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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

  •   狼向来不是独居动物,有一只就预示着附近极可能会有一群。而且这玩意儿不像扛着刀的土匪或端着枪的癞兵,那浑身散发着一种天然的野性和危险的气息,让张芦鹤不自觉僵硬了半边身子。但他反应极快,左手扳上铁门就往回扯,却没想到门是内合式的,没一定的力气根本合不死。张芦鹤骂了句晦气,周围光线太暗,自己浑身带伤,手里又没有火把,形势实属不利,他抬起来手|枪,极缓慢极缓慢的向后搓着步子,及至门口,稍微侧脸,悄声对小孩道:“跑!”
      小孩却吓傻了似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芦鹤登时有些急眼,捞住他的腰抱起来往外刚迈出一步,就感觉脑门上一阵蝎蛰似的难受,知道后边那畜生扑过来了。

      他挡住孩子,回身就是一枪,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打中了哪里,倒是把那狼的个头看清楚了,只觉得大到吓人。狼扑到半空中便疼地嗷呜乱嚎,张芦鹤立即抽拉套筒准备上膛,却发现弹匣自个儿蹦了出来——没子弹了。
      自遇难起跟队伍失散,自己身上就挎了这么一支小七星匣子,啥时候打光的都不知道。张芦鹤手尚未收回,直接就被那两个铁板似的大毛爪拍上了前胸,那感觉如同当面硬生生挨了一铁锹,胸口发闷,疼得钻心。张芦鹤直接被掼倒在地上,骨架差点散了,他来不及叫疼,护紧脖子,紧握枪管抡圆了甩给它一大嘴巴,直接把那臭气哄哄的长嘴给拍偏了出去。
      那狼体型虽然不小,一公斤多重的巴掌也同样消受不了,张芦鹤趁着它爪子一松,哧溜钻了出来就逃,忽然看见小孩瘫在边上,赶紧又倒回来,拖了他就跑。
      前后两边通道,一边堵死,一边不知道通向哪,张芦鹤情急之下瞥了眼门,拎起小孩就往门里头塞。
      只是他刚把小孩给塞进去,那狼已经跟着反扑回来,尖锐的獠牙犹如钢钉,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小腿。张芦鹤疼地冷汗直冒,他死活挣脱不开,勉强扭回身子,举起枪柄就往那狼凸鼓鼓的眼珠子上狠砸了出去。这下果真凑效,那畜生四爪离地蹦起老高,张芦鹤夺得这千钧一发的当口连滚带爬钻进门里,小孩此刻回过神来,帮他死命抵住铁门,两人合力才把门给重新怼死。
      张芦鹤心跳的极快,他倚在门上,太阳穴上犹如擂鼓般的发胀,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直至看见小腿肚上两个血洞在汩汩冒血,才感觉到了疼。小孩也吓坏了,整个儿抱紧了他的胳膊连气都不敢喘。张芦鹤瞅了他一眼,忍着两眼发黑,伸手把他脖子上的东西解了,重新勒在自己的膝盖下面止血,然后试着使了使劲爬起来,嗷一声又坐下了,直倒抽凉气。
      简直是截肢一样的疼法。
      小孩满脸紧张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头情绪明显,又恐慌又担心,又不知所措。
      张芦鹤这才发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害怕抵触,到信任依赖,现在也不跑了,也不躲了,反而死拽着不肯撒手,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还颇为受用。
      所以还是小孩好。
      小孩眼里的东西非黑即白,想法简单可靠,全然不似县里驻地那帮兵癞子,无论看人看鬼都先看牙板,笑模样里还藏着尖刀子,有时候跟他们说句话都嫌累心。、
      就如他这次被派往高远县,必然是被人从胡司令耳朵边上嚼了舌头。
      他自顾自的晃了个神,想起来那狼还在外头,连忙把脑袋晃回来,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所在。这里头亮堂许多,似乎没有别的危险,让人奇怪的是这里大约是个厂房,更加确切地说应该是个仓库,遍地一垛一垛像是乡下麦场里扎好的麦秸垛,但又比那高了不少,皆用厚厚的帆布盖得严实。张芦鹤本能的嗅到了熟悉又令人心动的气味,可他自己起不来,又心痒得很,便抓了把小孩乱糟糟的头发。小孩忙警觉起来,小狼狗似的跟着谨慎四下观望。
      “怕个蛋,有狼能爬进来就说明往外有洞,”张芦鹤想笑,拍了拍他道:“去,看看那些都什么东西,有没有能出去的地方。”

