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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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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以为自己遭遇了全天下最倒霉的事情时,忽然又冒出来一个跟他同病相怜的倒霉蛋,这心情就会从悲愤哀怨,毫无违和的转变为幸灾乐祸,虽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嫌,但到底也算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我一抹脸上的水,伸出手去,想与她打个招呼,她埋头冲过来,直接躲到我背后,哆嗦道:“小心 ,有熊。”
“哦,熊啊。”我尴尬的收回了手,安慰道:“莫怕,熊不敢出来,没事了。”
她越过我的肩,朝山洞那边看了一眼,小心道:“咱们还是快走吧,趁它们没出来。”
“哦,好。”我应了一声,便觉她紧抓着我已被烧得不成形的衣袖,连拖带拽的远离了那一方山洞。
走出许久,我忽然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
许是她也觉得我的声音有些耳熟,在我打量她的时候,她同时也在打量我。
四只眼睛时不时的对视一刻,又各自扭转过头,在心里寻思。她这脸熏的花猫一般,难以辨别,我这造型估摸着比洞里的熊也不逞多让。于是,耳熟仅仅只是耳熟,还上升不到眼熟,思考许久没想起来,只能直接问了。
“你是……京城那位天桥下解签的道长吗?”女子怯生生的问了一句,我当即了然,一扶额,问道:“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来?咱们也没见过几面吧。”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道长那日相救,足够铭记一生了。”
我无话可说,只能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说道:“我再说一次,举手之劳而已,你完全不必挂怀。”
她空着手,想再度牵我衣袖,被我躲过去,有些尴尬,但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觉不好意思,只能低头跟在我身后不言不语。
我摸着下巴上焦成一坨的胡须,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能在同一个山头上,同遭雷劈,同受火烤,还都被烟熏成这般模样,看来咱们,真算是有缘了。此处山林绵延不知几何,山中野兽也并不怕人,想来此地人迹罕至,道路难辩。你单身一个姑娘家,虽不知为何会来此深山老林,既然咱们有缘相遇,我就该要将你安全的送出山。不过,出去了,你可千万莫要与任何人提起在山中所遭遇的一切,包括方才那阵天雷山火。你可能做到?”
她抬头望天,伸手又再度揪住我袖上的一缕布条,问道:“道长,方才那一阵雷火,可有什么古怪?为何不可告诉别人?”
我顿了脚步,直视她的双眼,严肃道:“天道之事,岂是凡俗之人能够窥探的。不该你看到,莫看。不该你问的,莫问。不该你管的,也请千万莫要多事。明白吗?”
她一怔,松开了我的衣袖,有些茫然无措。
我缓和了语气,说道:“这也是为你好。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收不回去了。”
她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低下头,小声道:“道长放心,我就当什么自己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我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想起这片山中灵气已被搅得乱七八糟,风向全乱,云雾皆聚集于此用于落雨,着实难以辨认方向。
而不辨方向,又如何能够凭着两条腿走出山去?
我望着天,发了一会呆,察觉衣袖又被她攥在手里,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的?难不成,你识得这林子里的方向?”
她轻叹一声,答道:“我只是听人说,这山林深处有一处深谷,谷中生有极为罕见的兰花,非有缘不可观其花貌。所以……”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看不出,你竟是个兰痴,还是要花不要命的。”
她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我从小便喜欢兰花,师父不在的时候,也只有那些兰花会陪着我,我有什么心事都会说与它们听,它们便如我的家人姐妹一般。这次陪师父进京,一连数月没见过兰花了,途经此地听到如此传闻,自然会心生向往。”
我想起了初见面时,她怀抱着的那盆兰花,顿觉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那盆花,还在我那,现下也没法找来给你,不如你告诉我那深谷在什么地方,我去采在几株,算是赔给你了。”
她猛一抬头,两眼晶亮,满是希冀的欢喜道:“当真?”
我点头笑道:“自然当真。”
她抬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说道:“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呵呵,客气。”我干笑了一声,四处看了看,问道:“现下,咱们该往哪走?”
她吸了吸鼻子,四下看了看,说道:“我也不知道。进了山没多久,我就迷路了,眼下已在这转了七八天了,若非遇上道长,我只怕会死在这林子里。”
我再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直盯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道长,你又救了我一次,若能平安出去,阿珂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连忙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千万别把这事放心上,咱们只是碰巧遇上,碰巧啊……对了,你说,你叫阿珂?”
