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那个男人是鬼王》素衣音尘

1、第 1 章

　　人死后灵魂还在吗？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在身体彻底死亡之后，灵魂能有如神一般俯瞰人的行动，自由自在，同时也如空气一般无法被人感知。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鬼原来对我存着那样的念头，让我怀着憎恨的心情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地长久留在他身边，这应该算是一种扭曲的爱慕吗？

　　吸血鬼对人类隐秘而幽微的暗恋，竟然发生在鬼的身上，真是可笑。
　　我的确觉得可笑，可是却无法克制地长久停留在鬼的身边，如同以往那样冷淡如局外者注视他的所作所为，直到他的死亡。

　　地下宫殿穹顶坍塌的刹那，照射进来的阳光真的很美，鬼的笑容也是我从未见过的纯粹。

　　鬼死后，我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去飘过每一寸走过的土地，见过每一个认识的人，看着主上的哀思淡化后另封中殿，振作起来成为好的君王。

　　世间的一切都在流动和变化，唯有我的时间已经固定成永恒。我穿梭在看似热闹的人流之中，却始终孤单一人，当我的魂识在不知岁月的飘荡中渐渐消散时，我又想到了仿佛永远百无聊赖坐在地下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当他第一次缓缓抬起头来时，对我所露出的饶有兴趣又分外危险的笑容。
　　鬼，原来时间静止的确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啊。

　　这是我失去魂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中缓缓浮现出瑰丽的七色光晕，它们不停旋转，仿佛是为了唤醒我，令我最终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我那权力欲熏天的父亲将我拉进地下宫献给鬼的画面。

　　是梦吗？

　　我恍恍惚惚，以旁观者的视角目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的感觉太奇怪了，而这个梦的时间也太长了，我看着每一天都胆战心惊的幼小的自己在地下宫慢慢长大，看着鬼如何恶劣又幼稚地吓唬一个小孩子，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梦。

　　然而让一个魂魄回溯过去的意义何在呢？
　　在我茫然疑惑，以致于每日无聊地在鬼的身边说着他根本听不到的嘲讽时，我渐渐感觉到我的身体对我与日俱增的吸引力。我猛然意识到总有一天这种吸引会让我的魂魄重回躯体，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也值得神赐予重生的机会吗？

　　这一天来得不早也不迟，在我外出避病几年的某一天中，这种融合悄无声息地完成。

　　死去的那个崔慧玲，又回来了呢，鬼。

　　*
　　“明熙，明熙啊！”
　　在我重返汉阳的一天，毫不意外地在街上偶遇金圣烈，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悲伤而深情，120年前死去的明熙，在这个活了百年的吸血鬼心中想必依然鲜活如初，刻骨铭心。
　　当我的侍女怒斥“真是大胆”，卫兵们将他粗暴驱逐的时候，金圣烈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呼喊都令我的心一动。

　　“等一下。”
　　我制止卫兵的动作，金圣烈挣扎着起身，他仰起被卫兵打得很狼狈的脸，充满希冀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在他亮得几乎摄人的目光下递过去一条手帕，以我凭借鬼的寥寥数语所勾勒出的明熙的形象，朝他露出一个甜而纯真的笑容：“擦干净比较好呢。”他瞪大眼睛愣愣地注视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笑容记到心里去，我猜我的模仿应该是很像的，因为那一刻的金圣烈已经完全失去分辨真假的能力，他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狭长美丽的眼睛里无法遏制地流下眼泪。

　　不远处是落寞而无措地站着的赵杨仙。

　　我站起来，理了理盖在头上的衣服，趁金圣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离去。

　　“明熙，明熙，明熙！”

　　身后是他疯狂的大吼，我顿住脚步，仿佛不舍地缓缓回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快步走掉。

　　“明熙！”

　　直到走了很远，依然能听见金圣烈对这个名字的深情呼唤，我猜我初回汉阳的表现应该非常让鬼满意。

　　然而，好像比起满意，鬼的表情更多的是意外。

　　地下宫殿一如既往的幽暗冰冷，以前每次走进这里时我都会有一种冰冷的毒蛇爬上脊背的毛骨悚然感，可是大概是真的阔别太久了吧，这一次我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包括鬼从王座上如魅影般飘至我面前，俯身凑近审慎地凝视我的时候，我居然也觉得亲切。毕竟像这样讨厌又无所顾忌地贴近我，却不能躲避也不能掌嘴，还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对付的家伙，也只有鬼一个呢。

