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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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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那个满嘴胡话的小太监是什么天地会的贵人?”
陈近南在咆哮,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我揉揉耳朵,给他续上一杯茶,安抚道:“先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啊。”
陈近南长吐一口气,重重的坐下,端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又重重的搁回到桌上,说道:“道长,你不愿接手青木堂,我不会为难你。但这香主,怎么着也都应该是咱们天地会的兄弟接任才对啊。那小太监,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我整整道袍,说道:“总舵主,你有没有觉得,这天地会在江湖上的后五堂,已经渐渐的不受你控制了呢?”
陈近南沉默了片刻,叹道:“我人在台湾,政务缠身,确实对天地会有失管理,所以,才会希望道长助我一臂之力啊。”
我笑道:“我既是天地会的人,为天地会出力,自是本分。但贫道毕竟是方外之人,实不该过分插手人间事。当初尹香主一意孤行行刺鳌拜,已使得青木堂分崩离析,为争香主这个位置,各自为政,明里暗里处处争锋相对。在这节骨眼上,就算你指派了香主,也无人会信服。到时候大家阳奉阴违,依旧一盘散沙,又有什么意义?”
陈近南道:“正是因为如此,立那个莫名其妙的太监做香主,更难以服众啊。”
我问道:“总舵主,你在台湾也是身居庙堂要职,这官场之道,却为何好似完全不了解。须知做香主这个位置的,并不一定需要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均衡堂中双方势力,便就算是达到要求了。不然,你让我当香主,关夫子不服。你让关夫子当香主,徐天川他们又不服。天平无论向何处倾倒,皆会翻船,还不如找一个不清楚情况的外人坐堂,一来双方谁都没占到便宜,不至于翻船。二来我也可以借此机会,脱身旁观,更清楚的看清问题,处理问题不是。”
陈近南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在暗中辅佐他?”
我笑道:“辅佐算不上,只是帮帮他的忙,把青木堂这团乱麻给理顺了。在青木堂呆了这么久,我自然不希望它就这么一直乱下去。我还得靠着青木堂找九尾狐呢。”
陈近南叹道:“十年了,那九尾狐,还是没有半点线索吗?”
我无奈道:“收妖,也是要看机缘的。她在人间的因缘未了,我便就得一直等下去。待时机成熟,自然也就能找到她了。”
陈近南问道:“道长,你有没有想过,收了九尾狐之后,继续留在天地会除妖魔,行天道呢?”
我摇头道:“我来人间,本只为了九尾狐。此事一了,自然是从何处来,便要回往何处去了。”
陈近南问道:“那双儿呢?她视你为亲生父亲,你亦待她视如己出,就这么抛下她回去,你真的舍得?”
“她是尘世中人,自有她自己的命运安排。待我找到九尾狐时,说不定,她已经嫁人了。操心那些,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喝了一口茶,不想提双儿这个现实的问题。
陈近南长长的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对着茶水沉默了片刻,又放下茶杯,说道:“那小太监,底细不明,又是清庭的人,将他纳入天地会,并且成为一堂香主,你当真觉得可行?”
我捏着胡子说道:“你顾虑的,很有道理,那咱们不妨先问问他的意见吧。”
陈近南一怔,并未接话。
我朝门外喊道:“双儿,把那小太监带进来。”
守在门外的双儿应了一声,不一会,便将捆成了一团粽子的小太监丢进了门。
我示意双儿继续在门外守着,自己起身给那小太监松了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韦小宝。”他答的干脆,也不敢起身,就那么规规矩矩的匍匐在地上,姿势完全是标准的跪拜皇帝。
我觉得好笑,坐回到椅上,又接着问道:“你在宫里官居何职?”
他依然匍匐在地,老实的答道:“御膳房总管太监。”
“总管!?”我与陈近南对视一眼,一样的惊奇这小太监的岁数和他的职务完全不成比例。
贵人就是贵人,别看这人年纪小,却能当上如此的大官,这身上一定有不少过人之处吧。
我放缓了语气,又问道:“你能不能别趴着了,那边有凳子,坐着说话。”
“是是。”他连声答应,弓腰驼背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退到桌边的凳子那,慢慢坐下,拘谨的就像个从未见过生人的大姑娘。
我叹了口气,说道:“头抬起来。”
他唯唯诺诺的抬头,一脸诚惶诚恐。
我观他面向,有点贼眉鼠眼,怎生看都与那些义薄云天的江湖大侠相去甚远。旁边的陈近南亦是颇为不满,叹了口气,说道:“你把你的身世,为何要进宫当差,以及为何要刺杀鳌拜,尽数道来吧。”
“是是。”韦小宝连声答应,两眼一阵乱转,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长篇评书。
对,评书。
他的故事,就像是一篇评书那么匪夷所思。
一个连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被身为妓女的亲妈,在妓院养大,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却阴差阳错的被大内高手带进了宫,而后还假扮太监,获取了皇帝的信任,并且帮着皇帝一起设计收拾了鳌拜。
我是该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呢,还是该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韦小宝的戏剧人生,听的我和陈近南皆目瞪口呆,实不知到底该信还是不信。
从他讲述的表情以及故事的前后连贯性来看,不像是假的,而且按照鳌拜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来推算,会安排亲信去灭鳌拜的口,也十分在理。
陈近南以目光征求我的意见,得我点头肯定之后,眉目深锁的喝了好几口茶,说道:“假扮太监,乃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怕……当然怕。”韦小宝苍白着一张小脸,两手搓着衣服角,老实的答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啊。皇宫那么大,我想跑也跑不了啊。再说了,海大富给我下了毒,我本也没几天好活了,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哪里还有时间去操心那些事。”
陈近南放下茶杯,说道:“海大富的毒,也并非无药可解。不过我很想知道,若是现在给你机会离开皇宫,你可愿随我们离开?”
