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随君一世安》凌晨筆缘

8、当归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苏蓠忽然松了口气。又将身上的干毛巾紧了紧，这季节是快入夏了，但今日这是倒春寒么，实在是挑错了日子过来。

　　“苏公子，衣服取来了。这里外两套虽是王爷的衣服，也是前些日子刚做的，王爷还未上身过。属下在门外候着，公子若需要，请吩咐。”茯苓说完，推到门外，将门关好。

　　这间屋子不是慕容璟日常睡的卧室，但也干净整洁。苏蓠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走出来，看着那簇新的衣服，良久，才小心地换上衣服。在镜子面前呆怔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把头发放下重新梳理了一番。

　　打开门，茯苓和桔梗两个人都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

　　“好了，带我去水榭吧。”

　　这一处到水榭那边苏蓠记得有挺长的一段距离，但两个带路的丫头走得并不是她记忆中的路线。她也懒怠去问，只是跟着走在后面。结果没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水亭。

　　她喜茶，故而侍女之类的都以茶为名。而慕容璟习医多年，他府邸里倒是处处见得到草药之名。

　　但是这当归亭的名字倒不是慕容璟所取，毕竟这宁王府不是新建的府邸。听说是住在这里的第一位亲王也是一位喜好医术之人，故而王府里处处中药影。不过当归亭的名字甚好，仿佛只要有此亭立着，故人都将归来。

　　公子临风，端坐当归亭中，煮雪煎茶，好不风雅。这是当年苏蓠打趣之语，如今自己看到这风景，心里反倒百感交集。

　　“王爷，苏公子来了。”人带到，她们两便退下。

　　******

　　苏蓠缓步走入亭中，四目相对之下，依然是一言不发。在慕容璟的对面坐下，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动，什么也不说。

　　“这是前些日子在外办差的时候得来的好茶，刚刚才冲泡，闻着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慕容璟的口气随和，像是见到自己久别重逢的挚友，邀约对方品茗作诗一般。

　　他说着，执起茶盅往苏蓠面前的茶盏里倒茶。

　　从来茶倒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慕容璟斟茶，这一点一直都是恪守的。七分，水停。

　　可没想到的是，苏蓠一直等到茶冷去，才伸手去端茶。素手执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亭边走去。慕容璟正想阻拦她，却见苏蓠伸手直接将茶水倾倒进池塘中，连带将杯盏也丢了下去。

　　她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他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阿蓠，若有心事不妨直说，闷在心里对自己身子不好。”慕容璟说着拿了一个干净的茶盏放到她面前，拿起茶盅准备再次为她斟茶。但这次苏蓠在他准备倒茶的时候，就伸出左手把茶盏倒扣了。

　　“阿蓠？”慕容璟将茶盅放下，说话时面上忍不住添了几分愠色，声音也随之重了几分。

　　“原来，你也会生气。”苏蓠终于开了口，却是满满的讥讽。她目光直视着他，不多时眼泪便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满满的委屈感，也不知道为什么积压了这么久的情绪见到慕容璟的时候，会一下子释放出来。但是现在，这一处就她和他两个人，她也不想再做什么掩藏。

　　慕容璟见状，连忙起身走了过来。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将苏蓠的手握住，从手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心疼不已。

　　“若是想怪，就怪吧。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他说着，另一只手将苏蓠揽入怀中。

　　苏蓠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靠着，她确实心里非常难受，可如今她不希望让他也一直心里负担很重。可是她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干脆连话都不说。

　　“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慕容璟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蓠仰起头看着他，见他脸色也不太好看，心里越发不说滋味，想着干脆把话给挑明：“我问你，为何年前爹娘在家你不吭声，非得如今他们都去了边关，连嫂嫂都回娘家养胎了。你忽然让皇上赐婚，是想置我于何地，又想置我爹娘于何地？”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阿蓠，可我，可我不想失去你。”迎上苏蓠的目光，慕容璟一时间慌乱得不能自已，出口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你说什么？你刚刚……那话……”苏蓠挣脱开慕容璟的手，站起身来看着他。不想失去，怎么回事？

　　果然是他们父子间出了事情，果然是拿着他们苏家做挡箭牌，混蛋！

　　这下轮到慕容璟沉默不语了，他想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知道再怎么解释，错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在苏蓠心里，她应该是认为皇家的人把她当成棋子使了。

