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曲正文》茗竹慕晴

5、重见故人

　　蓝衫少女容颜一整，坐直了身子，正言道：“我叫奕茗泉，清字辈，师从本脉掌教罗和师祖之长子罗鲲师父。”她停顿下来看着我，等着我自报家门。
　　我却笑笑，没有立刻回答。我师父这个人隐居多年，鲜为门人所知，说给她知道怕又生事。而说紫竹轩虽然也无不可，但紫竹轩向来是出了名的人丁单薄，紫竹轩进了徒弟差不多全山都能知道，我不方便把自己安插进去，况且师兄只是行教学之职，并不是收了我当徒弟。
　　我这么一耽误，看在别人眼里便成了不肯透露身份的傲慢。少女收起窘迫，微笑道：“吃点东西吧。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一会儿就送过来。我去看看师兄。”我说声“有劳”，她便起身离座，出门而去。
　　想来我这样不真诚的态度，换了谁都要看不下去。
　　第二天，奕茗泉引了罗鲲来见我。飞瀑山庄向来是以温柔和善的集体性格出名的，罗鲲便是遗传了其父的谦和的一大典型人物。
　　“敢问姑娘师从何脉？年纪轻轻内力如此深厚，想必尊师亦非凡人。”我的内力并不算什么深厚，只是必上同龄人强很多而已。罗鲲从年龄上身为长辈仍然如此客气，可算是给足了我这个丫头的面子。
　　机会不可错过，现在不说清楚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问题。何况罗鲲为人正直——至少传闻如此，说给他听也比较安全。
　　我低头谦恭地笑笑：“不敢当。家师现居叠翠谷。”
　　罗鲲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随后转头向侍立一旁一脸莫名的蓝衫少女下了命令：“请你师祖过来一趟。”
　　蓝衫少女虽然不明白此举何意，但还是低头答“是”，出了门。但还没等罗鲲再开口，她就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同样着蓝衫的少年。
　　“师父，砧师兄说……”蓝衫少女看到少年嘴唇微动，知道他传音入密给罗鲲，就没有说下去。
　　罗鲲回头略点了一点，又回来向我介绍：“犬子罗砧、劣徒奕茗泉。”
　　我起身施了一礼：“谢过罗少侠、奕姑娘。”
　　罗砧两人回礼：“姑娘不必客气。”
　　“敝名月紫涵。”看到罗鲲有以师叔相称的意思，赶紧截下话来，“匆匆回山还没有见过师父，我想还是先回去跟师父打个招呼，改日再来谢过各位救命之恩。再者水劫将至，还是回山闭关为好。”

　　（这孩子果然是曾师叔调教出来的，不曾有半点世俗之思。虽然言辞不尽，礼数倒是周到）

　　罗鲲闻言道：“家父昨日疗伤时，无意中已助……月姑娘到达入室境界。”
　　我一愣，运气一周天，果然不同以往。要说渡水劫，我可是够凶险的。
　　“既然如此，就多叨扰几日了，见过罗师兄之后在回叠翠谷吧。”我高兴起来，笑笑地想，反正曾老头不能出来，让他一个人多待几天也无妨吧。

　　后面这几天在飞瀑山庄的日子当真是丢足了面子。别说剑法一点不会，练个装门面的家伙都没有。本门功夫完全没学过，连身法都只有干特工时候的一点基础，所以第二天有人发起奇袭来试探我的深浅的时候我连逃带躲加上武士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甚至连魔法都逼出些许苗头来，还是被打惨了。要不是罗砧及时跳出来，我恐怕还要多养半个月的伤。罗砧解释说，今年会有五年一度的比剑大会，这厮上了瘾，见人就跟人比剑当热身了。这当然不是罗砧好孩子的原话。