　　“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吗？”他一边喃喃一边思索着：“听起来他相信你就是明熙了。”

　　“大概还猜测我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与他相认，毕竟我离开时的表情非常不舍和悲伤呢。”

　　鬼仿佛很满意我的回答，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那是当然，你和明熙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即便是我……”

　　他弯腰俯身，纤长而苍白的手指抚摸过我左鬓角的发丝，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他缓缓凑近，我看见他脸上的皮肤细腻瓷白得连一个毛孔也无，看见他的鼻尖离我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超过我双眼所能看清的最近距离，他的手指也从我的额角渐渐下移，仿佛要轻挑起我的脸庞吻下去。

　　我没有动。
　　记得上一次，在这个时候我提出事成之后要他完成对我的承诺，鬼立即抽身离开，用极其冷淡的神情回复我当然会如此。
　　如果他对死去的我的表白作数的话，想来他当时肯定是非常不高兴的。
　　可是一边说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边想要吻我，对于鬼这种极其损人颜面的行为我也是非常不高兴的。

　　不过这一次我很好奇，如果我就这样乖乖站着，鬼敢不敢真的吻下去？

　　“你不躲，是在等待我吻你吗？”慢条斯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鬼忽然拉开了一些与我的距离，以便让我看清楚他眼神中的戏谑。

　　呵。
　　他果然还是不敢。

　　我忽然觉得非常有趣，从来都只有我在鬼面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时候，以前为什么没有发觉其实他也有不敢对我做的事情呢？

　　“您刚刚不是想要吻我的吧。”我表现地非常平淡，如此回答他。

　　鬼的表情好像空白了那么一刹那，然后他很快勾起一侧的唇角笑起来，再次凑近我，低声道：“对，我要闻一下这种香甜得要命的气味。你不知道忍耐住是一件多么……”

　　“啵。”

　　轻微的一声脆响，湿润的唇瓣接触脸颊肌肤的声音，轻得在空荡幽暗的地下宫殿里激不起一丝回响。

　　和想象中一样的没有温度，不过却很是细滑柔软呢。

　　我瞥了一眼整个身体仿佛被定格住的鬼，后退两步回答他：“您以前嗅气味的方位和这一次不一样，我想如果不是我离开太久让您忘记了，就是您想尝试一些别的事情，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鬼这个时候才用手去摸自己的半边脸颊，反应出人意料的迟滞，他摸了又摸，半天才缓缓低头，用黑得透不见光的眼睛危险地注视着我：“过来。”

　　通常这种时候我应该非常顺从地走过去，可是今天我直觉他是因为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所以半天才蹦出两个音节，所以我胆大包天地再次挑战了他的底线。
　　我朝他行了一个礼，后退两步告辞：“我想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您还希望尝试这种事情的话，可以在下一次向我要求。”

　　鬼的表情再次凝固，我突然有种胜利的满足感。如果我能常常令这个可恨的家伙手足无措，付出一个女子的亲吻也没有什么。

　　我非常潇洒地转身离去，并且在心中数着我所走过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见过金圣烈之后，你的心情好到可以不要命地挑衅我了吗？”

　　反应迟滞的鬼终于还是企图在我走前挽回一点颜面，他用十分高高在上又压迫力十足的语气和我说话，这是连君王也会胆怯的口吻。紧接着他又哼笑一声，带着地下宫殿凉飕飕的冷气：“还是避病的时候你想明白了，打算曲意逢迎讨好我来获得更多的地位和权力吗？”

　　看来他很清楚我对他只是曲意逢迎，他本身一点也不招人喜欢的事实嘛。

　　“你猜猜。”我如此回答他。笃定外面热烈的阳光让他不敢踏足，又想瞧瞧他敢不敢强行拦住我，便如此轻轻松松地走出了地下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