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十 ...
-
千煌走得爽快,忘川也并不在意,只是隐约地觉得有些可惜了。
并不是指望他能长留,只是等上三百年,才换得半天相聚,扁舟之上,一些往事,也就过去了,往往还说不到一个休止处,时辰到了,随口敷衍,便是别离。之后又是百年寂静。
总有多少不甘。
幸好这次的三百年间,穹光常常出现,一头半月的便凭空出现,直到判官遣人来赶,才怏怏而去。
说了什么话都记不清了,忘川却还是觉得满意。
这日穹光窝在船上看着他不说话,忘川习惯了,便任他看着,眼中很有几分欣喜。
穹光见他那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他的嘴角,来来回回地蹂躏,只是不说话。
忘川还是笑得怡然,直到脸上已经见到清晰的指痕了,才悠然地拍掉穹光的手,正要说话,却见穹光看着自己的身后,脸色微微变了。“怎么?”
穹光回过眼,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先走一步,过会再来陪你。”说罢,也不等忘川回答,扣指挥手,瞬间消失。
忘川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暗暗叹了口气。
穹光不曾说过他的事,只是种种迹象可见,他分明是天庭上仙。人间一月,冥界一年,这一年,天上却不过一天,穹光说的一会,怕又要等上十天半月了吧?
一边叹气坐着,好久,忘川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茫然地回头往身后望去。
奈何桥上还是无意识地前行着的魂灵,只有边上一个,随着队伍慢慢向前,脸上冷若冰霜,目光却分明是清澄的。
忘川突然发现,他也能认出这个人是谁了。
人间,地府,那是千煌一直苦苦追赶的人。那个曾经的天庭上仙,开阳星君。
忘川甚至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在想什么,便看到不远处人影一晃,有人一路往奈何桥上狂奔而去。
是千煌。
忘川一下子站了起来,扁舟猛烈地晃了两下,他站稳了再抬眼看去时,已经见到两个鬼差挡在了千煌面前。
千煌只是挣扎着要追上去,一边大喊:“开阳,开阳!你听我说……”
忘川心中一颤,转眼看向桥上,桥上的人走出两步,慢慢停了下来,侧过身远远地望了过来。
千煌僵在了原地,半晌才挤出一声:“开阳……”
桥上的开阳似是哼笑一声,慢慢抬手,桥下的人便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所指看去,只是他所指的不过是桥下的忘川河,什么都看不出来。
千煌还是只能唤那一声:“开阳……”
开阳冷眼看着他:“普通亡灵跳下去,会化作河中怨灵,你知道我跳下去,会怎么样么?”
忘川茫然地回头看千煌,却见千煌脸上死白,只是张大了眼,唇边还带着一丝颤抖,缓缓地摇头:“不要……”
“若你再纠缠,我宁愿魂飞魄散!”开阳缓声冷道,片刻却又一笑,“帝君,还是回天庭安分过日子罢。”说完,再不看千煌一眼,挥袖而去。
留下千煌站在桥下,慢慢地跪倒,无力再起。
忘川在那儿等了很久,见两个鬼差无声地离开,千煌却始终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才慢慢划过了船,停在离他最近的岸边。
“喂。”叫了一声,千煌没有回应,忘川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千煌。”
又一阵,千煌才微微动了动,慢慢抬头看了过来,双眼已是通红,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忘川,忘川也无声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忘川才柔声问:“既然伤心,为什么不肯放弃?”
只那一句,千煌便猛地咬住了牙,眼中更红了。
忘川转身坐了下去,只是指了指对面座位,没有说话,甚至不再看千煌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扁舟微微地晃了晃,忘川感觉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抬起头,便看到千煌低眉坐在了那儿。
感觉到忘川的视线,千煌终于苦涩一笑,干巴巴地道:“是我欠了他的,如今,放不下手。”
“即使逼得他魂飞魄散?”忘川直视着他。
千煌猛地抬头,半晌才又低下眼去,伸手覆面,声音中已经有了哽咽:“我该……怎么办?那些罪,本都该我来承受,本都该我来……如果他不曾认识我,就不会……”
忘川慢慢拉下他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这,就是你现在所想?”
