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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六十六回 ...

  •   这时朝鲜质子李觉的府上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人手并不多的府中,因为这份不寻常的宁静而变得格外空旷,宛如从没有人住过。
      然而,刑部兵马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这份宁静。伴随着济尔哈朗的进入,质子府里一时嘈杂了起来。
      “质子大人何在?”济尔哈朗的侍卫高声叫道。
      “原来是郑亲王大驾前来,小臣迎候来迟,还望恕罪。”众人正在发愣,李觉却从侧院闪了出来,恭敬的样子一如继往,哪有什么慌乱。
      济尔哈朗面色一沉:“李大人这样的装扮是要出远门么?”
      李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又反手摸了摸背上的斗笠,朗声笑道:“郑亲王误会了,小臣是在与家中仆众排演我国的传统歌戏,只等为皇上班师庆贺。”
      “是么?”济尔哈朗一边笑着,一边示意部将四下搜索,自己则一步步向李觉逼近过去,“那我倒要见识下李大人的演技。”
      “王爷有雅兴,小臣自当奉陪。” 李觉谦恭的抿唇一笑。
      “那就有劳了。”济尔哈朗嘿然笑了一声,抱着双臂只待李觉“表演”。
      李觉也不拘紧,整了衣冠唱了起来:“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绎儿的身子蓦地一震:他说是朝鲜国的歌戏,却偏用汉语唱了首唐诗,莫非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么?
      这首《陇西行》是一个并不出名的诗人所写,短短四句描绘了生与死,真与幻,战士捐躯赴国难,心中不免牵挂再也无法团圆的妻子。那种只能于望乡台上生死永别的悲长浓烈的眷注,叫绎儿听得无比感伤。她隐约能体味到李觉心目中对故国被铁蹄践踏的痛和恨,还有他可能正在孤注一掷的心。
      李觉的歌还没有唱完,府中的家人仆众已被尽数赶到了院子当间,都默不作声的立着,任凭济尔哈朗决定他们的生死。在这些人中,绎儿看见了带着愤怒眼神的何婉芸。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也看见了何婉芸。他提步过去,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眯嬉着眼睛道:“这不是那个跳剑舞的丫头么?”
      李觉停下歌声,转过脸看着济尔哈朗:“正是。”
      “你是叫芸娘吧?”济尔哈朗问道,“而且是个汉人?”
      何婉芸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是。”
      济尔哈朗还要继续问话,一个侍卫突然走近他的身边,俯耳说了些什么。济尔哈朗的面上就此露出了十拿九稳的神情,他再次低头下去:“你方才在花园里做什么?”
      “为主人采松雪煮茶。”婉芸并不慌乱。
      “当真好兴致啊!”济尔哈朗先是叹了一句,紧接着脸色一转,将部将递上的锦匣亮在了她的面前,厉声道,“这是什么?”
      婉芸强要镇静,却无法再掩饰破绽:“是奴婢的私房东西。”
      “好!”济尔哈朗冷笑一声,将锦匣抛给部将,“打开!”
      婉芸呼吸一窒,眼神忽闪一下,即以始料不及的方式一跃而起,还没等众人看清楚,她的手中已双剑在握,直逼拿着锦匣的部将。那部将尚未出声,已被她的利刃割断了喉咙,血飙了一地。
      “还不给我拿下!”济尔哈朗大叫道。
      一众兵士冲将上来,婉芸竟毫不在意,三两下便跳出了圈外。
      济尔哈朗被气得暴跳如雷,扬手一剑正架到李觉的颈上:“李大人,你的家人总该听你的话吧?”
      李觉绝然笑道:“能救我家国,我愿听她的话。”
      济尔哈朗气急败坏,挥手便砍。
      婉芸眼疾手快,一个闪身横剑到了李觉面前,格开了济尔哈朗的剑。
      济尔哈朗挺剑再刺,婉芸避开的同时,护住李觉顺势落在了绎儿身后,将毫无防备的绎儿顶在了剑锋之巅。
      济尔哈朗慌忙收手,回剑大骂:“你若敢伤及无辜,本王决不宽待!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
      婉芸横剑抵住了绎儿的脖子:“为虎作怅,她哪里无辜!我不信,郑王爷能置两条人命于不顾,取小女子的贱命。”
      “你以为本王不敢!”