      小孩有些不太舍得放开他,不过还倒算是听话,一溜小跑过去,凑到离他们最近的那堆东西旁,咬着牙掀起来那沉甸甸的帆布一角。张芦鹤坐在这边,恰好逆光看不真切,不过光瞧模样是由一个一个木板钉的盒子堆起来的。他伸长脖子,问道:“装的啥?能拿吗?拿点瞧瞧。”
      小孩依言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又费劲掏出来,还没等张芦鹤伸手要,便吱嗷一声全扔了,自己蹦开老远。
      张芦鹤只听见噼里乓啷响,看猴儿似的看了他一会,然后目光移到那滚了一地的小不点,狐疑问道:“什么东西?”
      小孩喘着粗气,不动不答,只管往身上胡乱搓着手。张芦鹤最看不惯他这个样,问了两遍没回应,干脆自己拿脚勾过来一个捏起来,指头尖上一凉,瞬间就呼吸不畅了。
      ……子弹!
      难道这一箱箱的全部都是弹火?!
      张芦鹤眼球立即绿了,这东西就堪比战场上的钱币,平日里若想在胡司令手里申领上一批简直要费尽心思,这里却遍地都是!他心里转圜过无数念头,顿时心痒难耐,连忙挣扎着想起来,招呼着小孩道:“你去里边看看,看看有枪没?”
      可小孩没听见似的,动都没动。
      张芦鹤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这里是个军火库?妈的老子这是要发了……”他挽着半边裤腿,被狼咬过的地方肿起来老粗,却难掩兴奋,喝道:“好崽子!过来扶老子起来!”
      小孩这才往这边看了眼,慢吞吞站起来,张芦鹤注意到他有些不对劲,刚要说话,就感觉后背突然受到了猛烈的撞击,咚的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有东西在顶门?
      他瞬间反应过来,操他奶奶的那头狼还在外头呢!

      估计狼亦是疼到恼了,口里不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一下又一下拿头狠撞着铁门,力气大的竟然让张芦鹤有些支撑不住。张芦鹤咬牙顶住门板,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跟小孩道:“去那头找枪!快!跑着去!”
      他的口气不容耽搁,小孩几乎连愣都没愣就奔了出去,一鼓作气掀了好几处地方,终于在某一处找到了那些乌黑冰凉的大家伙。
      他认得枪。
      张芦鹤的腿受伤使不上劲,单靠肩膀的力量跟外面那嗜血的畜生对抗。狼撞开一条门缝,见机伸了一只毛爪进来,四处拍打着想找力点,张芦鹤手无长物,直接握拳将其砸了回去,然后冲着小孩伸出手去,吼道:“别憨愣着!拿来!”
      小孩却在关键时刻又害怕了,手缓缓缩回来,仿佛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比外头这畜生还要可怕。
      那头疯狼的攻势愈来愈勇,张芦鹤的脊背被他顶撞的几乎要折断,而小孩不知为啥还在那儿磨叽,他狠狠骂了一声操。其实他打心里明白不可能指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但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实在是又顾不了那么多。
      他手边上已经没有任何能用的东西,他不清楚狼疯起来能做出啥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
      张芦鹤忽然瞟了眼小孩,瞧他蹲在地上抱着膝弯不动弹,天光把他瘦小的影子拉成一条墨线,看起来瘦小及可怜。

      他就那么蹲在那里,笔直地对着门口。所以狼冲进来第一个扑向的也会是他。
      张芦鹤吞咽了下口水,毕竟只是个小孩。
      毕竟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小孩。

