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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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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邪便离开了。
该说的话已然说尽,尽人事,听天命,愿不愿活仍是要靠那个人自己。
现在的黑瞎子不需要任何人的劝说,但却需要足够的时间沉淀、思考、挣扎、回转。
由生到死易,由死转生难。
所幸他没有等的太久,一周后,手头吴家的琐事还没处理完,他就接到了来自眼镜店的电话,不过,电话是苏万打的。
苏万火急火燎的说:黑瞎子打算杀人了。
这种结果可真有点出乎意料,吴邪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好在苏万的用词很准确,黑瞎子是“打算”,而不是“已经”。
再次见到黑瞎子,吴邪由衷的感到欣慰,一周前那个黯淡无光的男人已经脱胎换骨,坚韧,强悍,沉静而蓄满杀意。大约是那药的缘故,恢复了视力的黑瞎子比之以前更加神秘莫测,因为吴邪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回,墨镜后的双眼将是无人可及的冷厉。
客厅的座椅上,今天绑着一个可怜人,蒙眼剪手,活脱脱一个遭到绑架的无辜人质。
吴邪一瞧这架势就头疼,“你这是做什么?”
黑瞎子没有回答,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突然猛一出脚,连人带椅子直直踹到墙根。
可怜的受害者被撞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苦苦呜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吴邪疑问的看向苏万,苏万用嘴型给他比划:这就是那天送玉簪的快递员。
原来沉寂的这几日,黑瞎子很快便推测出与吴邪相同的结论:其一,这只玉簪的来路不明,是谁把玉簪从解家盗出,又千里迢迢送到黑瞎子手中。其二,这玉簪送的漏洞百出,比如那一日的快递员就是最大的破绽。
当天匆匆过面,苏万实在记不得快递员的长相,黑瞎子却说没事,出去了一晚上便捉回了这个人。结果苏万仔细一看,还真没抓错。
黑瞎子是用听的,那时的他目盲没有出屋,仅凭在房间里听到的几句话,靠着声纹在快递点捉到了这人。但奇怪的是,连着几个钟头的逼问折磨,这人晕厥过去几次,到头来却只是哭喊着说不知道。
吴邪一愣:“不知道?”
苏万点点头,“是啊,他说……他根本没印象自己来过这里、送过货,更别提传什么口信了。”
吴邪定了定心神,黑瞎子的手段他是清楚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在黑瞎子手下保住嘴里的秘密。如果说不知道就算了,但“没有印象”是怎么回事,不记得吗?
就在两人发呆的空档,那快递员不知道被掐住了哪里,又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吴邪急了,“瞎子!别闹出人命!”
黑瞎子的手不经意的一滞,可怜的快递员翻了翻白眼,终于如愿以偿昏晕过去。吴邪不自在的撇过视线,咳嗽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这样叫的。”
“没事,没事……你喊这两个字的感觉,确实跟他很像。”
黑瞎子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甩了甩手,拎小鸡一样把这人送出门,没一会儿便回来了,一来一去不到二十分钟。他会把口供送走,显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怎么说,这个快递员跟解家有关联吗?”
“有,也没有。”大热天的,黑瞎子却换上一层黑色手套,“我要去一趟北京。”
“等一等!”吴邪拦住他,摆出当家人的架势“你这条命能活到现在,一半是我的功劳,这么说不为过吧?于情于理,你的去向都要跟我交代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瞎子比吴邪高出一头,这样面对面挨着,无形中便是一股迫人的压力。但是吴邪知道,这是这人故意施加的压力,因为那么多年,他看着小花无数次微笑着直面在黑瞎子跟前,却契合的如同宁静的画卷。
“小三爷,我想去找他。”
吴邪和苏万俱是一愣,找他,找解语花。但是现在小花已经不在了,黑瞎子能找到的,只有一捧面目全非的骨灰,或者一堆无人认领的白骨。
黑瞎子收起压力,目光散向窗外:“我想了解他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是被什么夺走了性命。”
“仅仅这样吗?”吴邪从牙根子里咬出话,“你收我做徒弟的第一年,就教会了我怎样识别杀气——你还想去杀人,不是吗?”
阳光从黑瞎子的墨镜上斜射下来,盖住他淡而又淡的几个字:“我为什么不能杀人。”
为什么,为什么……吴邪不是没有想过,同是一批人下斗,为什么偏偏是身为当家人的小花折在里面,而其他解家人都全身而退,为什么偏偏只有小花所在的墓道发生坍塌,而其他人却平安无事。
如果这其中真有阴谋,小花是被人所害,那么黑瞎子为什么不能杀人。
吴邪找不出理由,更无言可对。
黑瞎子轻而易举的绕过吴邪,拎起沙发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拍了拍苏万的肩膀,走出门去。
“黑瞎子!”吴邪在身后蓦地大喊。
黑瞎子停住脚步。
“那个玉簪,你带上了吗?”
