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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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谈无欲独自过的第十一个年。
他刚搬来这里时，第一个除夕该是有些冷清，但好友公孙月带着跟班来探望，痛快地拼了一场酒。
谈无欲向来是能控制好情绪的，哪怕酒后也是鲜少吐露心声。蝴蝶君喝高了，拍着他的肩说，你酒量不差，我很欣赏你。
谈无欲哈了声，回了声多谢。
蝴蝶君借着醉酒，往公孙月身上靠。公孙月未饮酒，在一边给他们俩斟酒，一坛又一坛都见了底。
阿月仔，你怎么不饮？
没闻到她身上有酒熏香，蝴蝶君再往她身上蹭了蹭。
我要是也醉了，谁背你回家？
阿月仔……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在关心我？这是新年礼物吗？好感动……
公孙月当做没听见，推他坐直。
曾经，就谈无欲酒量好一事，公孙月也是问过他的。
那时，她和支离疏一见如故。她厌恶了整日杀人染上的血腥，而重伤的谈无欲也刚从心魔中走出，化作支离疏。
人都说，拉近友情有两个好办法。
一是同赏美人美景。脱俗仙子谈无欲，丹枫公孙月，都是貌美的主儿，显然这个方法行不通。
还有个办法就是，同享美酒美食。
两人拼了一次酒，喝得酩酊大醉。
公孙月十分诚恳地请教，听闻某白莲酒量不太好，一杯能醉两杯能倒，为何同门师兄弟的他酒量这么好。
谈无欲说，世人皆知我与他虽是同梯，却一直是竞争关系。
……原来是这样。
谈无欲望着天边皎皎月，突然就笑了，其实，不是这样。
公孙月低低嗯了嗯，不再出声。
谈无欲醉得头昏昏的，不晓得为何，对着相识多年的人他反而说不出口，对着刚结识的公孙月却有了倾说的念头。
藏话藏久了的人，也需要一个听众啊。
今夜月色刚刚好，巧遇知己缘分也刚刚好。
谈无欲轻轻说了一句话，偏头睡去了。许是风好月圆酒醉人，公孙月分神了，并未听清他临睡前那声轻语呢喃。
时隔多年，在这个除夕夜，公孙月却莫名想起了他那句话。
他说，不然谁替他挡酒？
酒喝得差不多，公孙月捞着黏在自己身上的蝴蝶君，与好友告别。说他一路辛苦，退下来好好养老享受他的快意人生。
谈无欲说，论辛苦，他怎比得过正道栋梁苦境领袖素还真。
公孙月笑，世上最了解素还真的人，除谈无欲外再无第二人。
他垂眸淡笑，世上最了解谈无欲的，又何尝不是素还真。
他知他退隐意，从未来叨扰。
以前，他可是使劲坑这个师弟的。
他退隐以来，不少人都找来劝他再复出，襄助正道。这些人里，唯独没有素还真。
公孙月默了默，笑了声，也是。
第二年除夕，公孙月并未来，第三年到如今的第十一年，她都未来。
谈无欲其实还是挺庆幸她没有来拜访的，如今他功体恢复了一些，但要应付阴川蝴蝶君的十三杀阵还是吃力的。
好友要是多来两次，他怕蝴蝶君能把他这养老的好地方给拆了。那位的醋意，就连清香白莲素还真也难以应对啊。
说到那位同门，从小到大他没少被坑。这世上怪异的事情不少，有的人明明一肚子坏水满脑子都是算计，外人却赞他大仁大义。有的人明明心内有苍生，却被人当成奸人痞子。
这便是不甘，心有不甘，久之成魔。
他为素还真入心魔，要和他分个高低上下，只是因为不甘。不甘多年屈于他之下，次次不多不少差他一点。
心生幻念之时，他说过，素还真能谈无欲也能。
事实证明，谈无欲确实能。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他走出心魔，又被素还真坑，坑了一次又一次，和他边斗着嘴斗着心斗着计，又一同并肩走过一步步路，心境已慢慢改变。竞争不是一味的争强好胜，能促使自己进步的竞争，多来几次也无妨，他用一生来作陪。何况，和他一起拿剑戳别人，确实比跟他两个互戳有意思。
在挡天劫改命运生死攸关之际，他突然了悟，脱俗仙子谈无欲合该是个无欲之人，他比得过素还真又如何，比不过又如何？百年同修，万年后不过都是白骨一堆。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无力再与素还真并肩，无力再做日才子的另外半边天。
所以说，天底下最了解谈无欲的人是素还真啊。
他未明说的那些话，素还真懂，那是他谈无欲的骄傲。因此，从未来寻他。
退隐之后，每年除夕都是好月色。
他举杯抿一口，萧萧人去萧萧酒，万般滋味在心头。
今夜月圆，明日是个好天气。