　　茗泉问过我怎么会在那个石洞里，我也就顺便问了那个石洞是怎么回事。她带着我转悠到静天飞瀑下的静天潭前面，解释说山庄地处偏僻，这静天潭是静天飞瀑的主瀑主潭，入水量大，出水口却小。平时还好，一旦遇到暴雨，泄洪就成了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近千年前飞瀑山庄的始祖在湖底修了一条排洪道，平时并不启用，以一块巨大的山石堵住出水口。石头上绑有巨大的木质装置，一旦潭水达到一定的量就会将石头抬起，露出洞口泄洪。我仔细看看偌大的静天潭，根据走过的泄洪道的宽度和隐隐可以看见的浮力装置的大小来推测我奋斗过的石头的体积和质量。当时要是真的推开了那块石头，恐怕真正死无葬身之地了吧。不过前提是能推开。
　　“那么，你是怎么会进入排洪道的呢？”茗泉看我有了了然的表情，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啊，我在山上给我师父打了几个月零工，他硬是死扛着不肯教我一点东西，”看到茗泉疑惑的目光，我又补一句，“门规我早就背熟了。像学艺之前门规必须倒背如流之类的障碍他可是一点都没保留地扔给我了。既然是规矩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他硬生生让我磨了三个月才把我撂进紫竹轩由淡言师兄授业。那老道士自己又忙得很，动不动就好些日子不见人影，把我扔给了他的徒弟传了几句心诀了事。”茗泉听我没上没下地发牢骚眼皮一直抽，“后来我们家里出了点事，家人接我了回去，我以此为借口讨到了观微篇的心诀下山自己练去了。”
　　“自己练……”
　　“对啊，这就是老道士的授业方法。要不然老道士他自身修为不弱，怎么就紫竹轩门衰祚薄。”她的吃惊是可以理解的，修炼这回事可不是儿戏，没有人指导没有人守护，很容易走火入魔。“还好我们家的老管家也是师承翠霞，修为虽然不高，护持我却也绰绰有余。现在家事已了，眼看水劫也将至，我就一个人回来了。结果因为没学过御剑，到了山下上不来，偏偏转了好久一个门人也没遇到。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就这么爬上来了……”
　　故事编到这里，后面的就符合事实了。这么几句话，把茗泉听得目瞪口呆。
　　“真是凶险……”小美女抚胸喃喃，“要是师兄晚到一步…………”
　　“难怪爷爷肯亲自出手疗伤。”罗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插上一句话。
　　“这个……令祖出手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伤重吧。”我冲他笑笑算做打招呼。
　　“那么又是为何？”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却并无一丝虚弱的声音。
　　当然是看在我那老不死师父的面子上了。突然多出一个可以当孙女儿的小师妹，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表现一下做前辈的情怀不是。当然以上这些实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所以我转身直接低头一拜：“涵儿谢过罗师兄救命之恩。”
　　罗和慈祥地呵呵笑：“涵儿不必多礼。”
　　我抬头，看到的是一位蓝衣老人，身材瘦小却精神矍铄，浑身上下散发着儒雅之气。我知道罗和脾气好，笑了一笑：“我们家叠翠谷的习惯就是缺乏礼数，涵儿若不多礼，岂不要成了无礼？”罗和拈须大笑：“难怪曾师伯肯收你为徒，果然连性子都与他相仿！曾师伯果真后继有人。”
