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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七回 ...

  •   匆匆赶回督师府,跳下马背,谢弘直奔向内院去找赵祺,迎面正撞上祖泽润:“怎么?祖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心里放不下,就先从大凌河赶回来了。”祖泽润看起来也有几天没合眼的样子,眼圈泛着黑,“情况怎么样了?”
      “你没见到赵大哥么?他没跟你说什么?”
      “没有,他急匆匆地回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说是去京城找三桂想办法去了。”泽润有些大惑不解地干着急,“你说,京城那么远,远水不解近渴的,跑哪儿去顶什么用!”
      “先在刑部备案,有备无患的也好。”谢弘舒了口气,“眼下,还得赶在田家之前找到证人。刚才知府大人告诉我说,他只有七天时间可以再审,过了十天就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了,赶前不赶后,赶紧找人吧。”
      “天下那么大,找两个人简直是大海里捞针,区区十天,谈何容易。”泽润不由得犯难,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双眉紧蹙。
      “我想,短短十天,我们找人不容易,田家找人也不容易。”谢弘沉吟了一下,依稀理出了少许头绪,“但是,田家一心要置绎儿于死地雪丧子之恨,自然不会希望我们找到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在我们之前,杀人灭口。所以,只要盯着田家,就可以有线索。”
      “那万一田家现在已经将证人灭了口,我们又当如何?”泽润思量一番,仍抱着最坏的估计。
      “目前,照我的推测,应该还没有。”谢弘不紧不慢地推敲着,“你想,如果证人已经被灭了口,田家的人就完全不必这么着急杀绎儿,只要等十天之后,就可以如愿以偿了,何必苦苦相拼呢?”
      “姑且不管这个了!”泽润只觉得再讨论下去也无济于事,“我们分个工,你带人盯着田家,我带人再去找。那些证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马!”
      “那好!”
      泽润抽身立时要行动,跑出几步,又回了身:“嗨!我也没见过那些个证人,就是见了面,也不一定知道。要不然,你带人去找,我来盯着田家。”
      “也好!田家若有动向,记得叫上我。”谢弘暗自敲了敲脑壳,直埋怨最近忙昏了头,“我一会儿再把证人的样貌画下来,让弟兄们看了好认人。”
      “好!”泽润动情地拍拍他的肩,“你跟瑞蓂一样,都是精细人,想得比我周到。三妹有你这个朋友,瑞蓂有你这个兄弟,可算是他们的福分!”
      谢弘心底涩涩的,眼睛却笑着:“大哥客气了!”
      又是弯月如钩,此刻生生勾钩着绎儿的心尖一样,痛得她直不起背脊,只得蜷坐再草褥子上,守着如豆的油灯发呆。
      半边的脸颊火辣辣的肿着,泛着紫,撑得皮肤饱饱的,透着水似的,一碰便疼得火燎火燎的。她本能地捂着下颌骨,微微张了张嘴,小心地想要活动一下颧骨的肌肉,却因为猛得一拉一扯,疼得皱了眉,眸中的怨愤更大了。
      从小到大,一向充当着保护神的人,居然也冲着自己扬起了巴掌。看着他有些充血的微红眼睛,俨然换了一个人一样,从未有过的愤怒竟是冲着他口口声声“春秋相携无相忘”的自己。看来,自己这一刀恰是扎准了地方,扎到了他的痛处。大概他吼出的“你放肆”已然压抑在心头许久了,一气迸发出来,便带着杀人的威慑。
      灯晕映照下的白瓷盘子里,还剩着早上雁奴带来的栗子糕,她却早已倒足了胃口,将早上的感动和惭愧丢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怨气和忿恨的倔犟,就手抓了来,狠狠地砸在了粗糙坑洼的墙壁上,松软的米粉和金黄的栗子飞溅了一地,成了“狱友”们蜂拥而至的美味。
      她气鼓鼓地盯着老鼠蟑螂们大块朵颐,泄愤似的冷笑:“吃吧!我让你们吃个够!”
