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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章七十五 ...

  •   乔月升两人皆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话没多少,一碗面条倒是很迅疾地落了肚。谭向骁更是饿了一天,实在是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接二连三再摸糖吃,索性打起那两瓶酒的主意来。酒是高档洋酒,细长脖子上挂了个金属牌,他只管扯着那个牌子翻来倒去地观赏。乔月升在旁看了一会,果然道:“有兴致喝两杯?”
      谭向骁高高挑起一侧眉毛,道:“喝没问题,只是没大碰过洋酒,恐怕一会出洋相。”
      乔月升从茶几下层翻出两只小茶杯,道:“醉了就睡,有你的地方。”
      这句话正中了谭向骁的下怀,他乐得不再推辞,熟练咬开了酒瓶上封的锡片,黄澄澄地倒满两杯。没有下酒菜,乔月升便打餐厅内搜来一碟炒好的南瓜子,两人凑合着碰了一杯,分别仰脖抿亮了底儿。谭向骁深深嘶了一口凉气,道:“操,洋酒也他妈这么烈?”
      乔月升极少碰酒,冷不防被火烫的灼气燎了把五脏六腑,他闭眼缓了片刻又重新倒上,道:“老爷子还在蓝岛时问洋毛子要的,当初政府拉拢地方商团组办工商自卫队,德国人要来掺和,没少走动了心思……对了,商团的会长最后选出来,正是顾兄的父亲。”
      谭向骁接连干完两杯,脸膛上很快红了一层,此刻他解开了衬衫上方的扣子,正拧巴着两条眉毛嗑瓜子,边道:“顾老爷是个能人这我了解,敢跟两方政府以及外国人同时做成生意的人不简单,可顾小子天生不是这块料,但凡顾老爷还有点意识,小日本看在各方的面子上,现在也不敢这么蛮干。”
      乔月升大致认同他的说法,忽然想到小松自顾家搜查出的赃物,道:“商团成立以后不久顾老爷便卧了床,按说顾兄手里还握着整个自卫队的大权……为什么今天家内被搜,连一个出面的人都没有。”
      谭向骁也是顿了一顿,道:“没听说老顾手下还握着人,家里剩下几个老的女的,哪还有旁人了?”
      “临阵跑光了罢,老顾就是太老实,早让他跟我走,省得在这里受小鬼子的气。”他唉声叹气灌了口酒,忧愁道:“小鬼子个头小巴掌大,也不知道怎么折腾老顾。”
      乔月升握着杯子,道:“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的极端手段?”
      谭向骁侧了脸,听他继续道:“我曾在东洋留学,学习的课程里就有专门的一项是教授人体结构的——不是为了健康医用,而是让你清楚了解人身体里有哪些弱点。”
      谭向骁心不在焉,敷衍问道:“噢,那学来干啥?”
      “用来逼宫、拷问,怎么使最简单的方法折磨你最经不住疼的地方。”乔月升道:“他们从小奉行‘尽忠’主义,传授战争即生存的‘玉碎’思想,比如让所有满五岁的小孩个个能扛刺刀上战场,为了以后顺利的侵略别国和开疆扩土,无所不用其极。”
      谭向骁这才张了嘴,半晌道:“妈的,这帮小瘪鬼子们敢是早有想法?”
      乔月升道:“当初北条大辉来到蓝岛已经开始霸占港口,三番五次干涉阻挠商团的外来贸易,听说上个月他还当众毙了几个带头抗议的头目,若是顾良宴杀他,倒是有理有据。”
      谭向骁若有所思,又慌忙递过去一根烟,问道:“你明天还要去小鬼子那里?”
      乔月升接过来,学他从虎口上敲了一下后填进嘴里,试着吸了口,随即皱了眉,道:“小松这次目的并不单纯,北条的死明显是个幌子,他大概要借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排挤当地人与德国人,所以顾兄暂时在他那里,应该不会有事。”
      谭向骁汗津津地嘬了口烟,内心的焦火并没有半分减轻,顾良宴到底什么脾气自己太了解了,不会有事,也不会没事。乔月升的话没有保证,他心里还是翻来覆去地没个着落,郁闷道:“这姓北的早不死晚不死,非要死在顾家的剧场里,他死就死了,又来了一个更加难缠的小□□松……乔团长,你的部下不在当地,要怎么对付这些小鬼子?你总说你有主意救出令弟与老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主意?需要我干些什么?”
      乔月升借着顶灯愣愣看那烟柄纹上的洋文,良久没有吭声,正当谭向骁按捺不住想要再度发问时,他又先开了口,问道:“谭师长与顾兄是怎么认识的?”
      谭向骁一愣,片刻后端起来杯子又抿了一口,笑道:“嗨,不打不相识。怎么了?”
      乔月升抬起眼道:“我只是好奇,这次你单枪匹马赶到蓝岛来,单单是为了见一见顾兄的?”
      谭向骁坦然道:“是啊。”
      接着他摸了把自己的下巴,道:“我们俩,老交情了。”