　　我跟着一笑，说：“既然已经见过罗师兄，我也该回去见见师父。只是……以前没有来过飞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爷爷，砧儿送月姑娘回去如何？”罗砧自告奋勇，显然是还没过了显摆平稳御剑的劲儿。罗和点点头，又转向我：“曾师伯亦有事要忙，砧儿只将涵儿送到紫竹轩便是了。”“孙儿遵命。”

　　第二天，罗砧和奕茗泉一起送我去紫竹轩。本来是打算御剑的，可是我觉得太显眼，心想不如步行，顺便认认路。罗砧是知道紫竹林的，茗泉听说我们改为步行，就缠着跟罗鲲请了假，抓个机会出来玩了。飞瀑山庄离紫竹轩有相当一段距离，三人一路走去，碰上不少别脉的弟子，干什么的都有，路过我们却总是多看一眼。我们这三个人哪里扎眼了？难道只是因为我穿紫竹轩的褚衣？路人高手如云，说话实在是不安全，我只好噤口不言。直到走到了紫竹林边，我才敢跟他们说，千万别把我的身份抖出来，尤其别提到我师父这个人，也别说我跟紫竹轩有什么渊源，以免人多口杂再出了什么麻烦。
　　“你们回去吧，这紫竹林很难走，反正紫竹轩就在林子前面，送我到这里也就算到了。再晚回去，你们可就赶不上吃饭了。”我握着泉儿的双手……具体说是她握着我的手。泉儿反复叮嘱我说有空一定回飞瀑山庄去玩，我不断点头说一定一定。最后还是罗砧以别脉弟子不宜叨扰才把她带上自己的剑。“下次我去看你们，会御剑去的。”我挥挥手。罗砧一揖作别，死死拉住又要跳下来的茗泉，破空而去。我目送他们小时，转身钻入了竹林。
　　没过多久，我就走到了紫竹轩，远远就看到了那冒着炊烟的几间小屋。“阿牛！”我大喊道，“阿牛！师兄！涵儿回来啦！”还没来得及多喊几句，就被从屋前闪出来的阿牛捂住了嘴。忘了算算天陆这边我走了多少日子，阿牛的身法可是长进地真快。阿牛小声说：“丁小哥在里面还没醒，小声些。师父不在，我一个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说：“我时间有限，那边忙得不得了，烦死了。还好现在解脱出来。我已近到了入室境界了哦！”阿牛惊喜道：“真的？什么时候？”“就前两天，上山的时候，差点死在山里。哎对了，你说的那丁小哥是谁啊？淡言师兄又收新弟子了？”“嗯。”阿牛点点头，“前天师父把他抱回来，说他叫丁原，被分到我们紫竹轩一脉中，前些天受了重伤刚刚救治回来，让我照看着。”我撇撇嘴：“前天？睡了三天了？”阿牛说：“还得再睡几天才行呢。师父说他要昏睡半月才能醒。”我挑挑眉毛，“是够惨的。算了，我才懒得理他。这次回来我必须要学剑了！前几天在别人家丢了人……”当下把连日之遇说了出来，把个老实巴交的阿牛听了个七荤八素。我们说着便绕到屋前坐在房间里，阿牛跑着给我倒茶。“哎，这两天曾老头忙着，我还是先住紫竹轩。罗和不让我回后山。”我喝茶润喉，添了这么一句，“慢着，那姓丁的那小子，不会把我原来住的那间给占了吧？”“没有。”阿牛摇头，“丁小哥住的是以前盛师兄的那间。你的那间我一直打扫着，略收拾一下就能用了。”我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多住几天，免得回去又被压迫。”阿牛又显出老实人忧心忡忡的天份来：“涵儿还是早点回去吧，曾师叔祖没有你在定然寂寞的紧。”我也不答，只先住了下来。
　　过几天回了叠翠谷，木屋里外仍是找不到那老顽童。我也懒得理他，先整理灶台做好饭菜摆在桌上，随后扎进自己屋里收拾去了。曾老头跟阿牛可完全不是一类人。自己衣服破了都故意视而不见的人哪能指望他理会我这破屋。没料到的是屋里整洁如新，就像刚刚打扫过一样。我打开自己做的柜子，被褥也是干净清爽，而且发虚，像是刚刚晒过的。我动手把屋子整理成以往住时的样子，手指竟然未沾半点灰尘。如此细致地打扫，我都怀疑叠翠谷是不是雇了个钟点工。但是即使是现代的钟点工，也没法做到这样纤尘不染的地步吧。忙碌中，窗前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曾老头回来了。这曾是曾老头所采集的漩灵贝蜗牛壳所制，对真气的振动极度敏感，只要有人御风而来，老远就能被它感应到，甚至连修为水平都反应地出来。
