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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合而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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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窗外夜色正浓,秋天浸满凉意的风偷偷潜入,也未能将这黑色天幕划出一缕亮光。
桐年将稿件发进邮箱,关上电脑,全身酸痛无力,整个身体窝在软椅内,把自己扔进了似乎永无止境的黑夜中。
一阵清亮的声音灌入她的耳中,楼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两位环卫工人准时相遇说着流利的四川话打招呼,桐年听不懂,却很享受。她们忙碌打扫街道,让她觉得刚刚死一般的孤寂黑夜开始苏醒。
扫帚与枯叶互相摩擦着路面,发出簌簌唰唰地声音。桐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屏息凝神,分辨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这些声音往往模糊混杂,听不真切,却又真实存在,如同是黑夜的心脏在跳动。
她记得自己在小学时,和另外几个班里的小朋友代表学校参加作文比赛。
赛后,老师一个个挨着问他们的作文题目,她很骄傲的告诉老师自己的作文题目是"我想成为一名环卫工人",老师用一种很生气的表情看着她,她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生气,她不想成为科学家也不想教书育人。她想当一名环卫工,就像刘伯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给城市创造了干净的环境。
后来她明白了,伟大、无私、奉献……这些词有时候是给弱者的慰藉,它们的背后也有高低之分,拥有这些光环的人未必会受到尊重。
在休学赚学费的那段时间,她无依无靠,唯一恐惧的是,那篇作文就像一个诅咒,时刻提醒着她,她害怕自己将来真的会走投无路实现了那个愿望。她不害怕艰苦,可她害怕自己会遭到来自别人虚情假意表里不一的怜悯和鄙视。就像那位小学老师和大伯母一家。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桐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扑到温软的床上,随手拉过棕色bunny兔的一只耳朵,满足的睡去。
中午,她的手机铃声大作,嗡嗡的巨大振动声,连带着整个床似乎危机四伏。她挣扎了许久最后气恼的四处摸手机,无果,原来手机不知何时被踢滑到了床底下。
桐年下床,四肢紧贴地板伸长手臂去够手机,手机在黑暗的床下闪动屏幕急促的叫唤着,她的主人还是没能救它于水深火热中,只好找来扫把,在床下一挥,手机被甩了出来。
是季盛然的秘书,声音绵言软糯,让她在三点去西餐厅,季盛然定好了位置。
如同联通客服,桐年刚醒,喉管内黏黏的发不出声,她觉得自己就像接到客服人员电话耳朵不大好使的老太太,含着睡腔隔着手机嗯嗯喔喔的应着。
下午三点的阳光是一天中最舒适明媚的。桐年如约来到西餐厅,报了季盛然的名字,被服务员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西餐厅只有不到20个座位,在臻海大厦的顶楼,听夏主编的助理sevenna说,这家餐厅要提前三个月预约,他家的食材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每道菜都能称得上是艺术品。桐年对艺术品一直以来怀着崇高的敬意,面对一盘盘华丽精致的艺术品她可不敢同上次那样拿着刀和叉对它随意切割破坏。所以来之前特地到楼下的海鲜小馆点了一桌子菜,在食色和美色面前总要有一个是饱的。
这家西餐厅风格低调且罗曼蒂克,再挂上另人瞠目结舌的价格,如果一个男人选择在这里向女友求婚,成功率百分之百。明显她家楼下一条街区的中餐馆就不具备这个功能,让一个小伙捧着玫瑰花举着钻戒向他女友求婚,整个餐馆的青年男女老爷爷老太太都会起哄,搞不好大家再喝几杯。闹哄哄的环境除了喜庆毫无浪漫可言。
季盛然走过来时看到桐年托着腮沐浴在阳光里,睫毛安静的投下一片阴影。
桐年听到声音,瞧见前方不远处的季盛然,越过季盛然,餐厅的某处金属框架被阳光镀上了金红耀眼的光芒,季盛然仿若时光隧道中缓缓而至。有那么一瞬间桐年的魂魄和气息像是被这时光隧道吸走,一丝不剩。
瞥见季盛然也同样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晃了一下神,如恐怕被敌人发现的鸵鸟,深深埋低头,掩饰自己无处安置的眼神。他手腕处的银色袖扣,泛着灿光映在地面流光细碎。季盛然无视她的囧态,一言不发的俯视着她。
桐年觉得她头顶的目光盯的自己毛骨悚然,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刚刚对着太阳光的眼睛一花,明显她高估了地心引力和与季盛然之间的距离。抬头猛然一惊,向后踉跄了几步,想来自己顶多跌倒在身后的软座内,谁知被季盛然突然一拽,手臂生疼,脑袋也顺势撞在了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气息带着温度包裹着她,桐年如沐春风。
