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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等待篇后续(上):落花湮】 ...

  •   又是一轮秋风送爽,硕果累累的季节。
      上了年纪后,太医建议多晒日光,有益于秦国公的身体健康。于是福怡郡君养成了习惯,每日午后,若日头不是太烈的话,都要与她的丈夫秦国公坐在别院里栽种的石榴树下,享受半个时辰的阳光。
      头顶上方,有好几个果粒饱满的石榴压得枝头弯了腰,引来好几只贪嘴的鸟儿。
      嬷嬷见了心疼不已,“这些可恶的鸟儿简直成了精,专挑个头大又红的果子吃,吃不完还糟蹋;又弄得满地的石榴籽,把郡君精心培育了好几年的石榴树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真该好好找个法子,治治这些贪嘴的不速之客。”
      说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小木棍,朝一只正在啄食石榴的小鸟打去,“让你偷,让你偷!”
      鸟儿被惊得立刻扑腾翅膀,啾啾叫着落荒而逃。
      福怡郡君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不值钱的果树而已,鸟儿爱吃就由它们去吧。国公爷不爱喝石榴汁,那几个小的总拿石榴当沙包丢来丢去,合着当我不知道呢!”
      想起府中几个爱闹爱笑的小萝卜头,她微微侧头看向一边的丈夫,秦国公季聿恒。
      “好些日子没见着小家伙们了,怪想念的。”
      话落,一阵凉风拂过,吹起秦国公两鬓如雪的发丝。在家时,他不爱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只简单绾个发髻,任一些不听话的发丝垂落。或干脆任性地披散着,尤其是在闺房之中。
      自己这位夫君,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发质比女子更漂亮,当它披散在被褥间时,如上好的墨色绸缎铺了一床,总令她爱不释手。
      明明是个武将,习惯了行军打仗,风吹雨淋的,竟将发质保养得比她一个闺阁女子还好。
      郡君羡慕不已。
      而他们的长子完全继承了他出色的容貌与才干,秦国公府交到他手里非常令人放心。
      “冷么?”
      福怡为他拉高盖在腿上的毛毯,轻轻问道。
      这双腿,在长子四岁那年他出征北漠时,曾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治好。年轻时身体棒,倒没觉得什么,但一上了年纪,时不时会觉着有些酸痛。
      福怡习惯了亲自为他按摩,又找来不少保养双腿的法子,一一让丈夫尝试。
      听到妻子轻声问话,秦国公摇摇头。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脸上,眉目间含着淡淡笑意,只一个眼神,福怡便知道他很享受此刻的温馨时光。
      令她迷恋不已的俊逸脸庞早已布满皱纹,只依稀看出年轻时的风姿;他的身形不再挺拔,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再清澈。
      唯一不变的,是看向自己时的温暖目光。
      福怡不止一次庆幸,嫁了一名出色的丈夫。
      她的母亲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陛下继位时,母亲与她的母族毫不犹豫站在陛下一边。于是登基后的陛下念着母亲的功劳,这些年对她全家颇为照拂。
      陛下所有的姐妹里,母亲的食邑是最丰厚的;嫡姐被破格御封为郡主,她也被封为郡君。
      父亲出身书香门第,性格略有些古板,大概是读书人的通病。但父母的感情很好,父亲没有通房妾室,即使母亲只生了两个女儿。
      她也希望能嫁一个如同父亲那般的男子。孰料,最后竟嫁了全京城女子最仰慕的对象,秦国公世子季聿恒。
      据闻,季世子年少时随父征战沙场,立下战功。有一回,他带一队精锐追缴敌军时,不慎陷入沼泽却又奇迹般生还,还擒获了对方主将。
      这样一个年少英雄般的人物,自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而这门婚事是秦国府主动提起的,听说乐阳公主的嫡次女在京城颇有美名,便有意上门求娶。
      之后陛下得知两家准备联姻,亲自下旨赐了婚。若非秦国公府先一步提亲,也许季世子能得公主下嫁也说不定。
      秦国公府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娶了她,加上圣旨赐婚,大婚当日的排场,丝毫不逊于公主出阁。
      年少有为的季世子娶亲,不知有多少女子芳心碎了一地。
      然而,外界对他的盛誉远不及她第一眼见到的他,他的容貌阳刚又不失俊逸,半点都不似个武将。
      这样一表人才的男子,令她心中无限欢喜。
