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夜久陌

2、所爱之人

　　苏幕推开房门准备出门到他娘那里去说一下情况，瞥见景云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半转过身，开口询问着景云什么事。“少爷，这是奴婢的妹妹，景心，是一同被叫来伺候少爷的。还有老爷叫人传话，让少爷今早去他书房。”
　　“知道了，先下去吧。”苏幕不知道陆太傅在做些什么打算，他直觉他不能和他生父有过多的接触。
　　那种感觉从他和陆太傅视线对上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是他见过的，想要将一个人永远的留在自己能够看见的地方的神情，但上一世所看见的比起眼前的，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那是爱，是欲望，是苏幕他承受不起的占有欲，同那个人的表情一样然而却又更为偏执。而这种神情在上一世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和执着。
　　如果说上一世其中更多的是爱，那眼前的这已不复见爱，留下的尽是占有欲而已。

　　陆府，如果他一出生便在这一定会疯的吧？

　　苏幕走出房门，就看见陆初荞和陆初茗两人在他房门前不远处倒弄什么，那两人一见苏幕出来就躲得远远的。苏幕虽不知她们在做些什么，但也猜得到些许。只要这家里的女人没有影响到他要做的事，怎样闹腾都无所谓。他所求不多，凭他上一世的知识储备以及这一世在他母亲那学习到的东西，早已足够他生存。
　　但他要报恩，报他母亲生养之恩。
　　“父亲，你找我有何事？”苏幕走进书房见陆太傅背对着他，双手作揖身体微微向前倾。
　　“钰儿，这有一套衣服曾是我所爱之人穿着过的，我想让你试一试。”陆太傅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衣物递给了苏幕，苏幕接过衣服一看，若不是那衣裳明显是按男人的尺寸制作，他定会以为陆太傅所说之人是他母亲。
　　那是一件以白色和浅蓝色为主的衣服，乍看衣服所有的元素都是以女性为主，可细细琢磨各种图案配饰都暗暗指向男性。而且男人骨架本身就比女人大上些许，腰带的设计就更是符合男人的风格。
　　“父亲可是要我现在就换？”苏幕虽说面上看去平静无奇，可心中却找不到一字一句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虽说他长相和他母亲极为相似，又自小在青楼长大，但也不代表他就能够喜欢这衣物，他可以毫无顾虑的去换上这一身。苏幕手指摩挲着衣服，心中有些感叹，过去他穿过女装，但那时的心境和现在不一样。
　　过去他是喜欢，喜欢那些个人物，所以穿上。而如今……他的父亲，陆太傅想要让他成为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想要他作为那一个人活下去，在陆太傅身边活下去。
　　“……若是不乐意，也就罢了。”陆太傅沉默了一阵，执念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感觉到了苏幕对这身衣服的排斥，大概是意识到了身边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一直想念的人……
　　不管如何，眼下苏幕都不用穿这身衣物了。
　　“父亲还有其他什么事吗？”苏幕毕恭毕敬的将衣服还给了陆太傅，开口说道，“我想回一趟沁芊园，告知生母我现在的情况，也好让她安心。”
　　苏幕对衣物本身并没有多大感情，他只是厌恶陆太傅将他和另外一个人重叠。对于陆太傅的那段不知名的感情，苏幕既不好奇也不会感到恶心。

　　他尊重那份情，当然也要那份情还仅仅只是情。

　　“也好，我现在就去写一封信，你帮我交给你母亲。别在那种地方待太久，现在你可是陆家的子嗣。”陆太傅接过那身衣物，小心得收到盒子里。命人沏了壶茶上了盘点心，让苏幕待在书房等他写完信。
　　见状苏幕自然是不会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还没坐稳就伸出手去那桌上的点心吃。虽然敬语礼节这些苏幕可以说是完美，但这样的一些生活习性还是没改变。尽管这样大大咧咧的行为有损大家公子形象，但配上苏幕那好无城府的神情，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引人之处。陆太傅抬笔沾墨的途中看见了苏幕这模样，淡笑着摇了摇头，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信纸上。
　　苏幕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的同时，陆太傅也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封好。他起身绕过书台，走茶桌前将信放在了桌上，随后拿起茶壶将苏幕那杯还剩有些许茶的茶杯填满，拿起喝了一口。
　　苏幕一只手拿着信，假装打量着信封。陆太傅这行为确实让苏幕有些震惊，就算他苏幕是他的亲骨肉，可这也才见面的第二天，这亲昵得有些过了分。虽说可能是苏幕太过于敏感，但陆太傅这一举动确实让苏幕有些不自在。
　　但这疙瘩也没有让苏幕留意多久，和陆太傅说了声之后他就收起了信拍了拍手，离开了书房向着沁芊园走去。陆太傅这边不能够被告知的事，不知道在他母亲那边能否知道？

