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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条件 ...

  •   第九章
      有些萧败的路上,无一人影,叹希奇且行且思。
      独孤客亡逝已经过了好几日,而忘潇然却日渐消沉于丧子的悲伤之中,在和他的言谈之中,忘潇然甚至还有放下大志的归隐之意。
      忘潇然想要归隐,如果是从前的意轩邈,定然赞同,但现在叹希奇……
      现在的叹希奇,还放不下易教的仇,更不想就此趋于平淡。
      但又该如何劝导忘潇然呢?
      忘潇然就像叹希奇的一个方向,意轩邈已经习惯了向着忘潇然的意志而行动,而没有忘潇然的叹希奇,也会失去了人生的导向,如何能继续行动,继续他自己的追求?
      诸多事宜涌上心头,叹希奇眉间愁绪交错,思索良久,终是暗叹一口气,想着设法为忘潇然寻回余下二子尘漪与霄冥,便是在此时,一封带着内力的书信疾飞而来。
      叹希奇接过书信取出一看,微蹙眉,“嗯?这字迹……”叹希奇看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同时手中运功,一把火花瞬间便烧毁了这封书信。
      信上只几个大字:子时,醉月西郊。
      到醉月西郊的时候,叹希奇瞥过那林木下站着的身影,止步不客气道:“果然是你,说吧,想谈什么事?”
      畅遗音见叹希奇那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也不像从前那样立刻就恼,只道:“我这次约你来,是想与你一解过去误会。”
      叹希奇语气怪异的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道:“哦?我们之间有误会?”
      畅遗音道:“封印的事,或许你所得的消息是三教背弃了玄脉,所以方才对我们这般仇视。但事实非是如此,而是道门一意孤行。”
      “是吗?只有道门吗?我可不认为玄脉众人是区区的道门能灭的。”叹希奇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鬓发似笑非笑道。
      畅遗音道:“此事无关战力。玄脉作为前锋,在深处抑制幽都妖魔。原本由崇掌教以信物施发信号,让玄脉众人可即时回归,但他却未作行动。忘掌教留于幽都外的发信者,亦早被道门招纳而无动作,故此方致使玄脉众人被同封于幽都之内。”
      叹希奇眸中划过一丝暗沉冷声道:“而你们也坐视他陷害玄脉。”
      畅遗音辩解道:“正御与释掌教当然有上前与他争辩过,但信物在他的手上,一时夺之不得。争执不下之时封印便成,玄脉众人方才无可解救。”
      叹希奇在心底冷笑一声,接过畅遗音的话,语气平平却饱含讽刺道:“封印之后你们却也助纣为虐,残杀玄脉余下的人,而未有惩恶裁罪!”
      畅遗音忙道:“儒佛怎可能再行屠戮,是道门暗中所为。而封印现今仍由他们掌控维持,即便欲裁罪,权衡之下只能暂放,以免封印有破,涂炭苍生。”
      “那忘霄冥呢?据圣司所言,你们当年也确实欲杀他,难道,又是受道门的逼迫?”
      畅遗音又道:“封魔岩本是你们玄脉所造,道门言忘潇然之三子有破封之能,我们难辨真伪,只怕真有万一,封印遭破而害了全境,只能忍痛除之。”
      “哈哈哈!忍痛?真是委屈你们了!”
      将所有过错都推到道门身上,倒是个明哲保身的好主意,应无骞啊应无骞,不愧是一门掌教,当得起老狐狸这三个字。但可惜,听这话的人是叹希奇,畅遗音的这番言语,若是对他大哥忘潇然说,也许他大哥一时心软,还会信几分,但叹希奇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叹希奇倒是很想看看畅遗音约他来究竟是想干什么,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如此大费周折地于他言语这些玄脉旧仇。
      听出叹希奇还有言语下去的意愿,畅遗音继续道:“我们对忘宵冥并无敌意。我们可让他回忘掌教的身边,听闻他的末子方逝,想必是极欲召回另外二子,对吗?”
      叹希奇冷道:“父子团圆,理所当然。”
      畅遗音进入正题道:“龙渊亦会退出这场纷争,保证不助道门,也会将玄脉的叛徒下落奉上。”
      “如此退让,想必亦有条件。”叹希奇背对着畅遗音闭了闭眼,略显出几分不耐。
      畅遗音也不再遮掩,直接道:“墨倾池的命。”
      “嗯?”叹希奇意味不明的发出一声,睁开紫眸,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亮,随后平静如初。
      畅遗音问道:“你可愿接受?”
