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邪气燎原

249、圣阳篇：再相见

　　藏剑山庄正下着延绵细雨，白雾缭绕着附近的山峦，张徵一身麻布白衫，腰间还挂着一枚羊脂玉佩，站在藏武阁外的山间栈道上一动不动。

　　直至午间钟响，岳武穆和胡一刀从藏武阁走出，张徵才转身望向他们。岳武穆率先跑了过来，对张徵行礼道：“师父！”

　　张徵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胡一刀，胡一刀立刻上前行礼。张徵这才说：“都累了吧，吃了饭休息一下，下午跟着内门的弟子练练拳。”

　　“是！”二人应声过后又问：“那师父您呢？”

　　张徵道：“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不用担心我，他们会给我留膳食的，倒是你们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二人这才放心离开。

　　张徵见周围再无人，才一跃而起坐在了藏武阁的屋顶上，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再回来。她的眼前浮现了张浩天临死前的遗愿，眼中哀伤更重了。

　　“徵儿，爷爷要走了，陪不了你了。”

　　“徵儿，爷爷最放心不下你，可看到现在的你，我又安心了许多。”

　　张浩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此刻他已经病入膏肓倒在病床上一病不起了。他有些浑浊的目光看着张徵，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张徵一把握住，老人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再次开口：“你现在身上少了很多戾气，说明你真的放下了许多仇怨。”

　　张徵只是默默流下眼泪，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从不会哄骗人，也不天真，所以当知道老人命不久矣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每日陪着老人，服侍着他。

　　“徵儿，爷爷有件事想求你！”

　　“爷爷你说。”

　　“爷爷一辈子都生活在藏剑阁，随着这几年与你走动四方，可老人家讲究的都是落叶归根，我希望我死后，你把我送回藏剑阁入土，也希望你不要再那么敌视藏剑阁。”

　　“爷爷，其实我早都不恨藏剑阁了，藏剑阁也有许多好人，而且我也明白，哪个地方有人，哪个地方就不可能没有是非，我只是不想去面对过去，就算我放下了，可有些事情已经在心上刻了痕迹，想要抹去是不可能了。”

　　张浩天有些失望，他还存在一丝侥幸，想要让张徵回到藏剑阁，因为那是他们老张家的基业。可他也豁然，张徵不是个愿意被束缚的人，也许回到藏剑阁她会更不开心，也罢了，他不能强求。他想到此又说道：“还有就是你的终身大事，爷爷无缘看到你有着落！”

　　张徵眼泪落下，轻声说道：“爷爷，其实这些年我早已看淡生死，若是不能幸福，又何以安家，我自己都决定随缘了。若有情，终会成眷属；若无情，也只是惘然......”她说到最后脑海里想到了廖伊，也想到了苗若兰。只是廖伊对着她笑，笑得决绝；而苗若兰对她哭，哭得绝望。

　　两人都曾对张徵说过一句话：“我放过你了......”张徵觉得不去想情事，她还能开心一点，而一想到，她自己都有种窒息感。

　　“可，人怎么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张徵回过神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徒弟，以后他们出息了我还能带徒孙，其实我早已看开，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子才是圆满，这世间每逢乱世便会杀戮不断，到那时什么传宗接代，繁衍子孙都只是痴人说梦，若是不幸怕是全家灭门都有，还有何子孙之说。”

　　“你这孩子，看事情怎么还是那么悲观？”

　　张徵擦去脸颊上的泪水道：“人生有生就有死，看开就是了。”

　　“那爷爷要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难过。”

　　张浩天哑然，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我就放心了。”

　　张徵感知到他已气若游丝，便弯腰低头在他耳边轻语道：“爷爷不是死了，而是解脱了，解脱了才能真正开心！”

　　张浩天的面上露出了微笑，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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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的人才会痛苦。张徵看着藏剑阁的景致，这里变化不少，可依旧能寻到自己儿时的影子。只是那会儿她受尽欺负，如今这藏剑阁的门人见到她都会躬身行礼很是尊敬。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记忆里的痛苦会慢慢减淡，最后会发现，那时候的痛苦其实更多的是少不更事。张徵回到藏剑阁时就发现自己的情绪比自己要预计的平静许多，就是看到那些当年欺负自己的人，如今见到自己都要恭恭敬敬。

　　呵......张徵笑出了声，她都不知道是自嘲自己拳头硬了还是嘲笑世人的趋炎附势。没多久便见从远处栈道跑来一名内门弟子，他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待到藏武阁前举起了帖子仰头对张徵说道：“张女侠，山下有人送上拜帖，说是要与您见一面。”

　　张徵微微锁眉：“什么人的拜帖？”

　　“忠义侯廖大人，她还带了个小姑娘一起前来的。”

　　“忠义侯廖大人？”张徵只认识一个姓廖的，那就是廖伊，于是她跃下了屋檐，从藏剑弟子手中接过拜帖，打开一看落款果然就是廖伊。

　　“她现在在哪？”

　　“阁主说她身份显赫，已经请她在山下庭院休息，说见与不见还是由您说得算！”

　　“岂能不见。”张徵说完已经飞身下山，那弟子只几个眨眼便看不见张徵身影，他暗暗羡慕若是有一日自己也有这般绝世身法那该多好？

　　张徵一路下山，却见廖伊并没有进什么庭院，而是双手背后站在山门外望着她。张徵站在她面前时，两人相顾无言。此刻的张徵因为守孝所以一身白衫，简单素雅；而廖伊却喜欢了黑衣，她的黑衣威严又显富贵。廖伊身形本就比张徵瘦小，她抬头看着张徵，笑着。

