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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傀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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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被盖聂放走,无论过程如何,他是输得彻彻底底。冷不丁有一双手从身后袭来,他竟是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你还好么?”说话的人便是这一次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
“你觉得呢?”星魂冷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庄已经有孕在身?”
“这有什么不同么?”
“与怀有身孕的人动手,这一条,足够让我被赶出阴阳家。”星魂咳了两声,体力不支,吐了口血水出来,倚到来人身上,“我知道,你并不在乎。”
“抱歉。我不知道如今的阴阳家还保留着你师父在时的规矩。”来人抱起他,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否真心,星魂也懒得揣度,毕竟现在有求于人。只是有件事他想弄明白:“你是不是,一早就准备让我除去卫庄腹中的孩子?”
“是,”来人笑了笑,“我希望他只有一个孩子,也希望他能把一切都给盖兰。”说这话的时候,对方眼里很是温和,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的算计,但是,这一点更让他觉得恐惧,所以他问:“为什么?”
“这个,你不必操心。”来人不愿多说,星魂自然不敢多问,沉默片刻,才小心翼翼问:“你不回去,不怕被人发现么?”
“不用担心,现在所有人的眼都集中在卫庄身上。当务之急,是要为你治伤。”
星魂闭了眼,对方虽然对他多有利用,却是他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人。当年被盖聂斩断右手筋脉,他孤零零回到阴阳家,竟是没有一人肯为他疗伤。
“一个不能使用阴阳术的左护法,与俎上鱼肉没有区别。星魂大人可要小心。”月神说完这句话,竟是撤走了他身边的所有侍从。
他与月神不睦是阴阳家公开的秘密,有了月神的默许,随便什么宵小也敢放肆,而那时蒙恬与扶苏俱有要事,大少司命也逡巡桑海,生死之间,竟是无一人可以护得了他的周全。整整十日,被软禁于东绣岭,水米未尽。直到对方走到始祖之门,看到自己在屋中挣扎。多亏对方,才让他苟延残喘至今。他欠了对方一条命。
“别胡思乱想。”对方将他放到一块巨石之上,“你休息会儿,其余的事情,就不要担心了。”
“嗯。”星魂虚弱地点点头,方才失血过多,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榨干,听对方说完,才松开揽在他颈部的双手,慢慢合上眼。
男人看他呼吸渐变急促,身体也开始颤抖,知道他已经睡着,冷哼一声,整理好自己衣衫,往林中走去。
星魂在梦里,并不安稳。
只有八岁的孩子,就已经知道如何自保,在孤独的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跪在东绣岭的降圣阁,将手中的青铜盆高高举过头顶。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手中的青铜盆也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加着重量。
而在他的身边不远处,还围着一群等着看热闹的人。那些人指指点点,无一不是在嘲讽他身份的卑贱。
“你还受得住么?”慢慢走过来一个女人,没有打伞,天降的大雨在她的周身飞散。
星魂摇摇头,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妥协。
然而——
有时候决心并不能改变什么,就像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依旧挡不住殷商的覆灭。
他倒了,盆倾了,于是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阁楼里。
铁链。
皮鞭。
伤口。
还有,嘲讽。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他慢慢明白,东皇太一所感兴趣的,不过是剥离他早已所剩无几的尊严,因为,那是师父所处时代的最后记忆。
现实中不得安稳,就只好向梦中寻找慰藉。可惜噩梦连连,不得休息,又觉得身上除了伤口处聚起的疼痛、内力较为充盈之外,还不知不觉增添了诡异的酥麻感,直觉是某人来了,不耐道:“太医丞,你玩儿够了么?”星魂颇为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对方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不断摩挲。夏萧歌手下一顿,她抬眼看了看这个并不怎么懂得感激的病人,冷笑一声,懒得像刚才一样顾虑除衣可能造成的疼痛,直接扯开对方的下摆。
“你在做什么?”星魂面露不悦,在光鲜的衣衫之下,竟然是数不清的伤痕,有深有浅,好在以医者眼光来看,都是三月之前的了。
“我只觉得,你该谢我,别忘了,你现在还能用你的右手,也全赖我当初的照料。”夏萧歌嘴上说话,手上不停,略一用力,扯了白布条绑在对方下腹,“忍着点儿,百步飞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不是今日我在这儿,你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我不需要你救!”这时候,星魂也忽然犯了脾气。想想也是,每次凄凉无助全让夏萧歌赶上,若真能平心静气让对方疗伤,非要修炼到松珑子那个境地不可。
对此,夏萧歌岂能不知?然而,医家的气量胸襟,岂能与小孩子做口舌之辩,眼见星魂出口不逊,夏萧歌索性不再开口,只顾手下,由着星魂自说自话。
说了半晌,无人应答,星魂自觉无趣,也老实了些,转而静默不语,眯起眼打量夏萧歌的手法。平心而论,这女人医术确实高超,若是能留在身边,倒是有不少妙处。
“你少打我的主意。”夏萧歌抬眼,对上那一双极富狡黠的眸子,“我是大秦的太医丞,不是你手下的傀儡,”她略一勾唇,星魂立即疼得大叫,“这就受不了了?”她又拿起青囊中的另一药瓶,拔了木塞,将内里药粉一股脑撒在对方最深的那条伤口上,“这你可怎么活?”也不管星魂能否承受,就将手边略宽的白布条三缠五绕,最后还不忘在末处打了个结。再看星魂,早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一并泄了,只是眼里迸着仇恨,全身颤抖,似乎要将夏萧歌扒皮抽筋、挖肝剃肺不可。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夏萧歌强做镇定,挤了些笑容出来。倒不是说她心里多惧怕星魂,而是方才为对方治伤消耗了不少内力。这恐怕也是医家与其他各家最大的不同——有名士气度、大将之风,见微知著,却缺乏最起码漠视他人生死、以天下为注的勇气,否则以医和之能,早该拜将封侯,而非只是史书上一个不起眼的片段。
“好了,你的伤也包扎好了,稍等片刻,自会有人带你回去,至于——”后半句她没有出口,相信星魂也能猜到,她将青囊重新背到身上,翻身上马,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定要惹人怀疑。
哪知,骑马走了不多时,就看见林中人影,离鬼谷客舍还有一些距离,她赶紧翻身下马,朝对方行礼,有些惊讶:“原来公子没走。”
“不,我刚回来。”对方转身从树后走出,打量一眼她马匹上的青囊,淡淡问道:“星魂如何了?”
“启禀公子,星魂伤得虽重,好在治疗及时,再加上他还年轻,过一阵子,应该就会痊愈。”
“过一阵子?”对方似乎对她的说辞很不满意,“太医丞可以说得具体一些,究竟他需要休息多久?”
夏萧歌一听,也有些不忍——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到他这里,还真是具有概括性。对方这话明摆着赤裸裸的利用,可惜,身为臣子,有些话不能说得太多。
“起码半年。”她可怜星魂,故意将时间说得长了些,换得对方一阵冷笑,“太医丞这话真是对不起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号啊,受了一记‘百步飞剑’就要死要活,那他当初被盖聂斩断右手筋脉,怎么只休息了三个月就痊愈了?莫非,太医丞的医术退步了,还是说,你也像赵高一样,油嘴滑舌了?”
“臣不敢。”眼见骗不过去,夏萧歌只好道:“这些年,星魂办事也算辛苦,该让他休息休息了。”
“休不休息,由我说了算。”对方一步不让,夏萧歌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将套马的缰绳递给一边的探子,陪着男人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