      “敢得话,不妨试试!”婉芸手上的剑刃又压紧了些,“我一条命换两条,值了!”
      “弓箭手!”济尔哈朗恼羞成怒,挥手大叫道,“不许放过一个!给本王都杀了!”
      “可是王爷……”旁边的部将投鼠忌器。
      济尔哈朗一把拨开他,夺过一个弓箭手的弓箭,扬手拉弦,画了一个满弓,瞄准了绎儿。
      济尔哈朗正要放箭,只听府门口一声高叫:“不可!”
      众人愣神回顾的当间儿,婉芸携着绎儿与李觉一同跃上了屋脊。
      “还不放箭!”济尔哈朗吼道。
      一支支嚆矢擦着三个人的脚边飞过,却已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缟。
      眼看着三个人消失在屋脊之巅,济尔哈朗气急败坏,冲上去一把揪住了方才高叫“不可”的人,将他甩在了地上:“来人!把他给本王拿下!”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却在伸出手的同时僵在了原处。
      “你们都聋了么?”济尔哈朗简直快要七窍生烟了,夺步就甩开了两个堵在他面前的两个侍卫,定睛一看,自己也愣住了。
      被甩在地上的人手中高擎着一块木牌,这块烙漆的木牌只有内宫御前近侍才能拥有,而能做为御前近侍必是皇太极极为信任的重臣子弟。看这小子生得白净挺拔,衣着考究,身份显然不同寻常。济尔哈朗沉着脸喝道:“你是什么人?”
      “属下御前侍卫范仲秋,见过郑亲王。”
      “你就是范文程的那个侄子?”济尔哈朗这样想起前不久听人说起的人物。
      “是。”范仲秋站起身来,恭敬的一礼。
      “听说你是皇上身边唯一一个汉人侍卫?”济尔哈朗上下打量着他,看他这疏瘦的样子全没有作为侍卫的健壮体格,真不明白为什么皇太极怎么会挑中他。
      “是的。”范仲秋莞尔笑着,好像刚才的一幕全没发生过。
      “你为什么阻止本王缉拿李觉和那个臭丫头?”济尔哈朗带着质问的口气向着他逼去。
      “现在皇上御驾亲征的十二万大军已全部进入朝鲜腹地,朝鲜八道已经没有了抵抗的能力,朝鲜国都外围的南汉山城已经被我军层层包围,城破只在旦夕。皇上为什么不立刻发起攻击,拿下南汉山城,郑亲王可知道皇上的苦心?”范仲秋丝毫不畏惧他的逼问,剑招拆招。
      “莫非你知道?”济尔哈朗轻嗤一声,斜着眼睛去看范仲秋。
      “属下不敢妄度皇上的圣心,但是皇上出兵之时说的很清楚,此次出兵是为了收复朝鲜的人心,迫使朝鲜王放弃和明朝的同盟关系,与我大清约为真正的兄弟。是问李觉是朝鲜王的族弟,皇上要收复朝鲜的人心,让朝鲜王答应兄弟之盟,王爷要是杀了李觉,朝鲜王会怎么想?王爷这样做,置皇上的诚信何在?”范仲秋说罢,扭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的脸色一沉:“你这个理由找的真是不赖啊!”
      “回王爷,属下并非在找理由开脱。其实就算是王爷放李觉离开,也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回去给朝鲜王报信。这里距离朝鲜有千里之遥,且有我军的层层阻碍,就算他们能赶回去,顺风顺水也不会比我军的铁骑快。”范仲秋非常肯定的安慰济尔哈朗,“王爷只需要派人多设重关,严加盘查,他们就算回到朝鲜,所看到的,也不过是战后的狼藉罢了。答案都已经知道了,过程也就不许那么在意了。”
      济尔哈朗狠狠地盯着他笑得弯弯的眸子,心里一阵发寒。
      这小子年岁不大,心思却是如此缜密,一副莞尔的温和样子,可透过明媚笑脸,竟然完全看不透他。所有的军国大事,在他的眼里似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敏锐的找到关键所在,甚至能预测到结果,继而从容周旋,举重若轻。或许这就是被皇太极看重的真正原因吧……
      皇太极由侍卫侍奉穿好了衣服,走到了大帐门口,守卫的侍卫恭敬地挑起了帐帘。他的眼前顿时一亮,白皑皑的一片瑞雪罩地,白得没有一星半点的杂质。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万岁!”豪格带着胜利的喜悦心情上前打千,嗓门也禁不住洪亮了很多。
      “起来吧!”皇太极踱出帐门,侍卫连忙为他披上了毛皮斗篷,一道黄澄澄的滚边甚是扎眼。
      “嗻!”豪格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上前来代替侍卫扶着皇太极。
      “下雪了……”皇太极仰起脸,看着仍有些阴霾的天穹。
      “是啊!瑞雪兆丰年嘛!”豪格笑道,“过年不下雪,还叫什么过年嘛!”