      叹希奇转身看向他,平静的陈述道:“诸多条件,只换他一条命,亦不占便宜。”
      “你不问原因?”这番倒是畅遗音好奇而迟疑了。
      叹希奇顿了顿,“无妨,我早想见识见识他的能为、他的剑意,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原因嘛,反正也是胡言,不问也罢,但过去的种种……”叹希奇话锋一转,肃道,“让我对儒门早不存信任。”
      畅遗音似乎知晓叹希奇不会就此妥协,从怀中取出一物丢给叹希奇道:“这是你易天玄脉的反叛者的下落,相信这能先取得你的信任,五天后再会吧。”说罢转身离去。
      拿到叛徒方骧的下落,叹希奇倒是很想立刻去抓他问问清楚当年他背叛玄脉的前因后果,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叹希奇并没有立即这么做,毕竟这个叛徒已经逍遥了这么多年,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那么让他多苟延残喘两日也无关紧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寻墨倾池。
      曾经的意轩邈曾在儒门停留过不少时日,墨倾池和应无骞虽然同是儒门主事,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叹希奇甚至瞧得出,他们之间因为分歧而几多矛盾。
      但从易教被灭开始,叹希奇就不太敢相信人,玄脉的仇,三教都有份,甚至连叹希奇自己认为所向往的墨倾池,他亦不太敢确信。
      外头传墨倾池离开文载龙渊的消息,叹希奇也并不是非常的相信,尽管墨倾池和应无骞几多不合,但追根揭底,叹希奇都觉得墨倾池是儒门的人,尽管曾经的意轩邈傻到将墨倾池排除于儒门之外,但现实告诉叹希奇,墨倾池生在儒门,根也在儒门,叹希奇始终不敢相信,儒门如果参与了残杀易教,墨倾池会毫不知情——可感情上,他又想要相信。
      而如今,文载龙渊竟然要到和叹希奇合作去杀墨倾池的地步,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墨倾池已是让应无骞是如鲠在喉了。
      再接触的墨倾池,似乎和意轩邈敬重的那个一样,可叹希奇又隐约地觉得,他又有什么不一样。叹希奇他几经试探,如今的墨倾池似乎是毫不知当年的情形……
      而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希望是如此,只希望是如此……
      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的天色变得愈发的明亮起来,叹希奇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着的猫咪,空空的床榻上,银斑尖儿的猫咪把自己的身子盘成一个球状,蜷在枕头上,柔软的毛皆服服帖帖的,看起来乖巧的很。
      叹希奇摸了一把那猫,唯见它皮肉慵懒的翻了翻,继续好梦中。
      叹希奇的嘴角勾了勾,起身穿衣去梳洗。
      拿着除尘工具的仆人进院子的时候,叹希奇正拿着一根柳条在舞一套剑法。这个院落的仆人皆住偏院,每日会在固定的时间来主院打扫。
      叹希奇瞧了一眼,唇角一勾,但见他手腕一抖,那手中的柳条就笔直地飞出去,“叮”一下便直直地从仆人的身旁擦过,插入门栏边的一棵树干上,随着一声剑气破开的声音,便听得那些个丫头仆从的惊声尖叫,四散跑开去了。
      叹希奇一时间笑靥如花,却是目光闪到圆门边,那里站着一个没跑开去的仆人,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长相倒是面白清秀,隐约有几分儒雅,只是气质并不那么伶俐。
      叹希奇想了想,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是整理书房的。
      叹希奇也没理会他,又折一根柳条,欠身略去,长衫翩然而起,映得这晨日都似乎亮了三分起来。
      叹希奇的剑气所及,飘如矫龙,落叶成雨,合着动作,惊鸿照样,华丽而不可方物。书仆未走也未去打扫,只依着扫帚眼睛直直地盯着看他。
      叹希奇手中柳枝一挽,连连几个旋身,借着院中的枫树枝桠几下轻点,一跃至梢头,柳枝似剑,划出星芒点点,似要将天上那圆盘似的明日也削一块来。