她点点头,又问道:“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哦,叫我玄贞吧。”我随口应了一声,摸着下巴四处看了看,说道:“把你名字写出来给我看看。”
“好。”她就地捡起了一根树枝,拨开满地焦黑的枯枝,在已被雨水浸透的软泥上写出了整齐的两个字来。
我看着她写字的笔画,在指节上依样推算,用这两个字,测出了她目前的运势。
恩,倒霉透了。
不光被雷劈,一会或许还要受水淹之苦。
唉,这雨大的,都相当于溺水之祸了。
我抹了一把脸,轻叹了口气,算出了东这么一个大概的方向。
可是,东在哪?
阿珂提着树枝,有些害羞的说道:“道长,我人比较笨,师父教我习字练武,我都做不好。这字写得难看,让你见笑了。”
“无妨。”我手背于身后,悄悄的捏了几个法诀,收了雨势,散了云雾,在天光重现的刹那,总算是找准了方向。
聚集于山间的灵气散去,我跟着也长吐了一口气,朝着东方的山林一指,说道:“咱们,先往那边走吧。”
“好。”她话音刚刚落下,一道白光忽然从天而降,落至我们眼前,化成了一名万分眼熟的白衣美人。
我脊梁之上寒毛一竖,立马又想调头跑路,怎奈衣袖被阿珂紧紧攥在手里,仅仅后退了一步,便失了先机。
那白衣美人落地之后,一扬手,即是上百道白丝细线朝我飞射过来。线上灵气逼人,携着数十道禁锢的咒法,一经散射而出,漫天烟花爆射一般,将我前后左右完全封死,线与线之间纠缠盘旋交叉不断,更将身周的空间,切割成一块又一块独立的碎片,星星点点,彻底将我的所在,孤立了出来。
阿珂看不见线上的法术,却也本能的贴近了我,惊道:“道长,这怎么回事?是你仇家吗?”
我伸手按上背后的剑柄,听那白衣美人气恼道:“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叹道:“你对我来说,比十只狐狸都可怕。”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咬牙,一跺脚,双手十指翻飞,将丝线玩转于指尖,变化了阵型,竟逼出一丝锐利的杀意,织出了一轮绞杀之阵。
我拔剑出鞘,指尖于剑锋上轻弹,声若水滴轻响,确是弹出了无数的剑气,撞上不断缩小的细线包围。
剑气携着细密的水雾,被空间的裂缝切割的断断续续,而碎裂的水雾,又混着剑气,于裂缝当中,缠绕上了丝线。
法力,灵气的碰撞,在空间裂缝中交错不断,剑气不住涌出,丝线样的法器承受不住这强横的缠绕,抖动之间,发出由弱至强的鸣声,如无数的飞虫振翅,尖锐刺耳。
阿珂受不住这斗法时灵气流转产生的响动,惊呼一声捂住耳朵便往一旁歪去。
我一扶她肩背,顺手斩出一道剑气,将碎裂的空间,劈出了一条通路。
丝线断一根,便是被破。
虫鸣声停,线阵全断,被切割的空间,瞬间恢复原貌。我便瞅准了那白衣美人阵法被破的空档,提起阿珂朝东飞奔而去。
“玄贞!你会后悔的!”
白衣美人怒吼一声,随手扔掉了废弃的法宝,紧跟着追了上来。
先前在天上,她一边追一边扔雷劈我。
现下在地上,她依旧还是一边追,一边扔雷劈我。
我带着一个弱女子,不能上天,只能时不时挥剑抵挡。这没头没脑的边跑边挡,没过一会,又不知道自己深陷到了哪个山头。
总之,四周的林木又是郁郁葱葱,山里的野兽又是呆呆傻傻。
从天亮,跑到天黑,从天黑,又跑到天亮。
跑的阿珂已经软成一团没力气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我方才驻足转身,一划剑诀,朝身后紧追而来的白衣美人拍出一道由剑气凝聚而成的镇妖灵符。
她不是妖,镇妖符肯定不管用。但因为这道符满含杀机,又灵威大盛,仅用以混淆视听,应该是足够了。
她眼见那道灵符携着浓郁的剑气,竟是勾唇一笑,不闪不避的撞了上去。
我一皱眉,这丫头吃定我不敢伤她了吗?
吓唬的手段不管用,不使点真招她还真当我怕了她!