黑瞎子抚了抚靠近心脏的口袋,“在这里。”
“别忘了,那个玉簪的意义……”
黑瞎子没有回头,示意的摆了摆手,消失在门外灿烂的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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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杭州到北京,黑瞎子选择坐火车。
他黑户了好多年,以前跟解语花在一起,后者多次要求帮他办理证件,都被他以各种不着调的理由推脱了。
说白了只是不需要,多了净是累赘。
一张偷来的身份证,一个小时的易容化妆,他可以乘着这火车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黑瞎子给自己要了一间软卧,一碗青椒肉丝炒饭,一辆时间最久的慢车。并没有所谓的近乡情怯,那座北方的城市里,唯一能容他怯情的人如今也已经不在了。
玉簪被黑瞎子三根手指夹出,反复把玩,摩挲的久了,原本覆盖在表层的干涸的污血就淡了不少,像是人为,又像刻意。黑瞎子比拟着玉簪冰冷的长度,闭上眼,试图想象出那人在戏台上浓妆浅唱的模样。
遥远的,仿佛在上一个世纪。
忽然,走道上传来远远的脚步声。黑瞎子拇指一扣,玉簪收入怀,紧接着隔间的小门便被人推开了。
“8厢4间,就是这里。”来人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见到隔间里有人,毫不见生的一笑,冲黑瞎子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他这一笑舒和自然,仿佛隔间里凭空吹来一袭暖风,黑瞎子竟然也被牵引着勾了勾嘴角,但最终什么也没捏出。一笑落空,年轻人却毫不失意,哼着歌把唯一的斜背包甩到墙上,自己到黑瞎子对面的软铺上躺下。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便带有令人侧目的气场,只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能于无形中感染带动着周围的人。幸或者不幸的,眼前的年轻男子正是这一种。
自打这人进入,黑瞎子就缩回床上闭目养。对方很礼貌的没发出声响,但偏偏这狭窄的隔间里就有一股难以名说的气场,一寸一寸吸引着黑瞎子试图放空的注意力。
黑瞎子睁开眼。
对面的年轻人正在咬一根棒棒糖,见到他醒了,再次笑出虎牙:“大哥,你醒啦,我这里有零食你吃吗?”
黑瞎子懒洋洋道:“在外面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给的食物,你出门时,家里父母没交代过吗。”
“哦,”年轻人讷讷收回伸出一半的橙汁,眼珠子一转,又道:“那你听歌吗?我这MP3可以公放,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就——”
“介意。”
“……”
第二次被毫不客气的噎回,年轻人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种时候,稍微有点脾性的人都会知难而退,远离这个一身黑衣的煞神,可是他却偏偏不。
“这火车要坐到明天,大哥,我们说说话吧。我是个北漂,现在开个小店在动物园那边做生意,最近得空了才回家一次,大哥你呢?”
“旅游。”
“夏天去北京旅游?那我推荐你去故宫!故宫你知道吧,现在是淡季人也不多,如果哪天下雷雨了,你一定要在快闭馆时候进去看看,我听说啊故宫可是闹——”
“我知道。”黑瞎子淡淡截断,“我是北京人。”
“啊……哦。”
“你到底想干什么,可以直说了。”
一下子被戳中心思,年轻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大哥,我真没有恶意。我这个人就是嘴碎,闲不住,喜欢交朋友。”
黑瞎子沉默了片刻,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不要再来烦我。”
之后便相安无事。
年轻人很安静的听音乐睡觉,再没有找他搭讪,晚饭时候买了一盒贵的离谱的盒饭,偷偷瞄了一眼黑瞎子,叹口气,总算没买第二份。
这趟车北京只是临时停站,在早上六点左右到达。
年轻人吃完饭,又玩了一会儿手机游戏,悄悄抬眼看向黑瞎子。从他进入这节车厢,黑瞎子就没有离开过床铺,窝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正常人只是坐那么久都会熬不住,可这人却像老僧入定,安静的如同雕塑。
再有七八个小时火车就到站了,年轻人不动声色的把橙汁和饼干往对面推了推,算是最后的示好。
谁知这一次,躺在床上的黑瞎子淡淡出声了:“……是解家派你来的?”
年轻人一呆,“什么解家?我姓王呀。”说罢掏出怀里的身份证,故意举高秀了秀。
“被一个陌生人问到姓氏,正常人会第一时间拿出身份证反驳吗?”黑瞎子叹息着坐起,扶好鼻梁上一直没有取下的墨镜。“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让我看到你的心虚。”
年轻人僵硬的笑笑:“大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黑瞎子没有接话,取过桌子上为他准备的橙汁,拧开盖子,反递给年轻人。“你把这饮料喝下去,然后告诉我你在里面放了多少安眠药。”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什么安眠药不安眠药的。”
“北漂?你当真见过真正的北漂吗?”
听到这话,年轻人眼神一动,拔脚就往外面跑。然而黑瞎子的动作却更快,右手一拽一摁,点住对方脖颈,年轻人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瘫倒下去。
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黑瞎子很快搜遍这人全身包括手机,然而什么也没有,特殊的物品、暗号信息甚至是武器,通通都没。黑瞎子的心头第一次闪过狐疑。
那一下来的不重,年轻人很快就醒了,迷瞪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车窗外一片夜晚的漆黑,他原地呆了一会儿,木木的问黑瞎子:“问一下,现在几点了,车到哪站了?”
黑瞎子的眉宇重重一皱,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偷偷把手机塞回到年轻人包里。“到邯郸了,你是哪一站。”
“我?北京的,幸好幸好,我还以为我睡过了呢。”年轻人打了一个夸张的呵欠,四脚朝天倒回软铺,大概是睡意消了,翻腾了一会儿又坐起,含含糊糊道:“兄弟,你哪儿人啊?第一次来北京?”
黑瞎子背后的手猛一下握紧,那个快递员的面貌在脑海里一闪而逝。
——失忆。
连着人格和行为一起更改,在与他接触后,这些人失去了所有与“黑瞎子”相关的记忆。
而且……
黑瞎子触到口袋里清凉的玉簪,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当这个年轻人第一次冲他微笑的伸出手,有那么一瞬,他很想他,非常非常的想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