抬手，遥遥敬一杯。
敬明月，敬灵山，敬秀水。
敬尚活在世上的故交，敬活在他心中的人。
昔年时，尚有人以为谈无欲退隐，就跟他要和素还真散伙一样，是个玩笑话。不少人来找他，要他复出。
死死生生过，谈无欲皆是同样的回应：谈无欲如今力尽运穷，若不退隐，帮不了正道拖累英雄事小，拖掉我这条命就事大了。
来人问，谈无欲会怕死吗？
谈无欲怕死吗？谈无欲当然怕死，世上何人不怕死，素还真怕，谈无欲自然也怕。
活着，才有机会重逢，才能记着活在记忆里的人。
酒喝了一坛，他收了起来，要不哪天也去捡个管家回来吧？琉璃仙境有个屈世途，无风无尘无欲天也该有个管家了。
耶，多年不见，还是不由自主想比一比。啧，修身养性啊。
许久没出无欲天，外面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他倒是想起了少年时，素还真入师门早，在他入师门后常带他翘课漫山遍野地跑。当然，没少挨师傅罚。
师傅深知师兄的劣迹，一开始是只罚主谋，只恨他年少无知坚持一起受罚。后来，得知是被他坑了，再后来，被坑习惯了。
没有什么习惯不了的事，只需要一个久而久之。
江湖人都道，他们师兄弟的默契无人能及。确实，有百年同修的情谊，在同个饭桌上吃过饭甚至用过同一双筷子，在同张榻上同寝过盖过同一床被子。自幼一起长大，许多事情不用言语眼神意会便可。
秦假仙开玩笑时说起他们俩双剑合璧之招，明圣剑法该改名为眉来眼去剑法。
虽是调侃，也正说明了他与素还真的默契。
问谈无欲心中有无苍生，自然有的。
前面说了，有人生来面相只适合唱白脸，而有人生来就适合扮黑脸。罢了罢了，他也看透。
再说，无月之照应，岂有日之屹立不摇。
素还真做不到的，谈无欲能。这岂不是，谈无欲略胜素还真一筹？
路过一个茶馆，说着清香白莲素贤人的丰功伟绩。那些事，明明早就听过，为何再听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听了一会儿，说着素还真和叶小钗，说着素还真和一页书，独独没有谈无欲。除夕夜，人少有些冷清，他给说书先生留了银两，便起身了。
既是恍若隔世那就该是大梦一场，总有梦醒之后。
梦醒之后，谈无欲觉得，这余生合该他孑然一身地过，潇洒，自由，不起欲。
他曾也是会算的，晓得，未得到和已过去最叫人唏嘘。
身后惊堂木响起，说书人说，自从谈无欲退隐后，素还真失忆了疯了仍是念着这位同梯，昔时日月各半边天，是江湖一大传奇，如今各自都还活着，但恐怕日月再无同天机会，真叫人惋惜。
要叫谈无欲说，日月无争辉时，算不上惋惜，只能说天意。
天意要一页书死，他和素还真挡天运，那么就该付出代价。好在，现在都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就总有重逢的机会。
回到无欲天，有铮铮琴声传出。谈无欲眉角一压，再抬眼望了望远远明月，面上仍是清冷。
越往里走，琴声越近，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坐在层层莲影后。
莲？他是走错地方了吗，普天之下，唯有素还真的琉璃仙境四季开着如主人一样不染纤尘的莲花。
无欲天，向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一步一步走近，他看到了抚琴人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一看就知这双手的主人慧相悠然。
风起莲香，似是故人来。
这是彩蛋还是什么鬼：
抚琴人含笑抬头，已久等无欲天的主人归。
谈无欲在不远处站住，素还真继续勾弦奏曲。
以前有人说，莲冠白发、慧相悠然，另一个白发束冠，面容清瘦仙气，真正是传说中的日月才子。
如今，莲冠白发、慧相悠然之人坐在莲花深处抚琴，另一个白发束冠，面容清瘦仙气之人离他三步之遥，手持拂尘，静静听曲。
“师弟，过来过来。”
“好啦好啦。”
月下的清瘦面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师弟好久不见，却一点没见思念师兄的忧郁啊，真是叫素某伤心。”
“素还真！”
素还真哈哈而笑，十一年没见，半生之前他有谈无欲这半边天，他以为师弟会随他一直到老。半生之后，他相信师弟这半边天，一定能随他到老。
因为，他们都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