      张芦鹤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的确无比了解自身的求生欲望,但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那种想法让自己都没法接受。但情况紧急,已容不得深思熟虑了,狼终究顶开了门,强大的力道把张芦鹤掼到门后。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看到那杀气腾腾的畜生浑身浴血擦门而过,一双眸子直接盯准了尚在发呆的小孩,就像盯着块鲜美肥嫩的肉。
      小孩登时傻了,傻乎乎的看向这庞然大物,接着他扭动小脸,茫然地望了眼张芦鹤。
      就那一秒,张芦鹤觉得那目光锥子一样,插|进自己心头上隐隐作疼。他的手指不自觉插|进土里,又攥起来,几颗散落的子弹横躺在那,金属外壳镀着昏暗的天光,化作一丝清明的烙印,闪烁在两人中间。
      张芦鹤突然猛砸了下铁门,把狼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接着捞起来地上一把子弹,混着沙土,全砸向它身上,高声喊道:“嘿孙子!爷爷在这边儿呢!”

      狼好像认准了他才是仇主,掉头反扑,张芦鹤也早已做好准备,抬起胳膊架住前爪,再用膝盖顶起它柔软的腹部,试图用尽全力想要将其踹开。但是他的确小觑了这玩意儿的力量,百十来斤的重量压下来,几乎压折了膝盖骨,张芦鹤疼地浑身一抽,双臂就被突破了防守,带着腥臭热气的利齿已经抵达了颈窝。张芦鹤大骇,勉力躲避,翻身时被他撕下来一块肩膀上的皮,又重新被拱在了地上。
      狼爪直接踩在了他的肚皮上,张芦鹤一口血沫子跟着喷出来,估摸着五脏六腑都要烂光了。他仍奋力掐住狼的脖子,心里头又悲哀又无奈,好不容易逃过那灭顶的山洪,到头来又要死在狼嘴里,还真不如当初直接给土埋了,也好过现在被一口一口撕烂了果腹。
      张芦鹤体力渐渐不支,他脑海里飘荡过千百念头,突然对着小孩的方向嘶声吼道:“趁现在!跑!!”
      这狼的力气远超自己,被它咬断脖子简直就是眨眼的事,张芦鹤也豁出去了,对着那狼脖子就是一口,满嘴形容不出的恶心跟腥臊味让他差点作呕,却死咬着没松口。那狼一甩头将他顶了出去,张芦鹤带掉它一大撮毛,满嘴是血被甩到墙上,撞得头昏眼花,他撑着想再站起来发现不可能了,因为那张血盆大口已经逼到眼前。
      同时,就听见呯的一声爆响。
      狼的动作就像屏幕上定格的拉洋片,接着呼隆坠下,洒了他一脑袋血花。
      张芦鹤睁开眼,看到了举着枪的小孩

      时间静止了一样,两人相隔了四五米远,张芦鹤不敢相信的看着小孩,小孩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这一枪给予张芦鹤的刺激不亚于这几天发生的任何事,他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觉得胸腔里憋得难受。那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正在逐渐汇集,充盈进他体内每一根尚还舒展着的神经里,直到小孩手里的枪掉落在地,那声脆响才把他拉回现实,身上的疼痛就像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张芦鹤遍体鳞伤,强撑着对小孩招了招手,沙哑道:“好崽子,过来。”
      小孩没动,张芦鹤就耐心的又唤了他一句:“过来……来这儿。”
      小孩这才扭过脸来,望向他,突然就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这是张芦鹤头一次听到他纵声大哭,新鲜极了。那哭声高昂嘹亮,恍若突如其来的那一场排山倒海的山洪,漫过两人鼓膜,席卷整座山头,张芦鹤闭眼听了半晌,勉力支起来上身,靠在墙上,冲他使劲拍了拍巴掌,又张开怀抱。小孩就蹒跚跑过来,站在他怀抱里哭,直至哭得眼泪鼻涕横飞,小脸拧巴起来,跟皱皮苹果似的。
      张芦鹤蜷起来食中两指掐了掐他脸蛋,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眼泪能顶的过枪炮好使?男子汉大丈夫的……再哭我可就恼了。”
      然后他抱紧小孩的身体,贴住他燥热的小脸,把剩余的一丝力气用尽,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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