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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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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终南山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闭关疗伤,有些早就应该处理的事情,都被推迟了许久。
阿珂是我在山下收的徒弟,收她的时候并没有跟师父打过招呼。我本打算捉到九尾狐后,就带她回终南山拜祖师爷,可我却是被抬回山的,于是阿珂就那么一个人跪在大殿里可怜兮兮的被师父师伯盘问了半天。
她的身世,被盘查的一清二楚,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比如陈圆圆是九尾狐,九尾狐就是妲己,李自成变身成为传说中最可怕的暴君,如果不是我当初放她老娘下山,这世上根本不会有阿珂她这个人的存在。
师伯理清了这一团乱糟糟的因缘,确定了她与我确实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而这缘分他无法确定究竟是师徒还是别的什么,便一直没有承认她是太一观的弟子。
师伯是想等我好些了自己处理这件事,而阿珂就不这么想了。
云南之行,短短几天,身世变了,种族变了,从未出现在生命中的父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跟她相依为命的师父一转身成了她这一生最大的恶梦。
这一重又一重的变故揉成一团乱糟糟的电流,刺进她脑里心里,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一波波的雷击之苦,又被我血糊兹拉差点断气的模样吓得丢了半条命。
她那时候大概觉得,我死了,她也活不了,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可我命大,没死成,那些愁死人的屁事便一下子把她的脑子和心,全堵住了。
陈圆圆是在阿珂怀中死去的,那时,他们应还在昆明城外。
我以心御剑,什么都不知,白狐伸长爪子勾着我的衣袍恳求我照顾她的女儿,还是玄清在我醒来后复述的。
那场景,据说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而当事人阿珂,那会仿佛傻了一样,抱着一只快要断成两截的血狐狸,靠在我腿边,一会哭一会笑,嘴里嘟囔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脸上还差点长出了狐狸毛。
不对,应该是已经长出了狐狸毛,却被玄清眼疾手快的镇压下去了。
他直接敲晕了她,把她踢到了我身前,等我干掉饕餮直接昏倒的时候,阿珂已经变成了一只断了尾巴的小小白狐。
所以,在我闭关的日子里,她一直的胆战心惊,认为师伯会把她压在哪一块石头下面,就像镇压她的母亲一样。
这样的日子,自然算不得舒坦,虽然大家对她并无敌意,有些人还主动对她表达了同门之间的善意,她依旧心慌。
在我养好了身体后,虽也去看过她,却也只是简单的询问一下,就被那些亟待解决的门派杂事牵走。
与安慰徒弟相比,安慰师门尊长当然更加重要。
阿珂备受冷落,想要离开,很合情合理,只是现在,我不能放她走。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玄贞的徒弟,若离开了终南山,离开了我的保护,立即就会成为一只行走的出气筒。
人间惨剧。
搞明白了她的心思,我厚着脸皮给她来了一剂猛药,效果颇为不错,只几句话就把这笨姑娘给哄得心花怒放,忘记了所有的不开心。
由衷感叹,女人啊,还真是笨点才可爱啊。
满足了长辈们的好奇心,应付完了门派内外所有需要我来应付的事情,我便带着阿珂把终南山好玩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顺道还帮她好好布置了一下九尾狐的墓穴。
回头想想,这狐狸要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若早知不顾一切换来的只是失望,她还会想着再续前缘吗?