      叹希奇的容貌极艳,此时未穿平时那乍眼的衣裳,而着一身清淡的缓带白衣,更衬的他容貌灼灼。紫发猎猎,孑立树冠,似比天阙的云岚更缥缈清澈,手中明明是一根柳枝,却恍惚叫人产生了一种手握寒光宝剑的错觉,他剑花一挽,剑收于身后。
      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他一转首,只那一双眸子,好似揽尽天下风华。
      书仆看的出神,仰着脖子便是手下一滑,扫帚差点飞了出去,也好在书仆及时稳住,只原地站着愣生生地滑了一个趔趄。
      余光瞥过,叹希奇他便从枝头缓缓滑落,双足未点地,便是柳条穿梭于那些还未谢的红枫之中。
      顿时,落英缤纷。
      叹希奇游走在枫林之中,反反复复,剑气卷枫,似舞一场繁华盛世,又似舞一场血雨腥风,朴素飘逸的衣着,更衬的剑招华丽,一片一片,一叶一叶,只有一人雪衣宽袍,来去自如,万花丛中游走过,惊鸿照影不沾片叶来。
      剑招华美,如夏花绚烂而短暂,叹希奇很快便收了招式,几下便从枫林中跃出,落足于院中。
      叹希奇手中把玩着柳枝,气息平稳,衣饰半分不乱,好似方才只是闲庭信步了一般的模样,看了一眼那有些呆呆表情的仆从,叹希奇嘴角勾一抹笑,方要转身离去,却听到那仆从敦厚的声音忽然朝他叫到:“哎叹公子等等!”
      叹希奇转首看了一眼,却见书仆一手拿着扫帚,一手举着一物就朝他追过来,“叹公子,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叹希奇看清那书仆手上举着的东西,霎时脸色一变,瞬间提出内力,叹希奇一个旋身就到那书仆的面前,一把夺过那东西冷声道:“多谢。”
      叹希奇手上拿着的是一个绣着一些梵文符号的藏青色荷包,荷包外部用编织绳系着。
      书仆看着叹希奇快速打开编织绳,取出里面的一块雪色的玉石和一个纹着柳叶图案的小瓷瓶看了看后,才忍不住小声道:“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吧,你这么宝贝,还好是丢在院子里,要是不见了你一定很难过了。”
      叹希奇为那看起来呆呆的书仆的话略一皱眉,未言语什么,却又闻得那书仆指着自己手中的荷包道:“不过贴身的东西,叹公子为什么要用蝉状的玉呢,以玉为蝉装便作琀,这玉琀可是多用于放在死者口中,叹公子这般贴身佩戴,怕是不妥。”
      叹希奇略略低头,眼中划过一丝诡异的阴郁,夹杂着奇异的悲痛,转瞬而逝,随后叹希奇抬首,温着一张脸于那书仆问道:“玉石本身是用来佩戴的,我没那么多忌讳,无妨。”淡然着边说边将手中的物件收入怀中,叹希奇道,“你之前看了我这么久,是觉得我那套剑法很好看?”
      对方话中内容突然的变化让书仆呆滞了片刻,随后他摸摸了后脑,回想了一下,眼睛突然变的亮亮的,头点的跟拨浪鼓一般:“好看、很好看!叹公子的剑法简直可以用‘惊鸿照影’来形容!”
      叹希奇明显地勾了勾唇,面带得意之色,好奇地向那书仆问道:“那你刚才看的时候为什么皱眉?”
      书仆挠挠头:“我皱眉了吗?”
      叹希奇挑眉看他,书仆想了想,思考道:“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在无人的时候也喜欢舞剑,我可能突然想到那人了吧。”
      “哦?那人是你的谁?”
      “那个人也是被派过来服侍圣司的人,他到圣司身边的时候比我早多了,据说是从小就跟着圣司,其实他原本在儒门也是名人之后,只是受到一桩案件而背负了罪责,所以在儒门一直受到歧见。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那个人就突然不见了,再后来,圣司就和正御一起去了万堺朝城,直到十八年前万堺朝城分裂圣司开创经纬至今……”
      “你几岁了?”叹希奇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突然问道。
      “我啊,我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几岁,我记得我大概是十几岁左右到的儒门服侍圣司,大概过了四年,十来岁的正御才到了德风古道。”那仆人摸摸自己的面孔,不好意思道,“是不是看不大出来,我天生长的一张娃娃脸,很多人碰到我都觉得我年纪很小,嘿嘿!”