      两只老鼠因为争食打了起来,吱吱喳喳地闹个不休,陡然间也像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导火索,引得她腾得站了起来,提起脚便去踢那只肥硕的耗子,咬牙切齿地仿佛对着他:“让你抢!抢——犊子!混蛋!抢——抢!滚到一边去!滚开!你这个混蛋!骗子——”
      肥硕的耗子在她的重脚之下,闪避不及地伤痕累累,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的发出气若游丝的吱吱哀号。
      这哀号让她浑身一松劲,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泪水本快要夺眶而出,却死死地又被拽了回去,牙缝里依稀含糊着一个音儿:“我这次绝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
      “咣当!”一声清脆落地,立时四溅开了,散碎了一地。
      赵祺腾得坐直了身子,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凝成了一股湿冷的涓流滑下脸庞,一种清寒的气息紧匝着他,将他浸埋在了茫荡荡的银亮月光里,讨不开的宿命样的。
      他不自觉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竭力平息了惊惶未定的心,渐渐地只剩颓唐地倚在了床头软了下来。
      他听得到心跳的声音,脑中依然是梦中绎儿因为愤恨所致,绽出的对他而言的狰狞面目,还有那让自己剖肝泣血的恨恨之言,梦噩一样挥之不去。而素来海量的他,居然也因为借酒买醉而头疼的厉害。
      他本能地捂住了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支持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绕过犹豫惊梦摔碎的瓷枕,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桌边,抓起尚且有着几许温度的茶壶,引颈灌了下去,暖暖的感觉顺着血管流遍了周身,算是勉强驱走了梦噩带来的寒意。
      然而,茶水的暖意去得也快,茶壶中式滴水不剩的空了,瓷壁的余温慢慢逝去了,唯剩一手冰凉,仿若他的心也握在手心里一样。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手上一滑,茶壶放在了桌子边上,却只占了半剌儿的地儿,手指一离开,便倾身摔了下去,“叭”得一声又碎了,一片狼藉。
      他叹了口气,循着桂魄照得最亮的那片碎瓷探了手去,弯腰拾到了面前,摊开手心凝望着出神。
      那青花的碎瓷不知怎的,在这银亮的桂魄的笑颜下,惨白的寥无生气,硬硬的,僵冷的,寂若无声地躺在他的手掌上,又散开一袭寒冷。
      这情景宛若洞房花烛夜,醉酒浇愁的绎儿被他抱上床榻时,不经意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水晶样的透亮,却实实没有温度的冰凉,寒了他一身心。
      那时,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她,可他知道,他骗不了自己,迷醉不了自己清醒挣扎着的心。
      他敏感的神经牵痛了自己,低下头寻着痛看去,拳起的手指缝间,猩红的液体一点一点地零落了下来,溅在了地上,一片泛着清冷月光的碎瓷片间。
      他痛的,真的也该麻木了,他以为。
      “公子!”门板被扣响了,好像是侍卫的关切,“出什么事了?什么东西碎了么?”
      “没什么。”他努力调整了哽咽的声音,沉沉一应,“不小心把茶壶摔碎了。你去睡吧。”
      “要紧么?伤了手没有?”侍卫仍是不大放心,“要属下进来收拾么?”
      “不用了!去睡吧!”他说着,便也起身,往床边走去,“明天还要赶路呢!”
      “那好!有什么事就叫属下好了!”侍卫聆耳听了片晌,确信没什么大问题,这才趿步离去。
      他听着脚步的回声在空寂的走廊里渐渐消失,眼前也模模糊糊地迷蒙着,索性仰身一倒,垂下了沉重的眼帘,带着平息下来的呼吸,又无奈的回到梦噩的世界里去了。
      也许,现实的噩梦才真正从这里开始。
      宁远府衙大堂之上,一声惊堂木拍过,堂上堂下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一震,窃窃之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鸦雀无声了。
      在一票衙役们齐声洪亮的“威武”声之后,知府清了清嗓子,又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带被告上堂!”
