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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   苏幕遮这一路行得快,待他快出了江南地界,日头也不过将将入秋,叶只徐徐落了几片,花尙看得见凋前的残红,秋风一起,鲈鱼便快速变得肥美,行至江宁之时,已然肉质肥嫩,此时全天下不知有多少老饕都要在此时动身往着松江府赶去,想着要大啖一尾秀野桥下的鲈鱼。

      天底下唯有秀野桥下的鲈鱼是四鳃的,而这四鳃的鲈鱼肉质最为鲜美,叫人回味无穷,对于任何一个爱吃之人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但也唯有这四鳃的鲈鱼生得极慢,其余的鲈鱼都早早胖得不成样子,这鲈鱼却要等到秋末才缓缓长成,冬至前后方能品到肉质鲜甜的回味。

      此刻动身,时间正好。

      只可惜苏幕遮不是什么深谙吃之一道的客人,就秀野桥下的四鳃鲈鱼被他捉了好些来吃,也不过架在火上随便烤了烤,还因为忘了去苦胆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秀野桥下的鲈鱼,真是前所未有的难吃。

      过了长江,复行数日,转眼天就冷了起来,北方的叶子落得精光,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枝孤兀的往天上伸,把天空分成黑白交错的几片,树枝间一团团鸟儿留下的巢空空如也,不过运气好的话,也能偶尔摸出几个被父母遗弃的鸟蛋。

      煮来吃极好。

      苏幕遮本打算接着往北方走,走到北方第一场雪落下,再回大漠看看,只是在过江之时,他接了一桩生意,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那是一艘去往北方的客船,风急浪大,颠簸不定,晃晃悠悠行了一天,这种天气坐船的人不多,只有一些有急事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裹着厚棉袄瑟瑟发抖。

      苏幕遮坐在桅杆上,手里拎着个酒壶,这是他今天喝的第三壶酒,也是他身上的最后一壶酒,五日前他身上已分文不剩,喝完了这一壶,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可能都要没有酒喝了。

      他并不在意此刻的天气,却更在意自己手中将尽的酒壶,明明已是尽可能俭省着喝,却仍这般快的不见了踪影。

      倘若情也能同酒一般,尚未察觉便已然消失,该有多好。

      “要喝酒吗?”一个女人踩着桅杆坐在了他的身边,这条船上,只他二人独身而行,没有旅伴相随。

      那女人生得美,却不是极美,眉眼不够明艳,嵌着冷硬倔强,少了几分娇柔,她的美太冷,不够颠倒众生,但她又是美的,一眼望去,是惊艳,十年二十年望去,仍是惊艳,那一身气质似雪如霜,柔弱楚楚,浅淡动人。

      女人手里拿了几个酒坛,里面的酒水晃荡,称不上好酒,却也比苏幕遮手中的劣质酒好了不少。

      “我可没钱。”苏幕遮把手中酒壶里的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他虽嗜酒,却并不沉迷,他所贪恋的,只是烈酒入喉带来的温暖。

      “我请你喝,管你有没有钱。”女人把酒丢给他,自己拍开一坛,和容貌不同的豪气泼辣,“也就想找个人陪我喝酒而已。”

      苏幕遮笑起来:“不如这样,你请我喝酒,我帮你杀个人,也算钱货两清?”

      女人一怔,突地大笑:“你还真是……不过我倒没什么想杀的人,真要说起来,也就那么一个人,让我舍不得他死,却又忍不住让他不好过。”

      “你的情人?”苏幕遮挑眉问道。

      “与其说是情人,还不如说是冤家。”女人回答道,“让他死了我不甘心,看他过得好我更不甘心。”

      “你喝醉了。”苏幕遮淡淡说道,女人身上飘着酒气,许是在坐在他身边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也许吧。”女人晃着酒坛,低低笑着,“这人啊,一喝酒,话就忍不住多了,平时说不出的话啊,也就都说出来了…….”

      “但是喝醉了,烦心事也就忘了…….”苏幕遮说道,“想起他来,也就不痛了……”

      “哈哈,你也醉了啊…….”女人拍拍苏幕遮,“酒醉了,想起谁来,都是不会痛的。”

      “但是醉倒了底,梦到他,反倒会痛彻心扉。”苏幕遮叹气,“这世间若情字如酒,喝过就忘,该有多好。”

      “倘若情字当真如酒…….”女人道,“那人就会像最美的酒,喝过之后,叫你魂牵梦萦,夙夜难寐……”她神情恍惚半晌,轻轻叹息,“就像赤手握住蔷薇花,花那么美,花刺有那么疼,你舍不得放开,又疼得不知所措…….”