尽管撞的脑仁疼,内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泛滥,这一撞不会让春天提前到来了吧。
季盛然等到桐年脚步稳妥,很嫌弃的把她推开。转身折回右侧的位置上。
一旁领位的服务员依旧镇定礼貌的拿出菜单,季盛然看都不看,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服务员看向桐年。
桐年不好意思的说:"一杯白开水,撞的有点晕。谢谢。"没办法,谁让这里只有白开水免费。
随后瞄见领位服务员走到吧台和同事激动的手舞足蹈的样子。
桐年遗憾地摇头,女人在男人面前是天生的演员,善于从外至内伪装自己。自己和她不去当演员真是娱乐圈的一大憾事。
"你的头还在晕?"季盛然问道,桐年有种他像是在看自家宠物的错觉,就差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想到刚刚两次的狼狈,桐年挺起胸伸直脊椎说:"还好,没撞疼,刚才谢谢你的出手相助。"差点让我撞出脑震荡。
服务员把咖啡和白开水端过来,看了他们两眼,一脸娇羞的飘走了。
季盛然伸手把她面前的白开水拿走,桐年呆滞了三秒。反应过来他拿了自己的水,焦急地说:"季先生,这是我的。"
季盛然置若罔闻,已经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水。
然后点点头:"我不喜欢鲜奶油。这杯咖啡更适合女生。"
桐年歪着头思考了半天,悟出一个惊天阴谋,这是季盛然的诡计,他不可能不知道爱尔兰咖啡有鲜奶油,他想用咖啡里的酒精麻醉她的大脑神经刚才的一撞也是他的预谋,想来真相只有一个,让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签合同。
桐年沉浸在破案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季盛然用手敲敲实木桌面,没人理,又拿勺子敲,她才回过神。继而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季盛然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把咖啡推给她,
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替自己解释道:"你的脸色很疲倦,咖啡提神,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桐年惊讶感激之余还是客气的将咖啡推给他:"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觉得白开水好一些。"
季盛然又把咖啡推给她,望着她纠结眉头的俏皮样,自顾自的拿出合同放在桌子中间,说道:"我不想趁人之危,你顶着一颗昏沉沉的脑袋,签了合同,事后告我欺诈怎么办?"
桐年无言以对,这杯咖啡俨然成了一份健康证明,只有喝了它,她在他眼里才算是一个清醒的人。桐年知是他在强词夺理,一时找不出话反驳,不禁扼腕叹息:无奸不商啊!
合同专业严谨,条例清晰明了。桐年字字斟酌,没有找出任何漏洞,合同把两个人的关系各自财产分的非常清楚,甚至还包括不去承担对方的任何债务。她满意的拿出了自己写的合同交给季盛然,季盛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合同。
认真起来的男人最是迷人,桐年再一次为娱乐圈感慨,季盛然你不去当明星,也是娱乐圈的损失。
桐年的合同看似正规合理,仔细揣摩,其实很不专业,藏着很多漏洞,透着的一丝不成熟的天真使季盛然心里漾起苦涩,却荡走了他多天来的阴郁。
季盛然抬头见她正在探头查看自己的反应,明媚的阳光撒在她的脸庞通亮透粉。
桐年撞上季盛然沉郁的眼眸,慌乱中别过头装出不经意似的瞟向窗外。季盛然发现每次他注视她的目光,都会被她借着某个小动作把视线挪开。
他在她面前像个侦探,她表情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被他轻易捕捉到,为对她的了解沾沾自喜的同时也被震撼到了,他只是想赎罪,并不想拉着她一起继续犯罪,他要懂得分寸,不能在复仇的路上让一个女人成为自己的软肋。
放下合同,季盛然直言:"你的合同过于画蛇添足,如果对我的合同没有异议,还是签我的好。"
"你的好是好,但凡文件都会加个附件,我这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嗯,更是防患于未然"桐年喝着咖啡不甘示弱的说。
季盛然并未反驳他,慢条斯理道:"也是,凡事都会有个偶然,你的合同过于感性,我的又太过理性,感性与理性对战,就怕偶然趁虚而入。"
桐年搅拌咖啡的手顿住,微偏着脑袋惊喜的望向他,她没想到这么有情调不失内涵的话会被季盛然一本正经的说出,如获至宝,默默记下,准备回去写到书里。
季盛然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心里像是撒进阳光,莫名的高兴。
"不过有一条写的不好。"伸手指给她看。
"甲乙双方如果对其中一方在结婚期间产生非正常的感情,借此不肯离婚并纠缠不清,按照合同规定,产生感情的一方需赔付给另一方人民币一千万。"桐年念完抬头问"怎么不对啦?"