      绎儿一身白色的囚衣被带了上来,晨光从她的背后照射铺泻了一身,在影影绰绰的外轮廓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绎儿缓缓走到堂前,待狱卒解去锁铐,整了整衣衫,依礼下跪:“民妇赵祖氏堂下听判!”
      “依律将姓名家世,何妨人氏一 一报上。”
      “民妇赵祖氏,闺名绎儿,祖居辽东,广宁人氏,系宁远总兵副将祖大乐之女,夫君乃是宁远副将参军赵祺。”
      知府不做声,偷眼看了看一旁止高气昂的田氏,微微勾了勾唇角:“本府念你近日染了风寒,特着你起来回话。”
      “谢大人!”绎儿略略一斜眸,瞥了已然青白了脸的朱田氏一眼,有恃无恐地站了起来。
      “原告朱田氏状告你街头殴斗,杀害其子朱全福,可有此事?”
      “回大人的话,民妇确与朱公子在街头殴斗过,但朱公子是中了自己的毒针而亡,与民妇无关,请大人明鉴!”
      “前次升堂,原告的人证明朱公子死于你对掌时暗藏的毒针,当时你无有人证,今日堂上再审,你可有人证上堂指证?”
      “回大人,家兄已经找到了耍猴艺人李老爹为证。”绎儿挺直了背脊,向着朱田氏投去不屑的嘲讽一笑。
      “传人证李老爹上堂!”
      “小民李贵儿给青天大老爷请安!”耍猴的李老爹没见过如此的阵势,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你就是耍猴的李老爹?”
      “回大人,是……”李老爹点头哈腰,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你是哪里人氏?”
      “回大人,小的是山西并州人,家里穷,平日里带着孙女小红耍两只猴子讨生活。”
      “案卷上说,原告之子和被告之间的殴斗是引你们祖孙俩而起,可是事实?”
      “回大人,这……这中间有……有点误会……”李老爹突然结巴起来。
      “误会?”知府始料未及,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予本府从实道来!”
      “哎……”李老爹抹了把汗,吞吞口水,“那天,其实根本不关小民和孙女的事,只不过朱公子赏的彩头多些,小民不敢收,推脱之间,一位姑娘误以为朱公子当街欺负小民的孙女,就急急出手,结果被朱公子误伤。然后这位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没说几句,就和朱公子打起来,然后,朱公子就中毒针死了。”
      刹那间,绎儿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强扭过头,死盯着李老爹启合不定的嘴唇,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耳畔嗡嗡的一片蜂鸣,太阳穴也胀得快要炸了。
      知府的脸色大变,只得硬着头皮审下去:“你可看清楚毒针究竟是什么人的?”
      “朱……朱公子手无寸铁……是……是和这个小姐对掌之后,才……才中的毒针……”
      一语震惊,堂下一片哗然。
      “你的意思是,毒针是被告的?”
      “……”李老爹浑身上下抖得更厉害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颤抖的“是”字,立时没了声音。
      “大人!证人已经说出了真相,还有必要审下去么?”朱田氏阴恻的一笑,大声道。
      “不劳夫人你催命!”绎儿乍然从齿间迸出一声冷笑,“既然连这个忘恩负义的证人都可以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我活着还不如一死!一命换一命!我的命,你拿去好了!”
      “这个……”知府一下子不知所措。
      “大人,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难道你还要包庇祖家么?”朱田氏步步进逼,“倘若如此,老妇只好上告刑部,为我儿子讨回公道了!”
      “大人,拿供词来吧!我画押!”绎儿凛然一笑。
      “三妹!你不要冲动啊!”泽润隔着人群大叫。
      “绎儿!你不要赌气,不要乱来啊!”谢弘想要冲上去,却被衙役拦在堂下。
      绎儿充耳不闻,疾步来到文吏案前,劈手夺了毛笔便要画押。
      正待此时,门口一声高叫:“祖小姐慢下笔,明珠有话要说!”