人死,缘断,前生后世,两个不同的人,谈什么再续前缘。
若那人转世成女人,转世成牲畜草木,她九尾狐总不会颠倒阴阳,变猪变狗吧。
再续前缘,也不过是世人用来自欺欺人的故事罢了。
对于阿珂的事,师伯很诚恳的跟我谈过,太一观弟子虽然不忌婚嫁,但师父徒弟之间纠缠不清实在有违伦理,而且我若接任掌门,便成了东君持天,一举一动备受瞩目,不能落下任何的瑕疵。届时,师徒只能是师徒,一旦逾越这层关系,我和她皆将遭受灭顶之灾。
我觉得师伯对人间的感情了解太过肤浅,男女之间互有好感,便只能是爱情,不能是亲情了吗?我承认我确实把阿珂放在心里,但师父师伯你们不也一样将我也放在心里吗?我是阿珂的长辈,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喜欢她才会收她为徒,不喜欢她我连她是那颗葱都不知道。随缘随缘,一切随心,既然我从了心,收了她,我就会对这重身份,感情负责到底。
至于阿珂,我不能阻止她爱我,我也不能因为她爱我,就将她拒之门外。爱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她没有错,我便不能弃她而去。
爱发忽心,无法控制,却并非什么洪水猛兽。每个人都会爱,这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无需在意。咱们修道中人,修的便是懂情,知情,析情,控情,而不经历情爱,如何参悟情爱,掌门师伯你一把岁数了还想着去红尘历练,如今我徒弟年纪轻轻便已经历了大悲大喜大恨大爱,只要加以引导,一旦顿悟,以后修为不可限量。
阿珂简直就是咱们终南山年青一代的所有希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师伯这个从没有谈过恋爱的老光棍,无言以对,索性放任自流了。
在阿珂拜过祖师爷,点燃命灯之后,我开始准备掌门接任大典。
师伯一定要通告天下,我不能扫了他的兴,诸多事宜,皆是按他的要求准备布置。
终南山换个掌门,对于整个修道界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接任掌门的人,却是我,这可就相当于是人间换了天子,那绝对是涉及整个修道界格局前途本源的大事。
修道界总喜欢按实力去给门派定档次,终南山以前因有师父和师伯的存在,名列前三,得到剑冢之后,大家心照不宣的把太一观视为了仙界预备班,悄悄的将咱们排除在了修道界之外。到我接任掌门,这终南山由预备班直接飞升成了仙界驻修道界办事处,门派内所有弟子,哪怕只有三岁,在旁人眼里也都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
有些人觉得太一观已升级成了高不可攀,不如离远些,免得一不小心被哪个太一观弟子瞧不顺眼,惹祸上身。还有一些人则觉得,能跟我们打好关系,就相当于傍上了一根定海神针,说不准就能得我提携一把,跟着一起沾光升级了。另外有一些人则惶恐不安,怕我上位之后跟他们秋后算账,在教弟子仙法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打错了剑气,灭了他们满门。
不论他们如何打算,我视他们为蝼蚁,这是一定的。
作为看人脸色而活得蝼蚁,谁不希望以后能过的顺畅一点,那么揣测我的性格爱好品性就成了当务之急。
掌门接任大典,给了修道界一个近距离了解我的机会,我怕到时候一个终南山完全不够容纳前来观礼的所有人,师伯却大袖一甩,来得早的有地方住,来的晚的睡马路,山上站不下就挤到天上,没处可挤得只能说明你没有观礼的资格,趁早回去看直播吧。
这霸气又任性的处理方式,深得我心,于是真到了这一天,整个太一观地上天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简直像是围满了苍蝇。
我耐着性子走完了全程,送走了没地方住的一批人后,又与携大礼早早上山的一波人表达友好,还陪同他们参观了剑冢,甚至还解答了个别道友修行上的难题。
这些日子,我忙的颠三倒四,等到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师伯已撂下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娃娃徒弟,匆匆下山,逃之夭夭了。
你这几十年都呆在山上不也过的挺好,怎么偏偏七老八十了才想起来贪恋红尘体验人生?这大半辈子都等过来了,却连几天都等不了了?把门派里的事情都跟我交代清楚你再跑路不行吗?
我觉得我这个掌门,一点都没有一个掌门的样子,反而像是个孤儿院的院长,院内孩子下至三岁开裆裤,上至十六七的叛逆青春期都有,而能用的护工只有一个完全抵触的玄清,悲哉。
能把被师伯赶下山的那些师弟们都喊回来帮忙吗?