“何如当初莫相识……”千煌喃喃重复,“难道,不对么?”
忘川缓声道:“如果连你也这么想,那些年的经历记忆,还有谁会在意?你跟我说的那些,我都快要不记得了,除了你,还有谁会记住?”
千煌浑身一震,看着忘川,忘川脸上只是一片平静,过了很久,千煌终于黯然一笑:“若你愿意,我再重头说起。”
忘川一笑:“好。”
狐狸的事开阳不肯承认,千煌虽然认定了是他,也奈何不了,只能怏怏作罢。
开阳见他不说话地呆在那儿,摸摸鼻子,正要悄悄离开,却被千煌一声大喊给吓住了:“对了!”
“怎么?”
千煌盯着眼前笑得无辜的人:“狐狸的事不说,上一次蟠桃宴上,星君摇头,可是对本君有什么不满?”
开阳张着眼愣了很久,才失笑道:“啊,你说那个啊。”
千煌不满他语气里的不经心,闷声道:“什么这个那个?”
开阳看着他脸上的不甘,不禁摇头,浅笑着自语:“真是个孩子。”
“你说什么?”
开阳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见千煌脸上实在臭得不能再臭了,忍不住又是一笑,微一挑眉,“帝君可愿跟小仙下一盘棋?”
“为什么?”千煌愕然,心想,难不成你还能比我高出很多不成?
开阳一脸无所谓地道:“既然帝君怕输,就当小仙没有说过吧,如果没其他事,小仙就失陪了。”
“跟我来!”开阳话音刚落,千煌已经一手捉起他的手腕,气势汹汹地转过身去。
开阳在他身后笑得很是开心。
“结果,真的输了?”忘川的话虽是问句,却没多少疑问。
千煌脸上无光,瓮声道:“输了,连下三盘,不过个把时辰,被杀得片甲不留,最丢脸的那一盘,我执黑子先行,也才仅得了十七子半。”
忘川愕然地张了张嘴,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千煌看着他笑,脸上没有变化,眼中的阴翳却渐渐散去。
“那时候不死心,只道他棋艺特别高故意欺我,结果他把那时候我跟太白的棋摆了一次,不过三子,把形势给扭转过来了。也不晓得当初太白是不是让着我才故意落败。”
忘川却道:“太白金星棋艺出众,就算是为了讨好你,这样丢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划算吧?”
千煌失笑摇头,一耸肩:“谁知道呢。”舒了口气,他才慢慢接下去,“那时候输得心服口服,只求交上这个朋友,就可无憾了。怕他不肯,他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总是去七星宫里缠他,斗诗斗棋斗酒斗法,虽然总是输,也还是觉得甘心。后来摇光都取笑我是找教训的了。”
千煌从此成了七星宫武曲殿的常客,倒是先把摇光给郁闷了。
从前自己想找开阳说话时,开阳总能空下来笑眯眯地听,现在呢,找开阳说话,开阳则大半是笑得抱歉地说跟千煌有约了。
连带着想找千煌胡闹,也找不着了。
为此摇光还耍过一次小脾气,用法术将七星宫完整地包围了起来,能进能出,惟独不放千煌一人过。
千煌站在宫外,气得牙痒,好一阵,却鼻子一仰,笑得猖狂:“小孩子抢玩具,本君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把站在门边旁观的开阳笑了个半死。
后来却是摇光自己先撤了法术,千煌心里奇怪,但也没想太多,乐颠颠地跑入武曲殿,张口就要唤人,哪知话没出口,就被一根长缨枪抵在了脖子上,不由自主地连退了三步,退出了殿门。
“开……阳?”千煌赔笑地看着拿枪的人,脸上都有点发僵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让一贯温润如玉的人拿枪来抵。
开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一抖枪头,冷声道:“滚出去,再敢踏入武曲殿半步,我叫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