　　他差点忘了，自幼和爹娘分开的苏蓠，最为厌恶的便是这一点。

　　“我今日亲自过来，你还是不愿告诉么？”苏蓠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拽着衣角，两道眉都快皱成两个黑点，可慕容璟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慕容璟的唇抿了又抿却一直一声不吭。终是苏蓠看着桌上的茶具叹了口气，她松开衣角，摆了摆手，“罢了，不提了。阿璟哥哥，既然下贴邀我来品茶，这下茶都凉了。”

　　有些事情，既然你不愿开口同我解释，那就算了。我信你的为人，也愿意同你携手面对。

　　慕容璟没想到苏蓠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就轻易转移了话题，欣喜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好，你略坐会儿，我重沏了你尝尝。”

　　他将方才泡好的茶全部倾入滓方中，将一应茶具洗净之后，重新用茶则从茶笼里取了新茶叶来，又用茶匙从茶则中小心地将茶叶拨入茶壶中。待风炉的水滚后，将滚沸的开水冲入壶中，壶中的茶叶在翻滚中舒展，茶香慢慢溢出。

　　品茶不品第一汤，慕容璟很快将方才倾入壶中的水倒出，又将茶盏放入茶缸中烫杯。

　　微风习习，苏蓠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沏茶。原想着第二泡便可以饮，又见他再次倒掉。直到第三次将沸水注入，才将这一道的茶水倒进茶盅内。

　　依旧是入盏七分，当慕容璟再次将茶盏轻轻地放到苏蓠面前，她屈起食指与中指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这一次，苏蓠没再犹豫，小心地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确实好茶，茶香芬芳四溢持久，茶汤色泽嫩绿清亮，茶味鲜醇回甘。

　　“许久不曾喝到璟哥沏得好茶了。”苏蓠笑着说了一句，说完，又执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茶，佳茗中的上品。初品，滋味由淡入深；再品，苦中含香，味道浓郁，慢慢咽下之后只觉五脏六腑凉意通达。

　　慕容璟一愣，继而转笑：“是啊，我也很久不曾沏茶给人尝了。你再不来，好茶都浪费了。”
　　“古人有诗云‘自昔岭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说的便是你今日所泡之茶，我没猜错吧。”

　　“还是阿蓠聪明，真是什么茶一品便知。正是紫阳毛尖，可要见见茶叶形色？”慕容璟笑着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

　　苏蓠点了头，见他用茶匙从壶中取出少许放入茶荷中。一般人家准备茶荷是用来放置准备冲泡的干茶叶，苏蓠和慕容璟沏茶都会多准备一只，用来观赏已经冲泡开的茶叶。

　　慕容璟将方才茶盅里剩下的茶汤倒了些许在茶荷里，那些茶叶瞬间灵动起来。苏蓠上次见到紫阳毛尖还是几年前，依稀记得这茶叶的模样，今日再见，果然无差。叶底肥嫩完整，色泽翠绿，白毫显露。这是一芽一叶的紫阳毛尖，本应当是贡茶，他是从何处采买的？

　　“紫阳茶有一芽一叶与一芽二叶，你这是一叶的茶，从何处采买的？”苏蓠将第二杯茶饮完的时候，忽然开口问。

　　慕容璟迟疑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苏蓠问他这样的问题，不禁感觉有些好笑：“你如今也开始好奇茶米油盐的来路了？确实，这本该是贡茶，不过我在长安那边有个旧友，他做茶叶生意的，原本是留下些许救命之用，听我提起就赠予我了。说是今年丰收，进贡余下的。”

　　苏蓠没接话，这紫阳毛尖有药用的功效不错，不过是行商之人手里得来的，倒也罢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这茶，你可还喜欢？”

　　“嗯，挺好的。不过，我更喜欢你今日沏茶用的水，是雪水吧。”苏蓠慢慢地将第三杯品完。

　　“今日用的，是五年前在白马寺里让人收来的雪水，一直埋在梨花树下。前两日想试试这紫阳毛尖，就挖出来。你来得巧，赶上了。”慕容璟解释了两句，正准备再给苏蓠倒茶，见她摆了摆手，便将茶盅放回茶盘里。

　　茶品三杯，再好的茶苏蓠也不会贪杯。

　　“上月你下帖邀约，我在雍州那边。抱歉，不能赴约。”

　　“不是我，是以煊。这事你若是要道歉，自己找他去。”苏蓠努了努嘴。

　　慕容璟笑道：“那，我备上一份薄礼，有劳苏公子带路，引我去见苏小公子，如何？”他起身款款向她走来，苏蓠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真是越来越贫了。”

　　“那也只向你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