      叹希奇点点头笑道:“这是优势,说不定别人觉得你年纪小,有‘孔融让梨’的方便。”
      “倒没有这般夸张,虽然有时候的确会因为外表被人无端端的照顾了。”那书仆老老实实地思考着回答。
      叹希奇见他似乎没听出自己的调侃,不由觉得好笑道:“圣司身边的人都这么单纯吗?”
      “单纯?你在说我吗?”那书仆指了指自己,又想了想道,“圣司说我挺老实的……说起来那个忽然不见的无端倒是很单纯,他的剑法也很厉害。”
      “哦,他的剑法是圣司教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圣司很喜欢他,我还在整理书籍的时候听到圣司说无端是天才。”
      “哦?”叹希奇发出一个怪异的音节。
      书仆见对方似乎很有兴致听下去,继续说道:“可惜他因为父母的罪责受到了不该有的牵连,没有你这般柳枝飞叶的闲情和招式的华丽夺目,我觉得他的剑招要我形容的话,该是温柔的如其人……”
      叹希奇挑了挑眉,想说点什么,却听得这仆从突然一拍大脑叫到:“啊,我还没打扫书房,不能继续耽误下去了!我要是再不去打扫书房,就赶不上靖姑娘做的午饭了!叹公子请自便,我先走了。”
      叹希奇看着匆匆忙忙拎着扫把跑走的人,哑然失笑——这样莽撞模样的人,真的是礼教规矩着的儒门之人?而且还是圣司身边的人?
      叹希奇也不细究,却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突然叹息一声,眼眸眯了眯,叹希奇隔着衣料摸了摸怀中失而复得的东西,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身便往内院走去。
      回到酒池剑泉,天上就下起了绵绵细雨。叹希奇看了看晦暗的天,烦闷的心绪不由地跟着阴沉。
      忘潇然还是终日沉浸在忘深微死亡的痛楚之中,甚至起了去求幽都复活忘深微的心思,任凭叹希奇劝说,似乎也听不进去半分。
      对于刚重逢又突然失去的儿子,忘潇然的心情叹希奇理解——忘潇然对三子的亏欠,对妻子晏辰羲的愧疚,叹希奇都能明白,但是明白,不代表要认同忘潇然的做法。
      叹希奇不否认忘深微的死,有他的过失,但一错,不能再错。
      跟幽都相与,这般盲求的方式,简直痴蠢。
      可他的大哥不就是个善良的痴人吗?
      叹希奇忍不住苦笑,又陡生出一丝自嘲,自己说过意轩邈已亡,可现在又是忍不住像彼年的意轩邈一般开始过多的伤感思考。
      方才和忘潇然一谈自己和文载龙渊的条件,忘潇然问叹希奇对墨倾池的态度,叹希奇虽然回答的很坚定,“敬重依然,私情可放”,可忘潇然问过以后再细细想来,叹希奇才恍惚发觉,他自己的脑中从来似乎一直是想要和墨倾池切磋,却从来没想过真正到那时候该怎么做。
      一再告诫自己感情这种多余的东西对自己只会有害无益,而叹希奇总是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于墨倾池的事情上,叹希奇也是这般,凌乱的思绪让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真的能舍得杀对方?
      应该能吧——叹希奇连意轩邈都已经杀死了。
      ——可并不一定有这个必要吧?文载龙渊让自己杀就杀,凭什么?
      叹希奇想了想,不到必要选择的时候还是不要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看了眼依旧阴沉的天,叹希奇掏出畅遗音给的写着某个叛徒住址的信件,叹希奇看过上面的字,对大致的方位也是有过了解,但想到那地方的荒僻,叹希奇总觉得有些不确信。
      方骧这个人也是个孤儿,身在易教,除了易教的人并无其他亲友,他攀附道门背弃易教,无非是求荣名贪重赏,或是畏刑罚避祸难。而在后面威这点上,幽都大战之时方骧一直在易教,有易教的庇护,道门的人该是无法胁迫他什么,所以……
      除了功名利禄,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做这种忘义叛亲的事情?
      可信上的地址,真的是太慌僻了……
      叹希奇再将信笺打开来仔仔细细看了看,确信上头的字迹无差,不由拧了眉心:“以应无骞和我交换条件来看该是没有作假的必要。”
      无论怎么样,叹希奇决定先去看看,如果真的找到那个叛徒,将他抓回来,说不定也能转移沉浸在丧子悲痛之中的忘潇然的注意力。
      还有什么比仇恨,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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