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35、第三十章 徘徊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春天，放晴后天空格外明媚。法国梧桐得了雨水，夜间滋滋疯长，昨天的娇柔嫩芽，今天已是泛青叶子。微风吹过，像小手抚摸人的脸，一点热一点痒。城市最多麻雀，清晨在檐下啾啾地鸣叫，有些不怕人的，聚在空地啄食，人走过才呼啦啦地飞起。远处不知谁在放飞鸽子，呜呜的鸽哨在空中回响。
　　收到一封邮件后，阿宝就很烦恼，然而事有不得不为。她思忖很久，才转发给同事阿May。果不其然，一会她怒冲冲地来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宝。
　　“与我无关。”她脸朝天地哼道。
　　因为动静比较大，旁边不少同事都转过来好奇地盯着她们，发生什么事。
　　阿宝忍住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请坐，我们不要影响别人办公。”
　　阿May轻蔑地说，“什么我们，我和你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阿宝提高了点声音，“我找你，只是想研究如何补救，这批滞柜费金额不小，我估计你也不想由公司来承担吧？”
　　阿May撇撇嘴，“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与我有关？”
　　阿宝把打印好的一叠文件推到她眼前，阿May拿起来急急翻了下，邮件，文件签收记录。她变了脸色，放缓语气说，“好，我马上去看怎么补救。”
　　等她走了，阿宝想发个邮件，这才发现手抖得无法用键盘。她暗暗吸口气，再试，还是不行，不由摇头笑了。不是管人的料，别人齐刷刷回头看时，她比谁都难受。小林打内线电话给她，“有你的，吃了豹子胆？那个阿May仗着和老板有一腿，鼻子向上长，当心穿小鞋。”
　　她何尝不知道。
　　中午吃饭前她去洗手间，听到阿May的声音，不知和谁在说话，“洪子云看走眼，等生完孩子回来，位子说不定就给别人抢了。有人生来两张脸，当面讨好，背后一刀。”
　　旁边那人小声附和几句，听不清说些什么。
　　“你哪里知道，内部已经通过要提升她做副经理，大家以后等着瞧。会咬人的狗不叫，她闷声不响，实际能拍着呢，不然洪子云能一力举荐她吗。”
　　阿宝默不做声出去洗手。
　　两人没料到她在里面，愣住了。
　　阿May在身后悻悻然说，“怕什么，我君子坦荡荡，不怕被人听见。”
　　午饭时间一个小时，她原来的午餐习惯是吃点小食，但今天下班后拿着包就出去了。
　　有什么好说的？
　　她苦笑，自己并不是人才，多年来不过做本分事，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拎出来骂。只希望洪子云速速生下孩子，快快回来上班，凡事有人顶着总好过一个人撑。
　　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马路两边的服饰店布置得实在别致，她放慢脚步挨个橱窗欣赏起来。家家都是春装上市，湖水绿，天青蓝，娇嫩的颜色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夹在这些店间还有家星巴克，招牌悬在沿路，店里不过五六张桌子。她买杯卡布奇诺，又要只热羊角包作午饭，坐着边吃边想心事，洪子云的事立马第一件涌上来。
　　一个是怀孕的妻子，一个是漂亮的情人，如果她是傅世成，只怕也难下决断。
　　阿宝托着下巴看窗外，昨晚去到洪家，出乎意料他也在。每个人木着脸，洪妈妈眼红红的倒茶，傅世成讪讪地打招呼，洪子云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月份大了，她举动不太灵活，站起时用手托着腹部。
　　“膝盖以下全水肿了。”她拉起灯心绒背带裤的裤腿给阿宝看，一按一个印，要许久才平复。
　　“你也是快做妈的人，现在知道我生你不容易吧。”洪妈妈插嘴，“妈劝你的总是好话，哪有看着自己骨肉吃苦的？”
　　洪子云看母亲一眼，嗔道，“妈，我的事我有数。”
　　洪妈妈气得脸通红，又碍着阿宝是客人，忍了会赌气回房。
　　洪子云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害你跑一趟,不好意思。”
　　“没事，我闲着不过睡觉。”阿宝一眼扫到傅世成在边上没人理，把张报纸颠来倒去地翻。她想着给他解围，笑道，“你们想好孩子名字了吗？”
　　“还没定。”他连忙接话。
　　洪子云淡淡地道，“关你什么事。”
　　他叹气，“小云，你不要不讲理好吗，孩子是我们两个的，我当然会负责。你想我怎么做？你又不准我回家。”
　　“你不是有新人了吗，还假惺惺？”洪子云冷笑道，“你今天回家，明天说不定又有人让你离家，何必行李搬来搬去。我洪子云养不起孩子就不会把她生下来，也不会让别人操不相干的心。”
　　门嘭一声开了，原来是里面的洪妈妈听不下去出来了，“小云，你妈我三十岁守寡，你当养小人是简单事，摆双筷子就可以了？你从小没父亲，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负，回来不是哭着要爸爸？”她擦着眼泪，“你还问我为什么要生你出来受苦。我但凡做得到，也不想的呀。谁不想家里和和美美，明明退一步就可以的事，你干吗非扭着不做呢。你说要生孩子，妈妈当然高兴，总是帮你手的，可是孩子需要的是父母啊！”
　　洪子云听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姆妈，我也不想。但是你看他，一点点诚意都没有，他肯跟外面的人断吗，以后要再有呢，我年纪不小了，经不起这种折腾。他刚搬出去的时候，我整夜睡不着，天天检讨自己做错什么，不够温柔不够浪漫，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好容易把他忘记一点，他又回来甜言蜜语，我错了，一不当心有了孩子。可是不能错到底，他人就算回来了，我们原来的日子也回不来了。”
　　“小云，过日子原本就是凑凑，你刚强我知道，可是你希望你的孩子和你一样吗？”
　　阿宝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联珠似地掉下来。她按住嘴，鼻间酸楚得如受重击。
　　傅世成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雷声随之而来，刚停下的雨哗啦啦地又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