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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七十七回 ...

  •   鸡鸣已过,平旦未近。
      春寒的料峭几乎一直没离开她的身边,尽管她裹紧了身上的锦被,一紧再紧,却总少了温暖,多了清寒。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多来,每一天都是这个时间醒,然后一直无睡到天明。只因为身畔少了那个拥着自己的安谧温暖的胸膛么?
      他在哪里?他又在哪里?她心里好矛盾,好不是滋味。
      她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活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好矛盾的两半,好可怕的两半。
      一声长长的钟声忽忽悠悠地震动了她的鼓膜,惊醒了她的神游美梦。
      她翻身坐起来,散乱着长发跳下地来,拖着厚底鞋晃到窗口,突发奇想地去支轩窗。
      雪季本就未曾远去,昨夜的大雪把窗沿堵了个结结实实,推都推不动。
      不知怎的,越推不开,她就越得劲儿,拗着性子硬是推开了窗。
      一阵寒风灌进来,吹得她踉跄了一下。
      定下神站好,却望见了一片茫茫的白雪上,孩子的幼小身影。
      八岁了!她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人儿已经八岁了!
      一瞬间,泪水冲刷下了脸庞,流得那么不明不白。是喜?是悲?连她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九年!整整九年!在这个用大明鲜血和无数生命浇灌的繁嚣地,她居然在不觉中客居了九年!
      她不敢想,不愿想,却感觉到了眼泪的冰凉。
      以往表面的热闹掩藏了覆盖了内心的脆弱与孤寂。如今,一切真的冷寂了下来,却听见了脆弱迸裂的砰然。
      泪,迎着风凝结成晶莹的坚硬,然后,碎了。
      “额娘!”富绶呼出一团白气收剑在手,回首之际,竟发现了她。
      她挪到房门口,打开了房门:“绶儿!来……”
      “额娘!”富绶将剑收回鞘里,奔到绎儿面前,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看你这一头汗!”她抬手爱怜地擦拭着儿子额头沁出的汗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
      “额娘不是说,有志的男儿当闻鸡起舞,磨砺志气么?”这小人儿却是头头是道地仰起英俊的脸庞,带着燥热的通红。
      “好儿子!”她红了眼睛,蹲下身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唯一可以依靠的肩膀。
      “额娘,阿玛什么时候才回来?”富绶一嘟小嘴,在她耳边喃喃。
      “怎么了?”绎儿抚抚他的小脸,牵着他坐到床头,“想你阿玛了?”
      “额娘不想么?”他人小鬼大地一偏脑袋打量着母亲的举动。
      “额娘不知道。”她的惆怅感又涌上了心头。
      “你们大人说话真是奇怪。”富绶扁着嘴,崴着小靴子玩,“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却要说那么多的废话!”
      “你个小机灵鬼!”她嗔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人小鬼大!你懂什么!”
      “额娘——”富绶撒娇似的偎到她怀里,勾着她的脖子,“咱们回去吧!咱们在这寺里都住了一年了,您闷不闷呐!”
      “我说不带你来,你偏要跟来!”她在他的小屁股上打了一下,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啦好啦!额娘不走,我就留下来陪额娘!”他扬起小脸,猴在绎儿身上,煞有其事地点了一下绎儿的脸颊,“额娘,绶儿帮您梳头好不好?”
      “好啊!”绎儿欠身抓过枕边的牛角梳子,递给了儿子,于是背过身,“来!”
      富绶有模有样地跪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梳理这绎儿的长发:“额娘的头发真好看!”
      “等你长大了,额娘给你找一个跟额娘头发一样好看的漂亮媳妇儿,好不好?”绎儿含着母亲特有的温馨微笑问道。
      “不好!我只要额娘,不要媳妇儿!”富绶一脸孩子气的认真劲儿,“谁都没有额娘好看!”
      “傻小子!”绎儿回过身,把富绶抱在怀里,亲亲他的脸,“额娘老了,不好看了。”
      “谁说的?”富绶梗直了脖子,瞠大了眼睛,“我说额娘好看就好看!”
      “你以为你是谁啊?”绎儿调皮地在他的小鼻尖上按了一下,“天王老子?”
      “就算我说的不算,墨尔根代青说的总算吧!”富绶趴在她的肩膀上,凝神地去揪她毛领子上的裘毛,一刻不得安生使得颈上的长命锁呤叮作响。
      这呤叮声也让她的内心波澜再起,抑郁重重。
      刚刚放晴的天,又阴霾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个鬼天气!”多铎撩开帐帘瞥了一眼黯黯的天穹,心烦意乱地撒了手挤到了火炉边。
      “季节如此,你急又有什么用?”多尔衮偎在炉子边烤火,品着茶,倒是自在悠闲。
      “我不跟你扯,反正你一向是慢性子。”多铎索性躺到了床上,“这仗还打不打了?都快把我憋死了!”