      谭向骁自认为没有说假话,他牵挂的一直是顾良宴,但南方政府对日态度强硬,自己在小松那里明显说不上话,只能寄希望于乔月升。只是他实在没想好该不该吐露出李延峥来,一则李延峥与他们早有恩怨,二则这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劫走乔月景,然后又跑去了哪里。但乔月升棱模两可的态度,也让谭向骁表面淡定、心里着急,只好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可两人无论是思想立场年纪都相差许多,实在做不成朋友,唯有一杯接连一杯地喝酒,直等到墙上时钟敲响了十一下,两瓶酒终于才彻底的见了底。
      谭向骁的酒量也见了底——洋酒度数着实不低,加上心情烦闷,令他站起来后难得感觉出了头重脚轻,于是摇摇晃晃在原地转了个向,朝向乔月升道:“乔——团长。”
      乔月升仍是那副姿态坐在那里,脸上不红不白,仅垂着眼角发呆——抑或是发呆,他一贯表情不多,大喜大怒的时刻皆不常见。谭向骁更是无从见过,他顾不上许多,借醉硬着头皮过去,道:“乔团长——你说个准话儿,怎么着才能救老顾?”
      乔月升看了他一眼,起身要拉他,道:“天太晚了,该休息了。”
      谭向骁自然不情愿,他长长躬下身子,老朋友似的摁住乔月升预备抬起的肩膀,喷着酒气道:“老谭不爱求人,这次我求你一次,我知道你在小鬼子那里能说得上话。”
      “可老顾经不起打呀,”他眼睛外红了一圈,不知是急还是躁,颇有些挝耳挠腮的架势,道:“他——他可怕疼呐!”
      说出来便没了忌讳,他索性滔滔不绝吐露了心声。乔月升倒是安静了一瞬,正经道:“谭师长你问我要准话,我的弟弟被你的人掳走了,可你到现在都没给我一个准话。”
      谭向骁目光稍微有些涣散,他极力地甩了下脑袋,试图要想起来,道:“谁说他是我的人,老谭明明一个人来的——”
      乔月升缓缓站起,问道:“他是谁?”
      谭向骁懵了,开始凝神与立场及睡意做了一场抗争,终于用残余的一丝清明想出来了那个名字。他忽然察觉不对,奋力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缝,颇为警惕地瞅了瞅面前的人。
      这个人年纪不大,酒量不小,个子又高,像个羽翼丰满的人精——
      大概是皮里肉外,全长满了心眼子罢。

      第二天不等鸡鸣,谭向骁就醒了,他裹着条毯子在客厅沙发上睡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骨碌爬起,正看见乔月升从楼梯上下来。
      乔月升换了身洁净衣裳,丝毫未见疲态,见谭向骁顶着一头翘毛呆呆望着自己,便简短道:“谭师长,早。”
      谭向骁点点头,及至脚丫子落了地,才问道:“我昨天没出洋相罢?”
      乔月升向他递了一条冷毛巾,道:“没有。家里没人做早饭,我们这便出去吃罢。”
      谭向骁半信半疑地听了,又瞧他神色不太对头,心里总也不踏实。他偏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了,只好胡乱撩了把头脸,略整了整装跟乔月升走出去,在上车前又忍不住问道:“那个,我昨儿个没说什么混话罢?”
      乔月升一张面孔薄情寡义,只管熟练向后倒车出门,边道:“没。”

      谁也不知道,他自昨天夜里接到一起神秘的电话后便整晚未睡,直至撑到早起才又向乔尚山进行了联络。当得知李延峥的参与,乔尚山无疑先吃了一惊,他亦担心此人会和日本进行合作,如果将月景交予小松,那么事情将变得被动复杂了。
      所以他思忖再三,只能让乔月升控制住谭向骁,如果有必要时,自己再赶赴蓝岛来,亲自与这帮人会一会面。
      乔月升当然清楚他是颗轻易不能动的将棋,尤其是德国、日本、南政、北政齐聚一堂的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牵一而动百,如果届时各方齐齐出动的话,那么局面就真的没办法控制了。
      他知道乔尚山担心月景的安危,然而局势复杂,日本人纵然残暴异常,但要彻底搞清楚小松的目的,必须还是要创造进一步接洽的空间,于是道:“等我再去见一见小松和也。”
      “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乔尚山对他向来都是极其相信的,仍是郑重叮嘱道:“小松之所以能来蓝岛是取代了北条大辉的职位,北条被杀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情,依道理讲他不应该是直冲着顾家而来,你要小心他下一步的手段。”
      顾良宴是绝对的本分商人,他的清白据实可查。而小松虽然身在蓝岛,但他的目的应该不在此处,因为蓝岛虽为北政属地,但长久被德国租占,如今据传在海外战场里德国势衰,所以由日本接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不是顾家,不是蓝岛,那会是哪里?
      乔月升想起在顾家被搜查出来的信件,忽然问道:“顾小姐到底有什么身份?”
      乔尚山顿了顿,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没想到日本人会从顾家下手,这的确是我决策上的失误。当初我在蓝岛与顾家合作成立起商团,确实招揽进一批人加入自卫队伍,只是后来我被调离,顾家主事也一病不起,中间便断了联系,这批人由谁接手无从知道。这次着你来蓝岛同顾家联姻正是为此,至于顾小姐,等到你同她结婚之后,就会明白在顾家手底下是有相当一些了不得的人才的。”
      乔月升一愣。
      乔尚山听出了他的沉默,道:“峡西那边我已经全权交给了邵锦良,你不要有牵挂,从此安分呆在蓝岛,以后的事听我安排。”