韦小宝陡然抬头,惊道:“随你们离开?天地会?”
陈近南点点头,说道:“不错,加入天地会,反清复明。”
韦小宝大睁着两眼,惊讶道:“我我我!我真的能加入天地会!?”
我见他又惊又喜的模样,十分好奇的问道:“怎么,让你加入咱们这个反贼你的组织,你似乎很开心?”
韦小宝开心的嘴都裂到了耳朵根,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直接跳了起来,走前几步,复问道:“我真的没听错吧!十八哥说天地会的兄弟,各个都是真英雄真好汉,连他都没资格加入天地会,我真的能行?”
陈近南沉吟了一番,说道:“先前,在灵堂之上,你应该已经听的很明白了。青木堂尹香主惨死于鳌拜之手,青木堂众位弟兄定下规矩,谁能杀了鳌拜,给尹香主报仇,谁就是青木堂的下一任香主。大家既然已经对天发过誓,自然不能食言,只要你愿意,我与玄贞道长,自会保举你为青木堂新任香主。”
“香香香主!?”韦小宝惊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我跟着应和道:“不仅如此,陈总舵主,还会收你为徒,传授你绝世武功。”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韦小宝连表态都省略了,直接扑倒陈近南跟前,通通通的给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小子,动作也太迅速了吧,真是一把见风使舵的好手。心思玲珑至此,也无怪乎会那么受皇帝的宠爱了。
陈近南被韦小宝这一通磕头杵得愣在了那里,一扭头,皱着双眉向我询问。
我闪过他追寻的眼神,只是点头示意,他一脸的憋气,只能无奈的扶起韦小宝,说道:“好。你既然入我门下,就该知道咱们天地会的会规。”
“我知道,反清复明嘛!”韦小宝殷勤的端起茶壶,给陈近南倒满了茶,规规矩矩的递到他面前,更加殷勤的说道:“师父喝茶。”
陈近南无奈的接过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那满脸的苦笑,看在我眼里不知为何,增添了许多的喜剧感,着实是让我有种幸灾乐祸的愉快。
小样,让你想方设法的拖我下水,现在把自己玩进去了吧!
该!
韦小宝转至陈近南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揉肩,我看的好笑,只能埋头喝茶,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陈近南十分憋屈,说道:“小宝,你我师徒,不必如此。”
韦小宝道:“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从小就没爹,好不容易有了个师父,您就让我好好拿您当爹孝敬孝敬成吗?”
我手腕一抖,茶杯差点翻了。
陈近南一扶额,说道:“小宝,你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我跟玄贞道长还有事情要谈。”
“啊?”韦小宝眨眨眼睛,有点不舍道:“师父你是不是后悔了?”
陈近南连忙表态道:“这怎么可能?为师真的还有正事要商议,待忙完之后,我再去教你武功。”
“好!弟子这就去休息!”韦小宝得此保证,欢快的打开了大门,然而双儿守在门口,并不让他出门,却是向我询问道:“义父?你是要放他走吗?”
我摸摸鼻子,说道:“别让他走出这个院子,不然一会总舵主找不到他,又会耽误事。”
“是!”双儿听话的放了韦小宝出门,又掩上了大门。
陈近南连喝了好几口茶,站起身踱了几步,又坐了回来,说道:“道长,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慢悠悠的答道:“你不给他一个像样的身份,又如何压得住青木堂那么多人精。”
陈近南皱眉道:“可你看他那副奴才样,教我如何能放心把青木堂交到他手上?如此油嘴滑舌之人,你真的能保证,他不会将我们全部出卖给鞑子皇帝?”
我思虑了一番,说道:“人心险恶,确实不可不防。但他既然能将家底全都吐了出来,可见,至少此时此刻,他绝对不会出卖咱们天地会。我既然算出,他将来会是天地会的福星贵人,那么天地会将来一定会有依仗他的一天。他岁数还小,只要你这个当师父的好好教导,总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你所希冀的那般模样。你觉得呢?”
陈近南低头不语,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只希望,这个决定,不会令我有后悔的一天。”
我笑道:“我既然给你引荐了此人,那必会对此人负责到底。你若是相信我,不妨也试着去相信他。有我在,他不会有出卖你的机会,我会让双儿一直盯着他。”
陈近南道:“如此最好。”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说道:“立韦小宝为香主,大伙肯定会有异议,你可想出什么说辞了吗?”