      “明军八镇十三万人马,我军虽说是骁勇善战,可毕竟实力悬殊。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种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多尔衮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倒换了一下手中的军报,“再说,有郑亲王在前面打头阵,我们只管自己养精蓄锐就可以了。”
      “可这个鬼天气,连着下了那么多天雨,阴得我浑身的骨头都酸了。这么按兵不动,怕是人家十三万大军还没垮,我的骨头就先散了。”多铎就着烛火点着了旱烟,大帐里立刻弥散开一股烟叶的清香。
      “十四叔好悠闲!”豪格一掀帐帘进了大帐。
      “哪里悠闲得了?这儿烦着呢!”多尔衮示意他坐到炉子边取暖,见他的盔缨都湿漉漉的滴着水,于是问道,“怎么?又下雨了?下得大么?”
      “不算小哇!”豪格摘下头盔,坐定下来,一脸疲倦,“一路回来,连里头的衣服都湿了个透心凉啊!”
      “郑亲王那里情势如何?”多铎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骨碌坐了起来,挤到了炉火旁。
      “明军自四月下旬便移师至松山和杏山之间,至今未与我军交火。郑亲王叔那里,干着急也没办法。加上这鬼天气,实在是……唉!”豪格叹了口气,顺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块萨琪玛,掰着吃。
      “等着明军进攻?”多铎“嗨”了一声,一副生不逢时的惋惜,“明军哪一个不是被我们打怕了?除了我们打他们,他们连脑袋也不敢伸出大营啊!”
      “明军的布兵阵势如何?”多尔衮不紧不慢,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
      “洪承畴所率部师,按着分定营次,自南而北布列车、步、火器营,以骑兵分两翼,西石门,吴三桂所部居左翼之首,接着石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宣府总兵杨国柱,按序自左至右排列。东石门,曹变蛟所部属右翼之首,按序石中协总兵白广恩和山海关总兵马科,各营自右而左排列。”豪格一一道来。
      “大同总兵王朴和密云总兵唐通呢?”多尔衮靠在了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
      “可能是做中军的护卫吧!至于详情,还没有打探到。”
      “王朴?”多铎摸了摸下巴上有些扎手的胡碴儿,挑挑眉,一拍多尔衮的肩,“哎!我说十四哥,他好像原是卢象昇的部属啊!对是不对?”
      “不光是他,杨国柱也是。”多尔衮强调,“我尚未与他们交过手,对他们的了解也是一片空白。不过,既然是卢象昇的手下,应该也是两支劲旅吧!不可轻视!”
      “嗨!那卢象昇也不过尔尔,号称一生未尝败绩,还不是在巨鹿败在十四哥手下。”多铎不屑地冷笑一声,“我看呐,明军那些百战百胜的英雄,至多是应付些山野小毛贼。在我们面前,连一丁点儿的便宜也占不到。”
      “十五叔这话却是错了。”豪格捶了捶酸痛的肩,伸了个懒腰,“卢象昇不是死在十四叔手上,而是死在大明天子手上。”
      “哦?”多铎转脸去看多尔衮的反应。
      多尔衮眉头一舒,顺手将手里的军报甩在了矮几上,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豪格的话倒是没错。的确如此啊!卢象昇是死在大明天子的昏聩和朝廷的党争之下,倘若没有党争,他又会是一条长城啊!前有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后有卢象昇,洪承畴。大明天子的运气不坏啊!只是他刚愎自用,既不知人,又不自知,虽勤勉,也难撑败局。”
      “十四叔分析的有理,豪格佩服之至。”豪格拱手一笑。
      多尔衮望着他的眼睛,甚至是望穿眸底的犀利,唇际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报——”一声高叫打破了帐内的平静,“明军已经于昨日发动进攻!”
      “哦?”豪格虎得站了起来,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开战了?”
      “情况如何?”多铎也兴奋了起来,“胜了还是败了?”
      多尔衮拨开两人,挤到探马面前,伸手微微一扬:“起来回话!”
      “明军于二十五日发动进攻,七镇的兵力分成东西两支,攻向乳峰山上的郑亲王大营。我军居高临下给予了还击,但终是实力悬殊,力穷北退。”
      “唉……”多铎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懊恼不已。
      “这七镇兵力,可看出哪几支最强?”多尔衮却不理会成败的结果。
      “最强的只宁远总兵吴三桂和东协总兵曹变蛟的两支,其余的一般。”探马答道,“而且,据奴才打探的消息,七镇之中,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中协总兵白广恩,还有山海关总兵马科大多唯吴三桂的眼色行事。”
      “好了!你下去吧!”多尔衮一挥手。
      “嗻!”
      “这么说,这八镇总兵力,倒有一半儿是他吴家的兵力。”豪格嘟囔了一句。
      “不错。若如此,咱们一分析,便可发现,这十三万人马中,潜在的党争已经初露端倪了。”多尔衮似是又多了分自信,浅浅地笑起来。
      “何以见得?”多铎追加了一句。
      “这曹变蛟与他们谁也不搭嘎,自成一派,不必多说。杨国柱和王朴曾是同僚,势必抱成一团儿,又成一派。再加上吴三桂实际上是有四镇兵力的大权在握,自可成一派。两派相争,已是自损八千了。且不知,这三派相争,洪承畴又要自损多少了。”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在这种时候闹党争,无疑是自取灭亡。”豪格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不温不火的。
      多尔衮抬头一笑,也若有所指的和了一句:“知人容易过知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旁观者不但应当清楚当局者迷在何处,更应当使自己清醒着,别犯同样的错误。”
      两人一来一去没有烟火味的旁敲侧击,却让多铎着实看了个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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