      “但是却甘之如饴。”沉默半晌,她缓缓补上一句,又拍开一坛酒,女人手指细腻修长,像她的脸庞一样美好的毫无瑕疵。

      “你是个醉鬼,我也是个醉鬼,我们两个醉鬼却偏要在这里讨论聪明人都讨论不清楚的事情,倒还真是可笑。”苏幕遮大笑,一坛酒已然喝掉一半。

      “有的时候,醉鬼可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女人昂然道,“我醒着的时候,一想起戚少商这三个字就要头疼,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现在喝醉了,反而想起来他几分好,又要来挂念着他。”

      “但是酒醉的人,还是会做些赔本生意的,也算不上什么聪明。”苏幕遮纵身而下,落尽滚滚波涛之中,女人一惊,酒也醒了三分,探身看去,但见波涛之间一个白影,几乎同那翻涌的泡沫融为一体,踏着江河间的落叶残枝,几个翻腾落在岸边。

      一苇渡江,这般轻功已是堪称当世罕见。

      桅杆上,一个空酒坛稳稳立着。

      女人拍着桅杆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莫名的她就是知道这个男人去干什么,萍水相逢,甚至连姓名都未通,两个醉得快要人事不清的醉鬼,一个要跋涉千里去帮另一个出出气。

      女人擦掉眼角的泪水,一双眼眸如秋水涟涟,哪有半分醉色。

      “下次见面,要告诉他我叫息红泪才是…….”

      滚滚长江汹涌,疾风刮过,天地染着阴郁的色彩,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转瞬被风刮走,船已渐渐靠岸,江岸上哪还见得着那恍如幽魂的白影。

      桅杆上,也不见那美丽的女人。

      这单生意着实算得上苏幕遮人生中最亏本的买卖,但他还是做了。

      两个未醉仍要强装喝醉的醉鬼,酒后戏言也都做了真。

      千里跋涉跑到漠西,风霜扑面尘土飞扬,风又冷又干,一路上只见干涸龟裂的土地,潦草撒了些沙砾,脚踩在上面硬邦邦冷飕飕,再厚的靴子也抵不住寒意往上窜。

      他拉低兜帽,脚步不停。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这块土地上走了三天三夜。

      这是第四天。

      眼下已是快要落日的时间,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挣扎再挣扎,撒了些光辉在褪色的招牌上,旗亭酒肆四个大字在布幡上张扬飘摇,可以闻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饭菜香气,酒香,柴火香,只闻着就能自动幻想出满桌的珍馐玉馔,一整壶上等美酒,屋子里一定柴火烧得旺盛,温暖得让人恨不得就此睡过去,半点也看不出门外的凄风冷雨。

      苏幕遮轻轻松了口气,步伐顿住,推开了酒肆的大门。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进去。”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苏幕遮勾起个浅笑,问道:“为何?”

      “因为这是家黑店。”那声音回答道。

      “在漠西,我想住在哪都是我的自由。”苏幕遮关上开了一半的门,转身说道,“就算他是家黑店,也不敢黑到我头上来的。”

      “这我自然知道。”那人笑,“只是你到了这里却要住黑店,不就要算是我的失礼了。”

      “我跟你还没那么熟吧。”苏幕遮挑眉。

      眼前之人一袭青衣,宽袍广袖,眉眼清癯,气度雍雅恍惚如魏晋名士,同这风沙满地的漠北格格不入,正是顾惜朝。

      “好歹花满楼也喊我一声顾兄,我不好好招待你,回去可是要被花满庭克扣俸禄的。”顾惜朝笑道。

      虽然考虑到他那可怜兮兮的俸禄,花满楼从来不在花满庭面前这么喊他。

      苏幕遮蹙眉,心口因着花满楼三个字猛然抽痛,面上却仍强作无事,说道:“你看着比前些日子圆和不少,怎么,被人驯服了?”

      “驯服?!”顾惜朝嗤笑,“谁驯服谁还不一定呢,别把我当成你。”

      “那他可真是可怜。”苏幕遮叹道。

      “可不可怜,你不如亲眼看看。”顾惜朝说道,“九现神龙戚少商勉强倒能算得上这里的名产了。”

      “脾气收敛了,怎么一张嘴还是这般毒。”苏幕遮薄唇微勾,“正好,我也找他有点事。”

      “有事?”顾惜朝皱眉,探究地看了他一会,突地展眉一笑:“这边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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