      绎儿一愣,未及抬头,便听见谢弘喜形于色的声音:“左姑娘!”
      左明珠分开人群走进来,向着知府一福:“大人,民女左明珠,正是当时见证人之一,请求入堂作证。”
      知府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寻见了这根救命稻草,心下暗喜:“让她上堂来。”
      “民女左明珠,大名府人氏,先前与家兄访亲至此,无意间撞上了原告之子街头强霸民女,也就是这个李老爹的孙女。民女出于义愤,出手教训,不料被朱公子暗藏在靴头的匕首所伤。朱公子乘势欲对民女非礼,祖小姐仗义出手,方才化险为夷。朱公子于是又在手中暗□□针,妄图暗算祖小姐,不料被祖小姐识破,结果自作自受,中了自己的毒针。”
      “你是亲眼所见?”知府再三确定。
      “是!句句实言!民女愿以性命担保!”
      朱田氏不甘心就此转为劣势,大声争辩:“她们是串通好的!这个女人是祖家收买的!”
      “你……”泽润火大地拔拳就要往上冲,被谢弘一把抱住,仍旧挣动不休,“你这个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欺人太甚……”
      “那这个老头张口颠倒黑白,恩将仇报,焉知不是被你收买的?”左明珠还以颜色。
      “老头又不是老妇我找来的,是他们祖家找到的,说老妇收买他?真是笑话!”
      “大人,光有老头作证根本不够,他的孙女是最重要的证人,孙女不来作证,怕是还不足以结案吧!况且,日前,民女曾见到朱家的人在码头与老头的孙女同船而行,这中间疑点重重,还望大人不要草断才是。”左明珠冷笑一声。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拖延时间!”朱田氏气急败坏。
      “若祖小姐真是凶手,何必这个急着要人家的命?难道拖时间能改变什么么?怕不是你们自己有鬼,唯恐时间一长,纸包不住火吧!”
      “你……”
      “李贵儿,你的孙女现在何处?”知府话锋一转。
      “小的……小的孙……孙女在……”李老爹额上的汗出如浆,结结巴巴,“她……她病了……”
      “是么?”知府和师爷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什么时候病的?是什么病?现在何处?”
      “呃……大……大人……”李老爹越说越结巴,浑身筛糠样的颤抖起来,“是……是伤寒……在……在……医士说要三……三五日,不不,是十几天才能痊愈……”
      “那就缓个十天再审吧……”知府借坡下驴。
      “大人!大人!”李老爹慌了神,连声大叫,“不用延迟了!小民的孙女还小,闹不清楚,来了……来了也一样……她经不起……”
      “本府一言既出,就是法令,谁敢不遵,杖刑伺候!”知府依稀瞧出什么端倪来,故意虎了脸不依不饶,“就这样,你说她经不起,那就放你一马,五天后再审。退堂!”
      “大人……”李老爹傻了眼,张了嘴大喊。
      “哎——”朱田氏也急得大叫。
      知府却头也不回地翩然下堂去了,丢下一票人傻站着。
      泽润忍了许久,这时才爆发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拳便要打李老爹,被左明珠拦了下来:“祖大哥,你打他无济于事!冷静一点!”
      “要不是他这个恩将仇报的犊子,三妹何致与此!”泽润气红了一双虎眼,拳头攥得更紧,“三妹要是被定了死罪,我就让你陪葬!”
      “你打死他是解恨了,那祖姑娘怎么办?”左明珠大声反诘,“靠谁来救祖姑娘呢!”
      “大哥——”谢弘扼住泽润的手。
      “你还不说实话!你孙女儿死到哪儿去了!说!”泽润的火气依旧旺盛。
      “我……我……我也不知道……”李老爹哭丧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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