　　张徵是第一次见廖伊穿黑衫，衣衫将她衬托得更加威严成熟，她觉得很适合，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廖伊也是第一次看见张徵穿上白衫，以前她觉得张徵穿黑衫最衬她冷傲的气质，可这简单的白衫却让她似乎看到了一股暖色，一抹阳光。

　　一声稚嫩的咳嗽声响起，廖伊猛然回神，她目光也回复了清明，双手抱拳道：“好久不见！”

　　张徵先是看了一眼她身后发出声音的那个小姑娘，然后才对她也抱了抱拳道：“好久不见！”

　　廖伊笑眯眯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说话么？我来此其实是想逗留几日的。”

　　张徵瞬间醒悟，立刻挥手说道：“请！”

　　廖伊这才笑得灿烂，她率先进了山门，走了几步后回头道：“第一次来藏剑阁，你可否导游一番？”

　　张徵有些生涩道：“好。”便走在了她的前面，开始简单讲解周围的山色美景。廖伊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女孩，张徵见那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却唇红齿白面容十分甜美，即使不说话行走间都透着一丝贵气。

　　她这才问：“这女孩是谁？”

　　“公主。”廖伊说道：“她要拜你为师，让我带她前来寻你。”

　　“哦。”张徵有些失落，却又看了那女孩一眼。

　　女孩主动开口道：“没有错，我就是来寻师父您的，只有您最适合做我的师父，别人教不了我！”

　　张徵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说道：“因为他们都不简单，只有师父你是简单的。”

　　张徵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女孩说道：“我要的不是才高八斗的老师，不是身份显赫的老师，而是一个纯粹简单的老师，这是他们给不了我的，而师父您可以！”

　　“我并未认你为徒，不用这么喊我。”

　　“师父会同意的！”女孩露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薄薄的金丝绢帛然后咳嗽一声读到：“今朕女景程，崇敬侠女张徵，诚心拜师，其诚恳感天动地，朕特许之，念及张徵初解洛阳之围，更手刃吐蕃霍都，功勋卓著，特封张徵为圣阳公主授业恩师，卓领太子太傅，藏剑阁封赏钱万贯，宅邸三座！”

　　“你连圣旨都准备好了！”廖伊有些意外。

　　女孩笑嘻嘻道：“我是真心拜师，自然要准备些许礼物才显真诚。本来我还想要父皇赐个‘天下第一’的牌匾给我，他没同意，他觉得天下第一应该是童爷爷的，谁也拿不走！”

　　廖伊知道她说的是童程远，心中默然。女孩说着看向张徵，她收起了绢帛：“其实我知道这封诏书在师父眼中并不算什么，所以我连什么跪拜的繁文缛节都省了，我只是想真的与师父习武，也顺便能跟着师父周游各国，看尽世间繁华。”

　　张徵没有应声，只是看向了廖伊，廖伊说道：“我是领了皇命的人，只能带她前来寻你，可你是自由的，你愿意不愿意自己决定。”

　　张徵却问道：“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廖伊愣了一下，鼻尖瞬间升起酸涩之意，自嘲般笑了：“我很好，荣华富贵，财富权势全有了，倒是你，还是老样子。”

　　“我在这已经陪了爷爷一年，也是到离开的时候了。”

　　“你该有个家，别总是居无定所，若不是因为你为老阁主守孝一年，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找到你。”

　　张徵道：“我也只陪他这一年了。”

　　廖伊心中更是难受说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嗯。”张徵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平淡地讲了一处风光。

　　廖伊看似认真听着，心思却早都跑了，她想到圣阳的话，张徵很简单，所以简单的人才会返璞归真，因为她们从未改变过。江洛橙说自己和她其实都没变，其实错了，自己与她都变了，变得少了单纯，少了真诚。身处于阿谀奉承之中，人不止会变得虚伪，甚至自己都会变成自己曾经讨厌又不屑的人。只有张徵这么简简单单无拘无束的人才能依旧保持着她的那抹率直。

　　张徵讲解，公主却听得仔细，她从小便会察言观色，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张徵与廖伊之间的怪异气氛她从两人在一起的第一眼开始便感觉到了。但她并不戳破，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寻张徵，然后拜师学武。

　　一行人到了山庄内，阁主张浩气已经命人备好了酒菜，并且亲自迎接廖伊：“廖侯大驾光临，实在是让我藏剑阁受宠若惊。”

　　廖伊也客套道：“打扰阁主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也是来寻故友张徵，毕竟我与她也有四年多未见了。”

　　张浩气知道廖伊与张徵之间的恩怨，他看廖伊表情神态便知不是来找麻烦的，便说道：“二位舟车劳顿，怕是还没吃饭，我这藏剑山庄也不是什么富饶地方，就准备了些山间野味，可别笑话。”

　　“阁主无需这般，我与张徵也算患难与共过，并不需要这番兴师动众。”廖伊说着与圣阳公主坐在了宾客位上。

　　众人坐下，张浩气本就圆滑，所以倒也不冷场，而圣阳公主特喜欢听他讲一些他曾经从商时的趣闻，不时被逗得咯咯笑。张徵看过那公主，已然知道了廖伊的意思。

　　她知道，只要廖伊带的人来，自己便不可能拒绝。虽然廖伊说让她自己决定，可自己就真能拒绝吗？圣旨，公主，皇命，她张徵能不当回事，可廖伊不行，这个藏剑阁也不行。就算江湖门派，依然是在皇土上生存，真正的生死存亡还不是皇帝说的算？

　　只是为什么这个公主不拜位高权重的廖伊为师，非要拜自己为师？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为人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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