一旁的矮榻上盘腿打坐，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红衣女子吃吃的笑着，脱衣时那窸窸窣窣的响动，全部落入了云楚的耳中。此时她若睁开眼，便能够看到从雕花窗的里转入的月光，落在了凤修那妖娆的身段上，浮着浅浅的红芒。
　　这凤修本就不是卖身于风月楼之人，只是暂居几日，替老鸨儿收拢钱财。两人之间是有约定的，那见钱眼开的老鸨儿在次日终于醒悟过来，看到了凤修和云楚并肩走出来，面上满是谄媚的笑容，见她们双双离开这风月楼，内心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多加阻拦，生怕凤修说穿了，让云楚把昨夜那把价值连城的匕首收回去。
　　出了这风月楼还不消半刻钟，面前便挡着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痴痴地望着云楚。眉心几乎蹙成了一团，自己的下落怕是那个好师兄泄露出去的，不过这叶唯动作也是迅速，自己才出了风月楼他便追来了，要不是藏剑山庄管教严厉，他怕是会跑到那风月楼里头吧。
　　“云楚，听说你四下寻找古琴，你跟我来。”兴奋的语气，叶唯讨好般的望着洛云楚。只要能博佳人一笑，便是散尽千金又如何？他费了许多心思，才弄到些古琴，这不，一知晓洛云楚的下落，他便匆匆的赶到了扬州。
　　洛云楚没工夫和叶唯纠缠，掩饰住了眉眼间的厌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身侧的凤修猛地拉扯了一把，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好啊，那么便麻烦公子带路了。”
　　叶唯听到了这声音，才注意到洛云楚身边这千娇百媚的人儿。
　　“云楚，这是你朋友？”
　　“对啊，公子你怎么称呼？”
　　……
　　洛云楚沉默不语，倒是这两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像麻雀一般，让人恨不得堵了他们的嘴。
　　叶唯带她们去的地方，是个很古朴的琴斋，里面搁置着上好的古琴。
　　凤修一进此处，面色就变了，她低着头，指尖略过了最近处的琴弦，缓慢的开口道：“传说祝融取榣山之榇作琴，弹之有异声，能致五色鸟舞于庭中，琴之至宝者。一曰皇来，二曰鸾来，三曰凤来。”
　　“帝俊有琴曰电母，每夏月电光一照则弦自鸣，此与丰山之钟，谓之霜鸣。”
　　“此琴名都广，传闻素女播之，温风冬飘，素雪夏零，鸾鸟自鸣，凤鸟自舞，灵寿自花。”
　　……
　　“姑娘好眼光。”听着凤修一句句的说出这些琴的来历，叶唯忍不住赞叹。
　　“这些琴都是灵物，然皆不得善主，被束之高阁，岂无恨乎？”凤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她伸手想要抚弄琴弦，手背猛地被人拍了一巴掌。转过头只看见洛云楚正冷冷的盯着她，眸子中有着奇怪的光彩。
　　“走吧，这里没有我想要的。”
　　“叶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日后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也不必四处探查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