　　苏幕并没有直接去沁芊园，而是先绕道去了一趟药房。按着那张不知道被他放在身上多久，打开过多少次的处方给他的母亲拿了药。花街的女子生活可以说是糟糕到不行，就算他母亲也一样。他母亲身体很糟糕，准确的说是原本就很糟糕，在生他的时候更是差点一尸两命。苏幕拿的都是一些补药，是给他母亲以及那些照顾他的姐姐们的。
　　苏幕站在沁芊园门前，外面揽客的人见了他都点头一笑。他淡笑着回礼，站了一会后走了进去。熟悉的绕过人群和摆置家具。走到相对冷清的地方，苏幕敲了敲门，轻声说道：“娘……浴兰姐，我回来了。”
　　“咳咳……幕儿吗？进来吧。”
　　隔着房门传出两声咳嗽的声音，苏幕微微皱了皱眉，前些天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苏幕没有说话，推开门走了进去。刚好看见他母亲坐在床上，准备藏在枕下的带有血迹的手绢。
　　“娘，你这是得了什么病？”苏幕看着，不多说。冲上去他母亲那，便夺走了那带有血迹的手绢，那终日带着淡笑的脸不再平静。眉头紧锁着，神情很是着急。
　　“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咳咳……没事，别担心，幕儿。不过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一时得了风寒罢了。”原本说出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浴兰只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咳嗽了几声。随后反应到这大概会是这孩子最后一次这样唤，也就没有再多说。
　　浴兰起身，将苏幕手中的手绢取走，接着将他拉到一旁桌子旁坐下。“陆夫人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呢，陆夫人很好，我虽不是她所出，但她对我也并没有什么生分。”苏幕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若是他母亲不愿提及，他便不问。所有的一切都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他明白得很。顺着他母亲的话说了下去，但苏幕丝毫不准备自动向他母亲道他在陆府的一切。
　　还是少说的好，苏幕担心他一个不注意就将陆太傅那不同寻常的态度道出。
　　“是吗？陆……你父亲呢？”
　　“……很好……”苏幕隔了一阵才道出了这两个字，他手中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拇指肚细细的摩擦着上面的纹路，“娘，你可否有兄弟姐妹？我见一个人和娘长得有七八分像。”
　　苏幕这句自然是谎话，他猜测陆太傅所求之人是他娘姊弟，不然也不会说出‘像’这个字眼。那人不会是他母亲，没有人会记不得自己思恋之人的名字。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浴兰身子一顿，苏幕瞥见他母亲这一停顿，抿了抿嘴，装作等他母亲回答的样子。然后他只感觉他母亲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了几下，开口道：“幕儿，有些事，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苏幕随意的应了一声，没有再做询问。苏幕并不明白他母亲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只需要告诉他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他并不在乎那人到底是男是女，那人在他母亲以及陆太傅心中的地位。
　　只是，他不想当一个连那人都不知道是谁的替代品。那些给予他的爱以及那有求必应的宠溺，都不是给他的。

　　他，陆千钰，仅仅是一个满足陆太傅对那个人无法付出的执念的替身。

　　浴兰做的这一切，苏幕现在并不能够理解，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个人，他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遇见。

　　“娘，我先走了，药一定要让姐姐帮你煎。”苏幕站在房门口，看了看天色，这般说道。陆太傅要他交给他母亲的信他并没有给。早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展开信，看了里面的内容。要浴兰断了和苏幕的关系，大概浴兰看了后一定会这样做的。明明已经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将他养大，却在这种时候说离开就离开。
　　苏幕抬头看了眼天空，随后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他手中紧紧陆太傅写的信，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他母亲在临走前说的一句话，“幕儿，可曾想过和自己在乎的人分开后的生活？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
　　苏幕并没有回答他母亲的问题，而他母亲似乎也并没有打算听到苏幕的回答。苏幕很想开口说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明白，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他‘遗忘’了。那种痛苦，那和自己在乎的人分开而时不时感受到的窒息感。
　　尽管直到现在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对于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浴兰在苏幕走后，从饰品盒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信纸最后落有三个字‘千钰笔’。那是她和陆太傅都绝口不提的人。信纸上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欠他的，许他的，唯有血肉相还。”
　　 
　　所以，浴兰替他还了，或者说擅自做主的替他还了。还了陆太傅血肉至亲，将她与她所爱之人一起生下的孩童给了陆太傅，在他们初遇的那个年纪。似乎是天意，苏幕不像浴兰，眼睛有些像陆太傅，但总的来说苏幕像极了那位名叫千钰的离去之人。而那人也不知去了何方，是已经隐于天涯还是……

　　苏幕回到陆府时，陈管家替他开了门，他微微点头致谢。回到房间后命景心、景云不替他准备晚饭也不让她们去打扰他。他有些心烦，一些尘封了十几年的往事被回想了起来。那些不愿想起的人以及那份遗忘了的执着，似乎随着陆太傅的出现，都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我啊……或许忘不了的是你……”苏幕低喃的说道，开头的那个名字似乎被刻意的隐藏，根本听不清楚。不过所能够知道的，那个人已是苏幕许久许久都未曾见过，未来也不能再相见的人……
　　已是不能够再相见的人，事到如今再想起又有什么意义。现如今的他，不是陆千钰不是‘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