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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屋里很安静,月光透进来,穿过半透的窗纸,在地上折射下一片白色的亮迹,小小一片,照不清什么东西,时节已至夏末,这大抵是月色最后的美好光景了,再过上几日,秋日的风就要开始吹起来了,许是再要不了几日,现时这满树的浓荫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孤兀地向着天空伸展。

      苏幕遮轻轻阖上房门,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屋子里没有点灯,靠着一点月光给桌角椅边的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银辉,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飘渺渺,辨不清来源。

      是檀香的味道。

      “算算日子,你也该来了。”他指尖轻弹,立在桌上的烛台刷地一下亮了起来,映亮了满室寂静,也映亮了桌前端坐的青年。

      那人相貌生的极好,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姣好如少女,但是他的风姿之盛,却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他只微微垂眸,轻声说道:“我来自是来,不来自是不来,又何须你算?”

      “我从来听不懂这些,你又何苦同我来打机锋。”苏幕遮靠在门边,语气淡漠。

      “许是做了太多年佛家弟子,习惯改不掉了也说不准。”那人抬眸,笑得眉眼弯弯,气质高华如优昙,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出他的外皮下藏了一颗怎样的心。

      苏幕遮从来都清楚这个青年是什么样的人,大抵因为他们初识的时候,青年还太过生涩,未曾带上现在这张面具,亦或是因为相识这么多年,青年从未曾掩饰过他对自己的感受。

      “你从来都这么讨厌我。”无论何时,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永远写满了厌恶,就像是在看什么令人恶心的脏东西,“不过正好,我也不怎么喜欢你,无花。”

      “这倒是正合我意。”无花优雅颔首,脊背笔挺,“不然算计你的时候,我还得顾念几分我们之间的情分。”他说着算计,仍旧是眉眼温和气质清朗,不带半分心虚。

      苏幕遮浅浅勾起个微笑:“这种时候,你倒是特别像她。”

      无花说道:“到底也是我的母亲,总要有些相似的地方的。”

      “的确。”苏幕遮点头,“当年她竟是会更加喜欢我,想来也是奇事,要说相似,你长得岂非和她更加相似。”

      “谁叫我是她的儿子呢?”无花低眉浅笑,“只要我站在那里,她就老是要想到自己的年龄,又哪里比得上你青春年少美姿仪…….虽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苏幕遮抚掌:“一朝骤然发现自家母亲的枕边人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对着这么龌龊的事情你还没有当场吐出来,已是好涵养了。”

      世间总是有这么一种人,哪怕嘴上说着最粗鄙,最不堪入耳的话语,他们也可以语调温和气度雍雅,字字句句斟酌温存,缠绵雅致似煎茶温酒,一如世说新语所言,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苏幕遮是这种人,无花也是这种人。

      “你总是这么能忍。”无花轻叹,“可真想知道她是怎么调.教你的,才能把你养得这般像条狗。”

      “昔年我忍你,因为你是她儿子,现在我忍你,因为我随时能杀了你。”苏幕遮说得轻巧,嗓音低哑仿佛情人耳边的呢喃,“死人说过什么话,我都是不会计较的。”

      无花轻声笑起来:“心又狠又毒,所以我才比不过你。”他轻叹一声,眉间蹙起,恍惚蕴着无限轻愁,“你可知初见之时,我有多恶心,就有多羡慕你。”他的眼神渐渐空茫,像是忆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那时你才那么小,比我还矮上一点,镇日里只晓得围着她打转,她给点好脸色就能让你高兴得像条哈巴狗,为她杀了那么多的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无花一顿,面容微微扭曲,咬牙道,“沾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你还能那么干净?!你知道吗,我看着你的眼睛,就恨不得当场把它挖出来踩烂掉,才能叫它不日夜纠缠我,提醒我自己有多脏!”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无花深吸几口气,缓缓恢复了素日的温文。

      “那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听你有多不甘心吗?”苏幕遮冷嗤,“八百年前你就不是在吃奶的孩子了。”

      “当然不是。”无花整整袖口,站起身,脸上笑意盈盈,“我来只会是为了报复你啊…….”他悠然踱步至苏幕遮面前,凑在他耳边,亲近犹如爱侣之间耳鬓厮磨,“你知道我有多想报复你吗,彻底打垮你的世界,看着你崩溃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想啊想,想得百爪挠心夜不能寐…….只可惜你好像抓不到任何弱点,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你死得皮翻肉烂,变成河水里连垃圾都不如的东西。”

      “但是我没死。”苏幕遮神色淡漠,冷着张脸不为所动,“而你,才是马上要死了的人。”

      “你不如听我说完,再说这句话不迟。”无花凑得更近,语气从容,“那花家七公子,为人温雅光明磊落,活得洒脱坦荡,身似琉璃心如皎月,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动心,更何况是……你呢…….”