师父师伯的年事已高,教徒弟十分力不从心,不管徒弟们懂不懂,只是丢一本书让他们自学。早先,他们还能出题考试,筛选出不合格的送下山去,到近几年,他们已完全懒得管了,只由玄清安排这些小屁孩的日常起居以及课业问题。
当然,玄清的剑术道法虽很令长辈们满意,他却不是一个好的老师,传授功课完全按照师父师伯的模式来,却又懒得出题考试,于是乎,我只安排了一个小小的测验,就令终南山的年轻一辈几乎全军覆没。
又一次感到太一观的前途一片黑暗。
我去找师父商量要求更改一下教学模式,师父很开心的把教育的责任全丢给了我,并且提出他也要下山去玩,这个执剑长老的护山任务就交由玄清负责。
得,唯一一个能当老师的人,也被调离了工作岗位,我该拿太一观这个孤儿院怎么办。
算了,从头来过吧。
要看的懂道经,必须要会认字会念书,要学画符布阵,一手好的书法那是必备条件。
大家在我这里都成了文盲,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这便给了阿珂许多的方便。
字,她认得最多,写得最好。
经,别人怕我不敢多问,她完全没有顾虑,整天捧着书跟在我身后,有不懂得直接便问。
剑,她已接触过人剑合一,对剑的感悟比谁都深。
法,她有九尾狐的血脉,对灵气有种天生的亲和,妖魂封印一除,学习各种法术简直是如鱼得水。
新一届的终南山学霸,出现了。
真不愧是我认定的徒弟,给师父我长脸了。
冬去春至,夏来秋到。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我与凡间的人们一声招呼都不打,便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不知这一年,他们有没有四处找过我。
陈近南的造反运动,进行的怎么样了。
韦小宝的卧底,做的是否还顺利。
双儿在韦小宝身边,有没有受委屈。
龙儿这一年音讯全无,又在谋划什么小动作。
我现已是太一观掌门玄贞,不再是天地会青木堂玄贞,人间的一切应当与我再无瓜葛,可闲暇时间,也会时不时想起山下的人,山下的事。
都说神仙易思凡,这其实并不是神仙的定力修行不到家,实在是人世间的因缘太过厉害,不论神魔,只要被缠绕上,总有一天会被牵扯进滚滚红尘之中,步入轮回。
今生未绝,因缘尚在,有朝一日我定还会与他们相见,只是不知再度见面之时,会是何等情形。
修道中人与凡俗世人,终究不同,我只怕自己会应了当年的话,只赶得及为他们收尸之时,唱上一段往生咒了。
前往剑阁,拿起璇光宝镜,我犹豫再三,还是启动宝镜,照出了双儿的模样。
一年不见,她似乎是瘦了些,但身形倒是又长高了,看她的表情,还是一副温良可爱的模样,眉梢眼角藏不住心事,既没有太开心,也没有太难过。
还是老样子。
我的忽然离开,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许是在很久以前,她就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韦小宝这人虽不是我中意的类型,但他却是一个福运厚泽的人,我曾为他算过卦,这人命中福祸相依,但基本都是有惊无险,如此身负大造化大功德的人,只要能得他庇护,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当是不难。
双儿的婚事,该要定了。
我不想再去参合凡间的事情,便遣了一名弟子给双儿送去了几张遁符,顺道还给韦小宝稍了个口信,让他凡事见好就收,切莫贪心。
京城院子里的一切财物,都留给了双儿,唯独阿珂的那盆兰花,让人给带了回来。
一年没怎么打理,这花已疯长的如野草一般,交给阿珂后,觉得她明显的心疼了一番。一株兰花长废了,她便如此心疼,那她华山那一院子的兰花,无人打理,此时此刻又不知长成了何许模样。
我想到的事情,阿珂自然也想到了,她来找我请命回华山迁花,我正好也想让她回华山跟过去好好道个别。
她这一去,便是半月,严重超期,我担忧她在华山地界,被太华山的人欺负,便让玄清去把她接回来。
数天后,玄清带着阿珂回来了,一块回来的,还有太华山的一位长老。
这老东西携重礼前来,战战兢兢的与我汇报,说墨白已经被他们清理出太华山了,连带与墨白相熟的所有人,都一并被清理了出去。太华山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以后将以终南山马首是瞻,希望我能看在两派祖师爷是同门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我与墨白的私人恩怨,想怎么处理都行,所有的一切,都跟现在的太华山无关。
我盯着那老东西看了半天,看的这人汗流浃背,浑身抖个不停。
我还一句话没说呢,你就吓成这样,我要是拍你一巴掌,岂不是能把你吓死?