      “这么一早上乐颠颠地跑来,不光是为了请安吧!”皇太极转脸展出少有的慈父笑容,“为了何事?”
      “儿臣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皇阿玛的法眼!”豪格挠挠头,自嘲的笑道,“本以为这里新年怕是没有什么喜气了,如今招抚之下,倒还有几分安定和喜气。儿臣也吩咐了下去,让下面的奴才们都管束好自己的属下,不要让他们四下扰民,也都做的不错。不过,也有几个不省事的闯了祸,儿臣都让人按军法办了。朝鲜的百姓倒有些感念起皇阿玛的恩德,说皇阿玛仁义。”
      “说朕仁义是假的,往你脸上贴金倒是真的。”皇太极乐得高兴,顺口赞道,“嗯,最近你会办事了,朕很欣慰。”
      “皇阿玛过奖了。”豪格谦恭的笑着,“儿臣还需要勤加砺练。”
      “哦,你十四叔来了。”皇太极突然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点身影。
      “是来请安的吧?”豪格猜测着看了看皇太极的神情。
      “是朕让人传他来的,有事要跟他商量。”皇太极抻了下胳膊,一指大帐。
      原来他们父子两说了会儿话,已经不觉间离开大帐有些距离了。
      “走!过去吧!兴许朝鲜王李倧的下落已经有了。”皇太极伸手揽过儿子宽厚的肩膀,往大帐那边拔步过去。
      多尔衮一身厚重的冬装,踩着厚厚的雪一路走来,有些吃力,额头上不免沁了些汗珠出来。看见皇太极父子往大帐这边过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放下箭袖行礼:“奴才多尔衮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皇太极伸出一只手扶他,“朕这么早让人把十四弟叫起来,没有搅了你的美梦吧?”
      “皇上说笑了。”多尔衮缓缓起身,展出略显疲惫的笑容,“奴才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一直在忙着处理军务。皇上召见,奴才立刻就赶来了。哪有时间做梦啊!”
      “朝鲜王李倧的下落可曾有了?”皇太极反翦着双手,踱着步子在前面走着,豪格和多尔衮并肩跟在后面。
      “探马报回来,李倧尚在国都之中困守,他的后妃子女以及众臣的家眷都移到了江华岛。”多尔衮认真的回复道,“奴才一起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皇上定夺。”
      “哦?”皇太极微微挑了一下眉头,神情蓦地凝重起来,“你以为当务之急是什么?”
      “奴才以为,攻下江华岛,拿下李倧的后妃子女以及众臣家眷,迫使李倧和顽抗的大臣失去继续抵抗的希望,一举绝其后患。”多尔衮紧走两步奏报道,“一则使其永无东山再起之机;二则,可以逼迫他成为我大清的属国,纳捐称臣,答应我大清的后备供给,我则可无忧而用全部的精力破关攻明。”
      “豪格,你怎么看?”皇太极并不急于表态,只是停下脚步转脸去问豪格。
      “儿臣唯皇阿玛之命是从。”豪格毫不犹豫的行礼回答。
      皇太极的眉头一皱,虽然不甚明显,可却尽收多尔衮的眼底。
      “那……就照十四弟的方案去办吧!”皇太极复有踱了两步,再次站定下来,继而追加了一句,“十四弟,朕给你五千兵马,尽快拿下江华岛,取李倧的后妃家眷回来,再行计议。”
      “奴才遵旨!”多尔衮按捺住心头的喜悦,大声回应,不免再表决心道,“奴才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尽快报捷!”
      “好了!你们都跪安吧!”皇太极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自己反身去了。
      多尔衮和豪格连忙应了一声,打千行礼:“嗻!”