我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说道:“还能有什么说辞。当初忽悠他们对天发誓的是我,如今陈总舵主你的高徒给尹香主报了仇,这香主的位置,他接任的顺理成章,谁敢有异议?”
陈近南道:“你在青木堂呆了十年,对现下这等残局,可有什么见解?”
我低头道:“见解到是没什么,不过青木堂上次差点被鳌拜一锅端,损兵折将到现在,一直也没什么发展。当初我算到来京城会有一线生机,想来也跟这个韦小宝有点关系,既然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不妨就让他按自己的方式去走。若是有人阻挠,就把人调离京城,待他做出些成就,收拢了人心,那便是尘埃落定,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近南点点头,说道:“最近台湾也不算太平,大公子和二公子争锋相对,屡屡冲突。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青木堂香主的事情,二是为了找些人手,随我回台湾处理一些事情。你看,我带谁去比较妥当。”
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青木堂既然已定下要在京城扎根,我自然是不能走的。关安基没争到香主的位置,有可能拉拢李力世他们一起找事。将关安基和李力世分调两处,互不沾边的发展青木堂分支,不让他们插手京城事宜,我会帮韦小宝早日将青木堂稳定下来。至于你回台湾,可以把风际中,祁清彪都带去,这两个人城府颇深,我不太信任他们。你路上好好留意,看看他们有没有问题,若有问题,早点处理了便是。如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传书与我,我会让双儿助你一臂之力。”
陈近南靠上椅背,手指于案上轻扣数下,思考许久,说道:“道长,我一直想问你,咱们反清复明的胜算,究竟有多大?”
我一抄怀,说道:“鹿死谁手,皆看民心所向。你自己心里有数,又何必问我。”
陈近南长叹一口气,说道:“这天下会归属于谁,与你们这些出家人,本就无甚关系。我累你成了朝廷反贼,你可会心生怨愤?”
我摇摇头,说道:“你想多了。修道中人,行何事,结何人,皆看因缘。我既然做了你天地会的反贼,就绝不会后悔。虽说人间纷争,我不便插手,但事关身边人的安危,青木堂的存亡,自然也与我息息相关。有我在,你放心。”
陈近南站起身,理好衣袍,郑重的向我拱手作揖,躬身鞠礼,说道:“陈某身在台湾,对天地会诸事无法面面俱到,重整青木堂一事,就拜托道长了。”
我起身扶住他,说道:“只要你的徒弟争气,什么都好说。”
他身子一僵,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情不愿。
我看着他那青红乱变的脸色,摇着拂尘,哑然失笑。
他跟着我无奈的一笑,说道:“依我看,你心里一定怨我怨的厉害,那韦小宝,肯定便是你找来故意坑我的。”
我笑道:“是不是坑你,咱们得走着瞧。万一他真是个贵人,你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他摇头叹气,推开门出去了。
我跟着出门,见韦小宝和双儿肩并肩的一同坐在门槛上,不知说些什么,乐得双儿满面春风,心里居然莫名的一寒。
陈近南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立即甩了我一个同样幸灾乐祸的表情。
行,这小兔崽子还真有点手段啊,不仅三言两语就讨了陈近南做师父,当上了青木堂的香主,还有那贼胆子对我闺女起了贼心。
当我死了吗?
我轻咳一声,门槛上嬉笑正欢的小朋友们当即跳了起来,韦小宝冲过去向陈近南继续的献殷勤,双儿却红着脸奔过来,扶着我的胳膊,软语央求道:“义父,我看这位小公公不像是坏人,要不,咱们还是把他放了吧。”
我瞥了韦小宝一眼,不经意的带着些审视女婿的挑剔,怎么看他怎么猥琐,不免有些不耐烦,说道:“这位桂公公以后会是咱们的新香主,你可要注意着身份,莫要再香主面前,失了分寸。”
“啊?香主?”双儿十分惊奇,看韦小宝的眼神,更是写满了好奇与钦佩。
韦小宝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我哪有什么本事当香主,我只怕自己做不好,给师父丢脸。”
陈近南拍拍他的肩,说道:“小宝,你年岁尚小,只要肯用心学好,前途无可限量。为师还有话要问你,咱们进屋再说。”
他拽着韦小宝跑了,我一抄怀,板着脸对双儿道:“以后,莫要与他太过接近。”
双儿眨眨眼睛,奇怪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他是咱们的香主吗?”
这跟他是不是香主无关,纯粹是因为他压根就配不上我的闺女好吗?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一拂袖,说道:“管他是不是香主,若敢对天地会有二心,杀无赦。”
这一番极具杀气的话语,惊得双儿手一松,稍稍远离了我,小声道:“义父,你怎么了?”
我放缓了语气,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对他还不大放心。这几日,你把他给我盯紧了,若他有半点出卖天地会的迹象,直接杀了,不必问我。”
双儿轻咬下唇,眉心微微打了个褶,却还是乖乖的点点头,应道:“是。”
我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天。
起风了,天象,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