算了,看在你还算识时务,我就不折腾你了。
我绕过了那老东西,让玄清给我说明白了事情经过。原来,墨白一直藏在华山,阿珂一上山,就被他盯上了。墨白这人武力值不行,心眼却难得的活络,据阿珂补充说明,他在塞着崇祯的灵符上动了一些手脚,就地一扔,便使得阿珂欣喜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崇祯,成功捡符中招。
那半个月,墨白不停着想把蛊虫逼入阿珂身上,可阿珂道行微末,无论墨白怎么折腾,蛊虫就是赖着不动,这让墨白气得几乎天天吐血。
到玄清循着终南山弟子的定位咒找到阿珂,墨白居然狗急跳墙钻进了华山地脉入口,玄清无计可施,只能带着阿珂上太华山理论。
终南山出来的人,对自家弟子无条件维护,再加上太华山掌门和终南山掌门已是死仇,玄清本着辱我弟子者,我必加倍辱之的原则,在太华山上大闹了一通,放倒了一切敢于反抗的力量后,太华山主和一派立即控制了形式,火速赔礼道歉,送了阿珂不少丹药,还邀请阿珂小住养伤,并即刻选出了一位代表来与我登门道歉。
我以为墨白早就烂在了哪个犄角旮旯,谁成想他却还蹦跶的挺欢快。
躲在华山地脉压制蛊虫,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方法,可地脉灵泉,是防不住剑气的。
敢打我徒弟的主意,真是不想活了。
我当着太华山那老东西的面,将连通在墨白身上的剑气勾上了指尖。
那剑气银亮刺眼,缠绕着独属饕餮的紫青煞气,迫得那老头脸色惨白。
“你们太华山,除了饕餮和地脉,还有什么宝贝能用来对付我,说来听听。”我捻着剑气,不时弹动,引得剑气周边时空跟着微微震颤。
老头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个,颤颤巍巍的答道:“那饕餮,一直镇压在地脉灵泉之中,我们也不知墨白是怎么将它放出去的。玄贞掌门您法力通天,我们小小的太华山,怎敢对您不敬……”
我捻着剑气笑道:“你们不敢,墨白敢啊。”
老头身子一震,慌忙解释道:“墨白已不是太华山掌门,他的所作所为,皆与太华山无关啊。”
我缓了语气,提示道:“你不承认,没用。你们太华山整个山头,都还在他墨白的掌握之中。你们的结界,你们的经书,你们的秘籍,你们的法宝,你们的机关,你们的禁地,甚至你们的弟子,都还是他的。昨天他能放出饕餮,明天万一再放出个混沌,谁来负责,你们太华山吗?”
老头吓得赶忙欠身,连道:“不敢不敢。”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镇压的妖魔,本应由你们负责看管,即便放了出来,造成的天灾人祸也都得算到你们头上,为什么却得要我终南山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有天理吗?如果那些凶兽魔物,你们已无力镇压,那就交给我来重新封印,可好?”
老头一顿,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思考了片刻,一鞠拜下,满口答应道:“好,好。如此有劳玄贞掌门了。”
嗯,很好。
我一弹指尖的剑气,站起身,甩着拂尘,让玄清去送客。
回望向阿珂,这姑娘一脸委屈,立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正极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每当她觉得自己蠢笨做错了事,就会是这么一种表现。
正式入门快一年了吧,她怎还是这样一副自卑胆小的凡人模样,作为终南山的未来,她一直这般看轻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唉,又该要抽空跟她做做心理辅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