　　曾老头还没着陆就喊起来：“好香好香！乖徒儿还没忘了我老人家，先做顿好的孝敬师父来了！”我扔下正在摆放的笔架走出屋，看看曾老头那孩子样，镇定地走进厨房把才重新热一遍。其实我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来着，因为菜根本就出炉没几分钟。老头子急急忙忙拖住我：“少来少来，能吃就行……”手一伸已经把盘子抢了过去——好吧，我根本没可能从他手里守住点什么东西。但是我的速度优势在于语言……“洗手了没有？”曾老头垂头丧气：“洗个什么手……”但是我的管教一向是严的，即使我长期不在，即使我身为晚辈，即使！他有不洗手的理由！现在也只能乖乖从水缸里以真气引出一股水来洗洗手。我拿回菜来，视若不见地吩咐：“三味真火借我用用，灶火点上。”但是人老人家有他自己的作法。洗了手的脏水先我的菜一步进入了锅，亏得我刹车快。惊魂未定之间只觉得清风拂面，他老人家已经坐在桌边吃上了。我气鼓鼓地坐下，拿起筷子狠狠一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风卷残云地扫荡起来。死老头不甘落后，两双筷子你争我抢……当然，硬拼是肯定抢不过死老头的，可是情急之下忘了这茬儿，内力一动用，没多大一会儿就把小竹筷子给碰折了。几天前的事情翻江倒海涌上来，我顿时没了食欲，把碗一搁坐门边颓废去了。曾老头是不太懂得怜香惜玉了一点，但看着我这黑线样子估计觉得自己作师父的不问问也不太过得去，于是一个人吃饱喝足了，随手抹了抹嘴往我边儿上一坐，仰着脸晒太阳。
　　“嗯，安然过了水劫，不错。不过我曾山的徒弟，这速度忒慢了些。”
　　安然你个头。我提起来就来气——
　　“你也好意思说我？我从拜到你门下以来您自个儿算算教了我多少东西？张口闭口‘我老人家的徒弟就该如何如何’，您也多少费个心履行一下当师傅的责任成不？”一通大不敬的指责劈头盖脑地砸了过去，接着开始从爬山洞开始到在飞瀑山庄被藐视添油加醋讲了一遍。也就是我们家这老头儿，能在这个循规蹈矩的时代不介意我的态度，反而一本正经地考虑起来。
　　“按翠霞多数弟子的进程，心法修到你这个份儿上还没练剑的是不多了。”（我郁闷地哼哼几声）“可要按淡言那老家伙的算法，练剑这事还是放到入室境界再深些才好。”
　　我还是闷着头不吭声。
　　“你这丫头天份不是太好，左右还是怕你出了门吃亏，这才让你底子打打扎实再玩儿别的。你若是真想学剑，我给你一把，自己玩儿去。”
　　我闷闷不乐——纵然脸皮再厚，直接被评价为“天份不高”也不会高兴的起来。自己难受了一会儿消化了老头儿的意思，更加觉得受了歧视，于是说：“你那些东西没几样低于两百年的，兵器肯定都是上古神器，咱没那天份，用不起。我自己练，不沾你光。”
　　曾老头哈哈大笑，吓了我一跳——“好！我老人家收徒果然不走眼。你要剑，现在就给你。”我刚感觉到他站起来的意识，我就已经被曾老头夹在胳膊底下腾云驾雾御风而去。死老头毫无征兆一松手，我直直朝地上摔，运气凝在周身免得受伤。狼狈地爬起来，看见老头稳稳站在空中一脸“居然连身法也忘了教了”的黑线表情。这责任怪来怪去，最终还是在他自己身上，便收了那压抑不住的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指着周围一片原始森林说：“咱叠翠谷的深林你是知道的，翠微峰最大的禁地。除了那后山谷里的秘密之外，便是因为这深林里多是仙株异草，不能多见人气。你五行最合草木守护，便在这林中选上一株仙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