白衣美人穿过灵符,笑容更加得意,扑至我身前,五指伸长便朝我抓来。
我立定不动,剑锋上挑,手腕灵活的一个翻转,带动长剑亦旋出一道溢满剑气的盾,力度不大不小,刚好将她这一击弹开。
她不依不饶,又朝我下盘攻去,我不闪不避,依旧以剑气阻挡,不论她攻向何处,都无法穿透剑锋三寸之内。
这丫头,武功居然也很是不错,比那些只会画符吟咒的修道中人,强多了。
宫九教孩子的本事,挺不错嘛。
我对这小龙的身手,相当满意,怪不得她如此妄为任性,在人间走动,也确有这任性的资本。
要知道,单以武功而论,当今天下,已没有人能逼我出剑了。
一晃三招过去,她终无法碰触到我。
我变守为攻,长剑挑出,剑气在剑尖上凝聚,指向何处,何处便是一道满含灵气的内劲,汹涌而至。
剑尖指向她的双肩,力道透出,打得她轻哼一声,面现不悦,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行动。
未能封住她双臂的穴道,我寻思着龙的穴道也许和人不一样,剑尖翻飞不断,从她的头指到脚,从左手指到右手,均无法令她的动作,停歇半分。
难道要从这人形当中,寻到她的七寸?
太有难度了吧。
眨眼之间的攻击,我没讨到什么便宜,只能继续防守。
她被剑气打得有些暴躁,阴沉了脸色,瞳里现出一丝金芒,本是正常的瞳仁,更收拢成一线,妖冶到极点。
这丫头别不是又被激得兽性大发,要变原型劈我了吧。
“啊!你的眼睛!”挂在背后的阿珂,显然也看到了白衣美人眼瞳的变化,惊呼一声,双臂陡然使力,紧紧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咽喉忽然受制,剑势乱了一瞬,白衣美人便趁此机会,突破了剑气的屏障,一掌拍至我眼前。
剑气外散,回护不急,我后退一步,举掌相迎。
两掌相对,我只觉她掌中传来一阵电流,在聚力相抵的同时,冲口训斥道:“你这小妮子怎么那么喜欢招雷劈人呢?你爹除了教你劈人,就没再教你别的法术了?”
她脸上一红,目中金芒大盛,身周衣裙鼓胀起来,连头发也根根竖立,气恼道:“关你屁事!”
话说完,她身周已现电弧闪烁,刺眼的电光,不住向外散溢,劈至何处,何处便是一片焦黑。
灵气聚集于她身周,卷起一阵狂风,电弧在风中闪烁,围绕着她盘旋不断,越来越浓厚,竟旋转着直通高空,再度将雷云引来。
“你适可而止啊!”我看了看天,厉声训斥。
“要你管!”她却任性的还嘴,深吸一口气,张嘴便是一道火焰铺面而来。
火虽不大,却非凡火,凡物沾染,实难熄灭。
我挑剑横于眼前,将这一口真火尽数拨了回去,她两眼圆睁,惊呼一声,居然自己躲开了。
她本聚力与我相抗,心神合一,如今忽然乱了分寸,虽则我及时的撤力,不致伤了她,但她自己凝聚的那股雷电之力,却没那么容易散去。
眼瞅着风携电弧,已全然被头顶一方雷云吸收,甚至连她喷出的那一口火焰,也被携进了云层之内。
我一皱眉,剑指向天,以剑气,捅进了厚重的云层,直接引雷入剑,致力于将这能劈开一个山头的一击,化解成人畜无害的轻风细雨。
于是,我又被雷劈。
一同被连累的,还有一直挂在我背后的阿珂。
这道雷,劈落之时,电光顺着剑气凝聚于一处,粗如盘龙,声势十分可怖。虽落至地面时,已被剑刃吸去大半,这被雷劈的酥麻酸爽,还是震得人头脑发晕,浑身直颤。
落雷全部引入剑中,浓云散去,我这执剑的手臂,被电得几乎失去知觉。握剑不稳,便难以压制剑内的雷电之力,我欲换手执剑,忽觉背后一轻,阿珂已经昏迷不醒,身子歪斜得朝一旁倒下。
这姑娘两天之内被雷劈了多少回了,现下又惊又累,别是心脏承受不了这么严重的刺激,吓死了吧。
我连忙扶住阿珂,剑却于此时离手,尚未掉落于地,剑内的雷电便爆发出来。
眼前一片刺眼的电光闪烁,接着便是一股大力爆炸开来,直将我震得飞了出去。
好家伙,这力道,都赶上万炮齐轰了吧。不过是漏了那么一丝雷电出来,就把人炸飞了,要是真让刚才那一堆雷电劈下来,这不光山得被劈没了,地上还得劈出个天坑吧。
原来,最早先的劈山雷火,还是她对我手下留情了。
到真小瞧她了。
我挂着阿珂顺着雷暴的力道飞出许久,好不容易手上回复了知觉,将剑招了回来,一扭头,却发觉前方无路,只有一道断崖。
我想稳住身形,然身受雷击还有些难以控制,只能十分无奈的顺着气流掉下断崖。
崖下是一条奔腾流淌的大江,我瞧瞧仍在昏迷不醒的阿珂,觉得自己着实乌鸦嘴。
这水淹之灾,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唉。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