      小松才刚刚用过早餐,还未从内室里出来,警卫只将两人请到客厅中等。这里原本是一处中古的宅院,硬是被上一任的北条大辉给改成了和式的房子,乔月升曾在日本游学三年,入乡随俗脱鞋进了房间,回头看到谭向骁还踌躇着站在门外,便招呼同他一起进来。
      谭向骁不动,过了半晌道:“脚臭。”
      他自知不是重要角色,便一屁股坐在了玄关上,摆手让乔月升独自去跟小松会面。
      小松身着和服,一改昨日的盛气凌人,满面笑容将乔月升迎进了内室。两人面对面席地坐了,小松道:“刚才我的老师已经打过电话,我向他介绍了我们昨天愉快交谈的经过,他也交代我一定要同你再见面。乔君,我的老师和你的父亲关系亲密,是很好的朋友,我想我们一定也会合作愉快的。”
      他口中的老师仅曾为乔尚山效过力,却被小松故意拔高到与其并肩的位置,乔月升不知因何他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礼貌的开门见山,道:“自然,我这次来还是为了昨天那件事情——请小松先生考虑放过顾良宴。”
      小松略显惊讶,道:“乔君,我起初以为你会提起令弟的事情。”
      乔月升道:“因为小松先生刚才说过,我父亲与尊师是崮中好友,那么月景的事情我相信小松先生一定会义不容辞,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办;但是顾老板这件事,却是我受人之托来求这个情,希望小松先生能慎重考虑。”
      小松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前,道:“乔君的聪明总会令我耳目一新。但是很遗憾,我只是暂时接管调查北条参事被害这一件事,由这件事牵扯出来的顾老板,经过昨天连夜的审讯,已经移交军部,的确不在我能力范畴之内的了。”
      他话音刚落,同时听到门外也是一阵响动,猜出是谭向骁。乔月升沉声问道:“我是否能问一下,顾老板究竟犯了什么事吗?”
      小松站在榻榻米上,像是故意要说给外面听,道:“顾家涉水很深,并不是你们表面看到的商人那样简单,这已经涉及到我方机密,恕我不能说太多。”
      他的话暗合了乔尚山的猜想,日本人果真注意到了藏匿于顾家的特务组织。乔月升未及答话,走廊上就传来咣当咣当的脚步声,谭向骁一把扯开门,吼道:“什么狗屁深浅机密,你敢不敢说清楚?就凭那上下两片嘴动一动安个罪名,就他妈想强拉老谭的人当替死鬼,做梦呢罢!”
      他听到顾良宴被审了一夜,又移送去什么军部,一口气吊在胸腔里差点上不来,所以把这通火爆发得无比突然。可小松早有防备,当下四面八方里冲出来许多警卫,团团围住把枪对准了他。而乔月升也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口,伸手拉住谭向骁,道:“等一下!”
      小松看了看两人,道:“乔君,这个人总跟你没什么关系了罢?”
      乔月升道:“谭师长在南方政府内担任要职,小松先生恐怕也不想跟他们过不去罢?”
      小松禁不住笑出了声,道:“这太出人意料了,乔君身为北政的人,居然能站在我的立场上为对方说情,这要是传出去,对令尊的立场问题可真不是一件好事情。”
      看他是个咄咄逼人的模样,谭向骁恨不得能在那张面孔上补个两拳。然而乔月升却趁这一刻往他手心里塞了样东西,接着又挡在身前,道:“这玩笑严重了,我与先生是朋友,跟谭师长虽然对立,但同又是中国人,自然不能坐视你们起无谓的冲突。”他顿了顿,又道:“谭师长,今天我与小松先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谈,咱们之间的事情再等下次罢。”
      谭向骁明白他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于是又狠狠瞪了小松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小松笑眯眯看着他走,直到走远不见了,才慢悠悠对乔月升道:“乔君,看来你和令尊一样,都是个左右逢源的福将啊。”
      乔月升对他这句话不是很能理解,皱眉道:“什么意思?”
      小松几乎踮起脚才能拍到他的肩头,笑道:“就如同我的老师同令尊那般,我也期望能和你长久的合作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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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章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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