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31、小别

　　春节假期转眼即过，刚开工子楚就忙得走路带跑。淡水咸化，国家环保要求加大，需求刺激市场，和T氏做同类产品的公司多了起来。T氏产品虽然皇帝女儿不愁卖，但价钱偏贵、付款条件又差，市场渐渐有被别家瓜分的趋势。子楚做了方案交上去，提出加大对工程公司的培训来推销产品。方案通过，他带人着手产品推广，出差成为家常便饭。
　　阿宝试提过他的包。电脑包里一部IBM本本，加上PDA、笔记本、移动硬盘，沉甸甸地压得一边肩头低下几公分。另一只包全是样品，一支支玻璃管里装着各种各样产品。两只包加起来四十多斤，有时出远差还有衣物，亏子楚上扛下拎，走得健步如飞。
　　像民工，子楚自嘲。
　　他揉揉她的头发，“当心身体。”
　　过完年，她也忙，有时子楚的一个电话被打断几次。
　　他做了菜，三天的份，分盒放在冰箱里，“记得吃，微波炉里转一下就行，别一懒三顿饭都省了。”
　　她伏在桌上看他忙，如果有种感觉叫幸福，大概这就是了。知道世上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关心在意自己。
　　“你呀，什么都好，可惜心事藏着掖着不说出来，又不是少男少女玩同居？早点领证敲定孙子楚算了，看他也不像几条心的人。”洪子云的腹部已经突起，说话依旧犀利地让人受不了。
　　她的工资卡到期换卡，阿宝送新卡到她家，顺路买些水果上去。
　　洪子云比从前反而瘦点，话也多。
　　阿宝笑而不答，结婚未免太麻烦，意味着种种社会关系的关联与变化。
　　“当然我是失败者，不可以我为鉴，人家婚姻美满的多着呢。”洪子云以为她另有想法。
　　她们坐在客厅里聊天，洪妈妈在房里看电视，阿宝没敢问男主人在哪。
　　“本来特别沮丧，弃妇心情好不了。”洪子云的手轻轻抚摸腹部，“但是不想生孩子和生不了是两码事，医生一说我再流产可能会失去生育能力，我就打算生下她，我也想有人陪，被一个人需要。反正奋斗这么多年，有点积蓄，估计养个孩子不成问题。”
　　阿宝静静听她说。
　　“开头不是没犹豫过，单亲妈妈不易为，何况保胎太辛苦，整天躺着，什么也不能做像个废人。他又竭力劝我打掉，说不能害孩子一生。摇摆了四个多月，直到前阵子胎动，我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要生下她，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说不清人活着是苦是乐，反正我不能剥夺她的生存权。”她叹息，“最近闲了，想的事特别多。宝华，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招你进公司吗？”
　　阿宝不知道。洪子云在公司口碑并不好，很多人恨她憎她，但待她真算不错，在最落泊的时候拉她一把，嘴虽然毒，但一路教她带她，跟着她也学了不少东西。
　　“因为我也像你这样过来，靠自己挣扎，在异乡流泪。”洪子云怔怔地说，“开头找不到工作，住在地下室，欠了三个月房租，天天打扮得像样点去找工作，晚上为省电从不开灯，更不用提晚饭了，前心贴后背，躺在床上念，我一定可以撑过去。慢慢好起来，晚上偶尔还是会做恶梦，以为又回到两手空空的日子。有阵子我一顿能吃很多东西，因为肚子总觉得空，吃多少也不饱。面试那天你一进来，我看见了从前的我，吓了一跳，黄瘦干枯，一脸讨好的笑，生怕被别人轰走，那种尴尬、无地自容的感觉，一模一样。”
　　阿宝当然记得那段日子，早上睁开眼看见晨光的想法是疲惫，晚上回到租的阁楼，唯一念头是这样的人生究竟值不值得维持下去。哭不出来，整个人像榨干的水果，走在街上脚步带着飘，日头下看着人来人往，却找不到出路，那种迷惘恍若噩梦。
　　“幸而全过去了，我没有安全感，不是不知道他反感我太努力，可…”
　　话没说完，有人敲门，洪妈妈应着从里面出来开门，傅世成提着几袋东西站在门外，进来看见阿宝，笑吟吟地打招呼。
　　洪子云没起身，淡淡地说，“你来了。”
　　反而是洪妈妈泡水倒茶地招呼着，又问吃过饭没有。
　　阿宝识趣地告辞，洪子云起来送她到门口，“有空来聊天，不一定要等有事。”
　　回到家看见子楚，她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听他沉稳的心跳。
　　从前的事，她没有忘，不计较只是不想把自己绑在往事上，遇见子楚，她庆幸。
　　然而幸福是不是永久呢。
　　她有些凄楚地想。
　　子楚觉察到她情绪的低落，转身搂住她，“怎么了？”
　　她钻在他怀里，许久，“没什么，突然想抱住你。”
　　他轻轻拍着她，“没事，我总是在这里的。”
　　“嗯。”她应。
　　人生总有或短或长的分离。子楚的表现不错，得到去国外短期培训的名额。
　　“去吧，才三个月。”阿宝劝他，“可以出去开眼界，免得做井底之蛙。”
　　“我不放心你。”
　　她温柔地笑，“傻瓜，我能有什么事，从前我不认得你，还不是一个人好好地过。难道退化到不能照顾自己？”
　　他走的那天，阿宝去送机。
　　“给我打件背心。”他替她把发丝理到耳后。
　　“好。”
　　“天天发个电邮给我，报告天气体重三围。”
　　她笑，胡扯。
　　“你先回去，我站这里看你。”到了检查口，子楚坚持。
　　阿宝无奈，只好先走。她回头时看见他正注视着她，无声地用嘴形说：爱你。
　　直到阿宝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子楚才入闸。
　　恻恻轻寒剪剪风。
　　三月初的气候，枝头已经有浅黄色的嫩芽，远远看去树梢一片新绿。和子楚相遇时还是夏天，白兰花香得一天一地。转眼又是一年，到六月，他才回来。
　　坐在机场专线上，阿宝惆怅地想，那时法国梧桐已经绿荫如盖。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是我的阿宝。子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