季盛然耸耸肩说:"赔偿金额太少了。"
"少吗?"
桐年鄙视的看着他,资本家剥削不差钱啊,我对一千万根本没什么概念,你竟然还嫌少。
"对我来说的确九牛一毛。"
"行,你说赔多少?两千万?"
"一亿,美金。"
"一亿还美金,我一辈子都赚不来,不行太多了。"
"怎么,你打算对我产生感情,用一辈子的时间赚这一个亿赔我。"
桐年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一千万和一个亿只是一个后果的承担程度,态度问题,再空泛的保证如果落入现实,拿钱去衡量就会变的正规严肃,我肯定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对你而言有了这一个亿的美金做保证,你也肯定不敢对我图谋不轨。"
一个人应是无价的,无价其实是没有概念的说辞,饥荒的时候为了一碗米都能廉价的卖出。法律也是如此,单单的法律保护是不安全的,唯有让她的合同变成有价值的交易,彼此心里才会有个分寸。
"一个亿保持的距离要比一千万远的多"他喝了口水笑笑安抚她说"你这么无害,我肯定不会对你有害的。"
语气轻松的让桐年感觉她又变成了他家的宠物。桐年恼羞成怒,如果愤怒指数可以变成火焰,估摸着季盛然在一秒之内肯定化为灰烬连他妈都认出不他。
其实她还疏忽了一点,季盛然没指明给她,她只写了保证在结婚期间,结婚前离婚后自然没有被包括在内。
周思雨第三次进入副总裁办公室,看到季盛然依旧保持着前两次她看到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落日残光,拉长了他的背影,让她想起了在美国留学时看到的林肯雕塑,夕阳下林肯独自一人眺望着远方沉思。身后被拖长变形的影子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纪。季盛然的身材更加欣长庄重。只是她不知道她们伟大的副总裁落寞的背影连着的的是谁的心。
整个楼层都被低气压笼罩着,大家的心被好奇挠的几近发狂,但还是心照不宣的大气不敢出,生怕一句低声碎语,在寂静中传到副总办公室。这种情况下,工作效率往往是最高的,大家都忙完了手中的工作,余下的时间更是漫长。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实习生小吴和小刘身上,小吴和小刘面面相觑,怀着视死如归的精神,一面在心里埋怨职场的黑暗,一面架着周思雨进女厕所。
最后大家还是从清洁张阿姨那知道了副总包下顶楼西餐厅去见一个女人。得出的结论是,既然不是董事会故意施压,肯定与那个女人有关,纷纷猜测,难道是传说中,副总在英国的未婚妻回国了。
季盛然看着凌风发来的拆迁签合同,不禁苦笑。从西餐厅回来,他一直魂不守舍。签完合同后,他问桐年她的两位朋友要怎么处置,在法律上,他们的行为完全可以送到警察局。桐年说她没想过要把他们绳之以法,只是让他转告他们她不想再见到他们,还让从被挪走的那笔钱中拿出一部分给他们。
她淡淡的说着,平静的好像说着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她在阳光下的天真可爱甚至略有的那一丝稚丝顷刻间荡然无存,完全换了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桐年是他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完全陌生的。季盛然因她而起的自信心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如果他刚刚是个侦探那么现在他就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他不是不懂她,而是根本看不透她。他心里其实是惧怕她的,怕到最后她也会说,从此再不相见,只是对这些他不知道也不愿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