      更让她满意的是,自己这位夫君清心寡欲,没有半个通房小妾,也从不沾染风月场所,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连一向严苛的父亲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待她十分温柔,处处尊重她的意见;唯一的遗憾是,她连续五年没能生下孩子,向来待她不错的婆婆也颇有微词了,委婉地与他提出,要为他纳一良妾来开枝散叶。这提议连她母亲都无法反驳,毕竟女婿的身份乃是秦国公的嫡长子,子嗣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他却拒绝了婆婆的提议,表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纳妾,便是此生无子也认了。
      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太医诊断她有宫寒,需精心调理身体。他见她每日喝下苦药,终于有一日,严肃着脸从她手中拿过药盅倒了,摇头道:“别喝了。”
      “这是太医为妾身开的……”
      “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对身子也不好。子嗣之事随缘即可,夫人且放宽心,这些药就不要再喝了。”
      “可是……”
      他握住她的手,“若你我命中注定无子,届时就从二弟那儿过继一个孩子,夫人无需感到压力。”
      “夫君你……”她愕然地瞪大眼睛。
      过继一个孩子?他竟有如此念头?世间没有男子不介意无后,可他……
      仿佛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她鼻头一酸,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
      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自从夫君表明不介意她无子后,她顿时放宽了心,背地里断了那些苦药。为了令她开心,每逢他休沐,他都会带她出门,或是去自家的铺子瞧瞧,买些新玩意儿,或是去珍味楼用膳,或是外出踏青。
      日子过得十分简单美好。
      这日又逢他休沐,恰好月底便是嫡亲小姑的及笄礼,季聿恒庶出的妹妹有好几个,但同母的就那么一个。听说白玉楼新到了一批首饰,她想亲自为小姑挑上一副头面。
      用过午膳后,夫妻二人便来到了白玉楼。
      掌柜热情地将世子夫妇请进临街的小隔间坐下,泡上一壶好茶,又拿出最精致的首饰让福怡挑选。
      福怡拿起几件在手中比较一番,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咨询季聿恒的意见。
      季聿恒微笑着给出他的看法。他对女子的首饰了解不多,只能凭感觉指出不足之处,但见妻子兴致勃勃,看得出她很在意小妹的及笄礼。
      “夫君,你瞧这对东珠耳铛怎样……”
      福怡眼睛一亮,问道。
      这对东珠耳铛小巧玲珑,小姑皮肤白皙,戴着一定很好看。
      “夫君……?”久不见丈夫回答,福怡疑惑地抬头。
      身旁的夫君竟然在发呆,眉头微微蹙着,失神似的望向窗外。
      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只见对面一个水果摊前,侧身站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妇人。她衣着朴素,只头上插着一根简单的发簪。身后跟着一名臂弯里挎了竹篮的丫鬟,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模样,与她一般高的少女。
      那少女穿得明显比妇人好上许多,满脸不耐烦,一张嘴皮子上下飞快地翻动着,不知正对妇人说些什么,但看得出,少女的心情很不好。
      边滔滔不绝地说,边对着摊上的水果指指点点。
      妇人忽然转过头,那是一张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孕妇该有的红润体胖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浑身上下除了一个打眼的肚子,几乎没有几两肉。
      只见那少女喋喋不休说了一阵后,终于抬腿往前走去,妇人身后的丫鬟忙付了银子买下一些水果后,也搀扶着妇人跟着离开了。
      离得不远,福怡清楚地看见那妇人脸上的无奈。
      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那妇人是少女的谁呢?嫂子?还是姐姐?那么年轻,才双十左右模样,肯定不是母女吧。
      福怡不由得暗暗感叹。
      正在此刻,“咔嚓”一声,闷不吭声的季聿恒手中握着的一根白玉簪子,竟被一折为二!
      他身上忽然传来淡淡的寒气,让福怡震惊地瞪大眸子。
      “夫君?!”
      他究竟怎么了?
      季聿恒这才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摇头道:“没什么。”
      有些懊恼地看着手中被折断的簪子,淡淡勾唇:“刚想起最近朝中一些事务,不小心弄坏了这簪子,稍后向掌柜赔个不是,再买下吧。”
      福怡不置可否,微微眯了眯眼。
      虽然他的解释听上去很完美,但从他未松开的眉宇和抿成一线的唇角,福怡还是敏感地发现,他似乎在控制着怒气。
      身为女子的直觉告诉她,夫君方才见到窗外那个陌生妇人后,有些奇怪。
      看那妇人的衣着打扮,身后只跟着一名丫鬟,应该家境不是很好。而她夫君身为秦国公世子,两人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交集不成?