      看着皇太极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去,多尔衮这才站了起来,伸手从窄窄的袖笼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正在卷箭袖的豪格:“我刚才过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你府上送信的奴才,顺便带给你的。听他的口气,你府上好像出了什么事。”
      豪格听他这般说起,心下不免有些担心,慌忙拆开信封看起来,嘴上道谢:“多谢十四叔了……”
      多尔衮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从他神情突变的脸上努力揣测着信里的内容:“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豪格咬了咬嘴唇,浓浓的眉头拧在了一处:“李觉从盛京逃出来了,他手下的人,劫持了绎儿。如今我们围了朝鲜国都,只怕绎儿凶多吉少……”
      “我能看看么?”多尔衮示意他手中的信。
      “给!”豪格呼出一口气,心急火燎,“不晓得她怎么样了……”
      “依我看,他们顶多是挟持她到关口,出了关,也就没什么作用了。算算他们的行程,这会儿恐怕也快到宣川了,如果再是水路的话,会不会去江华岛呢?”多尔衮看罢,将信又塞给豪格,不无担心的表情道,“他们如果另有打算,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不行!我要去找皇阿玛,我同十四叔你一起去江华岛。”豪格一下子慌了神,说着便要转身。
      “哎!”多尔衮扯住他,“你皇阿玛怕是另有要事让你做,不会放你去的。这里上上下下的,哪里能少了你。还是我留个心眼,代为效劳吧。”
      豪格听到“代为效劳”,心里不免有些不松爽,挣脱他的手道:“绎儿的事情怎么能让十四叔代劳!还是我自己去求皇阿玛吧!”
      多尔衮看着他执拗地往皇太极的跑去,兀自扬了扬眉,漫不经心的踱开了。
      豪格冲动地直入大帐,皇太极看到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表现的有些冷淡:“怎么了?”
      “皇阿玛,”豪格几步到了近前,倒身跪了下来,“儿臣请求同十四叔一起攻打江华岛,请皇阿玛恩准。”
      “刚才朕问你,你不说,不表态。现在怎么又说要去江华岛了?”皇太极恨铁不成钢。
      “儿臣……儿臣刚接到家书,说绎儿被朝鲜英王李觉劫持,儿臣担心……”豪格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内心的焦急和担忧,顾不得小心措辞便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儿臣是担心朝鲜王借此要挟我军攻打江华岛,所以……”
      “要挟?”皇太极虎起了脸,带着冷冽的一抹笑意,“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朕会让你十四叔全权处理的。不理他的要挟,朝鲜王能奈我何?”
      “不……”豪格惊呼道,“皇阿玛,不能……”
      “大清的社稷基业不重要是么?”皇太极呵斥道。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绎儿有四个月的身孕,如果……”豪格抢白道,如焚的焦急口气让他无法再保持镇静。
      “她的身孕比大清的社稷更重要,是不是?”皇太极厉声咆哮。
      豪格自知瞒不过目光如炬的父亲,声音顿时萎了下去:“大清的社稷当然重要,可是,儿臣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儿臣……儿臣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皇太极怒火直往上涌,抢步到了他面前,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抽了上去,怒不可遏:“一个女人就搅得你天翻地覆了!朕把大清的天下希望寄托到你这种没出息的混蛋身上,朕真是瞎了眼睛!因为一个女人的美色,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堕落萎靡!你哪里还有爱新觉罗家的血气!”
      豪格全顾不上了,一径辩解道:“不是的!儿臣不是沉迷美色,儿臣只是真的喜欢她。儿臣自从遇见她,才知道什么是难以割舍。她痛儿臣也会痛!更何况她还怀着儿臣的骨肉……”
      “你这都是什么疯话?”皇太极气得发抖,“你已经浑成什么样子了?”
      “皇阿玛……”豪格抬头望着怒其不争的父亲,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眼前的父亲已然对自己极度的失望了。
      “来人!”皇太极大声召唤自己的侍卫。
      几个侍卫应名进了大帐,看到这般场景有些不知所措:“皇上……”
      “把肃亲王给朕押回营帐去,没有朕的口谕,谁也不准见!”皇太极努力平静了一下快要失控的情绪,不容置喙的强硬,“你敢出帐门一步,军法处置!”
      “皇阿玛……”
      “下去!”皇太极背过身,不再看他,“还不把他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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