      “花满楼是个好人。”苏幕遮侧头,躲过打在脸侧的潮暖呼吸,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削讥的笑,“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才是。”他伸手,摁住无花的肩膀,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无花额际渗出些冷汗,“情人泪价格不菲,我的回礼你也得好好收着才是。”他手掌稳固犹如铁钳,无论无花怎么挣动也挣脱不开。

      西域蛊毒情人泪,一子一母,中蛊的二人不得相见,否则那母蛊安然无恙,中子蛊之人却会痛不欲生,靠得越近,就越痛苦,直到最后活生生痛死为止。
      “你知道了?”无花脸色微微发青,被摁住的一边身体不自然地僵着——苏幕遮方才捏碎了他锁骨到肩膀的每一寸骨骼。

      “卖河灯的在我身后来来回回走了五遍,我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来。把母蛊放在河灯里,难得算你聪明了一次。”苏幕遮仍在笑,烛火不安地抖动两下,倏地熄灭,霎时屋子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神情隐在阴影里,只窥得见唇角的冷讥弧度,“就像你说的,我对花满楼也太过在意了,我这种人,要是对一个人在意的过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只是借住,若只是欠债还债,若只是普通朋友,大抵苏幕遮还会停留于此不愿离开,毕竟那人太过温暖,偏偏他隐约觉察到了自己心口逐渐萌发而出的心思,不该有,也不能有,早早抽身而去,对彼此都好。

      然而此时才发觉他早就太过沉迷,才不得不给自己找了个必须离去的理由。

      “你是故意的?!”无花嘶声道,几乎已维持不住平静的表现。

      “情人一见即断肠,唯有相思泪千行。这么好的理由,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苏幕遮的笑声回荡在屋里,似是鬼枭哀泣,“就跟我喝完了你送过来的天一神水一样,只不过你太没用,天一神水没弄死我,这一次还叫我给看破了。”他将无花拉到近前,愉快地说道,“无花,我又赢了。”

      “不…….”无花瞪大眼睛,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漫不经心地一次次将他打倒,一次又一次对他说着我赢了,神情怠倦语调慵懒,手上把玩着两把破烂的弯刀,自己在他的眼里,价值甚至及不上那两把垃圾。一双眸子清晰地告诉他,我看不起你。

      那人是块无瑕的玉璧,光彩天生无需雕琢已是熠熠生辉,再多的鲜血沾染也半分泼不进那双干净的眸子。

      但是他不一样,他这块玉天生便已有瑕疵,所以无论怎么打磨雕琢,瑕疵存在就是存在,对着别人仍可强装,对上苏幕遮,那一点瑕疵就会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久而久之,只是想到那个名字他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成魔障。

      “很累吧…….”苏幕遮垂眸,看不清神情,一手覆在无花心口,掌下心脏跳动,一声快过一声,“没关系……很快就不累了…….”

      手指用力,穿透布料,穿过皮肤,握住了跳动的心脏,“一点也不会痛,也不会流很多血,干干净净,像你最喜欢的那样。”

      无花胸口发滞,心脏被握住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抬眼,黑暗里看不见那人神情,唯有一双眼睛明亮,诚实地映出自己的模样,面容发青狰狞扭曲,勉力扬起的笑也难看的像是恶鬼。

      然而这却是他最为真实的面貌。

      他突地忆起了那人刚刚毁掉了自己的脸时,也是同现在一般无二的狰狞,烂布包裹之下,两只眼睛却璀璨得叫他无地自容。

      一念成佛,一念神魔,念了那么多年佛经,还是有那么些用处的。

      一念,便是明悟。

      “…….”无花伸出手,遮盖住苏幕遮的眼睛,低低叹息,“我输了……”

      苏幕遮静静站着,等待着眼睛上的手缓缓失去力气,垂了下去,手掌中的心脏停止跳动,他才慢慢把手抽出,手上满是鲜血,可以看见一只翠绿色的蛊虫沾着鲜血,埋在他掌心专心往里钻。

      痛得要命啊。

      他看着掌心的猩红,咧开嘴笑起来。

      “真漂亮…….”

      第二日,花满楼只在苏幕遮的房里寻到一具冷透的尸体,还有一张信纸。

      不知归期,勿念。

      墨磨得稠厚,字在信纸上凸起,花满楼低笑。

      “真不知道该说你太蠢,还是该说你太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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