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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如意锦(结尾) ...

  •   苏玲珑在时装公司试衣服,陪同者是张家的一对姊妹,大的叫景美,小的叫素嫣,都是虚胖的体格,上下不对称,走起路来鹅行鸭步,瞧着像个不倒翁。过些天,就是她们大哥的婚礼,她们要做傧相。

      银白的嫁衣,长袖长裙,苏玲珑对伙计说腰身再收一收,她一尺三的腰。景美与素嫣在背后嫉恨,觉得瘦怯怯的身板也没什么好的。

      她们坐在里面的小房间里,挑选着傧相服,不是嫌料子不够上乘就是颜色太过黯淡,衬得她们脸黑。

      新娘子被丢在另一侧,冷清清地自己为自己选嫁衣,偶或自言自语,像一首单调乏味的西方抒情诗。苏玲珑脸上挂着轻浅而淡漠地笑,跟螺钿床版画上一样的笑,统一而齐整,就这样笑了。

      自己争取来的东西,得到了就该开颜的。

      从时装公司出来,苏玲珑买了两个冰淇淋给景美与素嫣,自己倒不吃,怕胖。景美说,她从不吃这些不够实在的东西,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苏玲珑对两个小姑还算客气,这辈子树敌太多,行至半途,心肠一软,她就成为了怯弱的样子。

      为了出嫁而欢欣鼓舞,可是才过了半载时间,苏玲珑就厌倦了,困惑了,怀疑着当初的目光。

      印刷厂广告部的文书,一个月攒不了几个钱;性格也不够有担当,总是帮着别人指责自己,像跟他没什么瓜葛,自己就是该受委屈的。

      他不是自己设想的样子。她总是遇不着一个足够好的。

      苏玲珑对张启铭的怨气与日俱增,也是越来越绝望,不知道谁更可悲。

      最先是隐忍在心,说些不痛不痒不打紧的话,她有事无事就坐在那里织毛衣,花花绿绿的毛线团变成了人身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隔壁宋太太,宋太太的孙女,孙子……对过街的余太太,自己的婆婆,便是孔太太也有了好几件苏玲珑织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夸她手艺好。

      只有苏玲珑知道自己织的不是衣服,是灰心,是丧气。

      在人眼中,张启铭还是最老实巴交的一个,待人斯文有礼,虽然读书也不多,但总有那股书卷气。他像最传统最敬业的文人,从不据理力争,恭谨而谦卑,却是说得出贱内这话的。

      余太太来串门,小茶几上摆着一碟瓜子,桌底下果壳漫漫地撒了一地,像是将人包围在孤岛中。

      “玲珑啊,我是从不将你当外人看待的。”余太太说。

      苏玲珑脸上虚笼着一点笑,不是外人是什么?

      “你可晓得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嘛?”余太太唉声叹气像要说肺腑之言,“你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银行做书记能赚多少钱,还不都是我娘家带来的嫁妆维持着一份体面。我哪一天不对那帮猴儿崽子说,这年头,要自立,靠你们爸爸是不顶用的。以后她们要是遇人不淑,来跟我说,我可是禁不住的。这辈子,已经够苦,够苦……”

      苏玲珑垂着头织着毛线。

      “女人若是碰上一个不讲理的男人,那可就完了,完了。”余太太幽怨欲泣,“我这个人就是太重感情,不然早就和他离了。”

      余太太的手帕不顶用了,湿漉漉的装着不值钱的眼泪。

      苏玲珑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应和,完了,完了,完了……她这辈子是完了,失望过一两回的人生已经足够。

      “我不像那些新派的女人,我还是要这个家的。”余太太与新时代划清了界线,这话的意思是她还是个守旧的人。也许意味着她三贞九烈,三从四德,苏玲珑想,唉,真不公平,没人给她立贞节牌坊。

      “小张还好不?”

      余太太冷不丁地问起张启铭,苏玲珑忽然局促地浑身发抖,连根鸡肋都算不上。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般的差劲,相处久了就会生厌生倦。

      苏玲珑不知道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天地间就是有这么一回事,夫妻皆是怨偶,总有那么些时候不希望对方好过。

      她干干笑着说:“就是这样吧。”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意思。

      “小张没的说的,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苏玲珑听了心中说:让给你吧,让给你吧,脸上有一抹惨淡的笑,苦苦的,像西方画板上浓墨重彩的小丑。

      余太太依旧在顾影自怜,却是拿苏玲珑作了对比,一种悠闲式轻描淡写的惯常话,“你真是好福气……”

      苏玲珑为余太太的话动怒了,手肘气得酸得拿不动毛线针,她好福气?张启铭谁稀罕?

      苏玲珑憋着一口气要将余太太的话原模原样地说给张启铭听。因为张启铭在人眼中是个模范丈夫,所以她好福气?他是吗?苏玲珑要他自己评判。

      一整天她都什么没有做,专心致志地等着张启铭回来。不知从何时起,她每日都是这样的消磨,为求证一桩她自认为极重要的事而呕心沥血。

      大抵是掌灯时分,家里的门开了,苏玲珑知道张启铭回来了,兴冲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期待地去迎接他。

      苏玲珑接过他的外套说:“对过门的余太太说她命苦。”

      张启铭在门口换拖鞋,轻蔑地笑:“妇道人家没事就自怨自艾。”

      “她倒说你好。”

      “她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张启铭跟平常一样,明明不关心却还会尽忠职守地过问女人家的事。

      “还不就是丈夫没出息,孩子不听话。”这应该是所有女人的心声吧,苏玲珑想。

      “还是那一套!”张启铭漫不经心地说,“你顾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苏玲珑愣住半晌,忽然气结。

      她何曾没做好份内之事了?这到底是属于她的什么分内之事?苏玲珑冥思苦想,像钻进了死胡同,巴巴地对着这种无意义的事耗尽心血。

      因为张启铭本就是这么的不够优秀,不够完美的人,所以他无心的话也是这般得不够动听。苏玲珑试图去解释。

      有时候苏玲珑甚至想,他这是在妒忌自己,记恨自己没有出去工作,跟那些林林总总的人打交道,白白地享受清闲的日子。

      她郁结,自己若出去,肯定比他活得要够扬眉吐气。可是转念又觉得养家糊口不是女人的天职。

      在千回百转的气闷与郁愤中,岁月就蹉跎过去了。

      转眼间,一切的雄心壮志与争强好胜全都作了废。苏玲珑对着镜子看里头失去了年轻时候紧致而细腻脸蛋的自己,想再过些年,她就该成为人口中感伤身世、虚假悲哀的老太太了。

      和余太太,和孔太太……一样,女人都是这样蜕变的,还以为自己会变成蝴蝶,谁料,是毛毛虫、螳螂、瓢虫,顶多也是一只金龟子。

      说来,人这辈子是没多大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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