      既然他不肯说,她也聪明地不去追问。
      但接下来,她明显感觉到他心不在焉。于是她迅速选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加上那对东珠耳铛,提议早些回府。
      两人成婚以来,他从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府中出过一两名野心勃勃的丫鬟妄图勾引,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处置,她也没听说他成亲前与哪名女子有过绯闻。
      甚至连婆婆都曾打趣说,若不是儿子同意与乐阳公主结亲,她还真担心这个儿子会终身不娶。
      但若是他没有中意任何女子的话,他那日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呢?
      如果说先前福怡很庆幸季聿恒待她一心一意,如今她却不敢确定了。
      甚至有种恐惧之感。
      季聿恒,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福怡心底疑惑。
      直到有一日,她在他的书房找一卷书时,忽然在书柜的最底一层发现了一个小木匣。
      里头装着好些明显是给女子的小玩意儿,发簪,耳环,手链……甚至还有一副画像。画上是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得非常可爱,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画像上还题有二字:茉茉。
      这是季聿恒的笔迹。
      茉茉,是这女孩的名字?
      福怡颤抖着手,心底冰冷一片。
      她终于确定,夫君心里确实牵挂着另一个女子。那么多小玩意儿,显然是精心收集而得,只是未来得及送出;还有那幅画像,下笔细腻认真,足以体现作画者饱含的深情。
      忽然想起在首饰铺里见到的那个妇人,似乎与这画上之人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对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是好。
      该去质问他吗?
      先不说只凭这些蛛丝马迹和她私自的揣测,便能让他承认他确有喜欢之人;一旦他不承认或是她误会了呢,岂非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毕竟,夫妻间最忌讳的便是猜忌。
      福怡陷入了苦恼之中。
      季聿恒的心思她猜不出,虽然除了那日的失态,他再无任何异常表现,但毫无疑问,福怡心底已不经意间被埋下一根小刺。
      然后良好的教养让福怡做到了面不改色,只私下里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悄悄打探了一番。
      而福怡果然没有猜错,这几日,季聿恒的确有些心神不宁。
      已经入朝多年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冲动少年,他学会了收敛,即使内心再震撼,面上也丝毫不显。
      父母,枕边人都不知他这些日子以来心底的纠结。
      安茉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自从六年前,与她断绝来往后,他刻意令自己不再想起她。
      他的初恋,他的青涩少年,几乎都献给了这个女子。从认定她的那一刻起,便将她当成未来的妻子对待,努力给她最好的东西,背地里偷偷保护她。
      他做得很隐秘,连家中父母都没有察觉茉茉的存在,他只等待着能光明正大向她提亲的那一日。
      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却忽然变了心,爱上另一个男子,甚至为了那个不值得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说茉茉的心里有他,他想他不会放弃,定会想尽方法娶她为妻。可是,她一直将他当成兄长对待,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那么多年都没有捂热她的心,于是他不想强求她了。
      她那件糊涂事曝光后,他终于明白,他和她是永远不可能了。
      该如何忘掉她呢?毕竟是一个刻在心间那么多年的人,怎能说忘就忘?
      正好此时,父母提起了他的终身大事。他不眠不休想了几天后,终于下定决心听从父母的意见,为自己尽快定下一门婚事,娶一名妻子,彻底断绝不该有的念头。
      自始至终,他和茉茉之间就不可能有结果。
      而他的妻子,也只能是别人。
      妻子人选很快有了着落,乐阳公主的女儿,一名彼此双方都满意的名门闺秀。
      他没有意见,只因当时的他觉得,除了茉茉外,娶谁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大婚前,他最后一次悄悄去探望了被父亲送去庄子上的茉茉。
      自此,曾经的沧海再难为水。
      他收回了暗中保护茉茉的心腹,不再探听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只将心思放在即将过门的妻子身上。
      福怡是个非常称职的妻子。出身名门的她,母亲是最受陛下看重的公主,她身上却没有一丝豪门贵女的骄纵,继承了驸马的知书达理。
      她精通琴棋书画,虽然容貌不算出众,但她的教养与才华几乎无可挑剔。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呢?
      即使他一开始对福怡没有爱意,但无法否认朝夕相处下来,他是真的被福怡打动了。虽然没有像当初呵护茉茉那样,对福怡产生将她随时放在心头的感觉,但福怡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至于福怡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他倒是不怎么介意。父母曾为了父亲的妾室闹得不愉快,导致他尤其厌恶这些妖妖娆娆的妾室,绝无可能纳妾。
      再说,他与幼弟一母同胞,即使他真的无子,国公府也不愁后继无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等待篇后续(上):落花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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