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袷染桃花满树凄》一日晴

5、第 5 章

　　（五）
　　夜扶残醉，风绕紫藤。晴明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曼妙的人影。
　　点点头，合了扇子，有礼的笑了。
　　“也不该总是在梦里缠我，有什么话，可愿意当面对我说?”
　　而那女子却并不理会，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在老藤树下，饶有兴趣的看着庭院里的布置。主人对于这样的无礼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坐着，眯着眼淡淡的笑。
　　这女子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时，真是幅绝美的景致，满院的如水的月色，似乎都围着她拢过去了。就连安倍晴明自己也要承认，雅致清脱的颜色和举手之间流出的高贵，在他所见过的女子当中，除了母亲葛叶，无人能及。相较之下，却又比葛叶多了份艳丽。
　　仍旧穿着古式的巫女服，正是几日来梦中摘桃花绣雪七单的人。
　　许久，那女子冒出一句话来：真是不像话，简直是座破庙呢。
　　一只静静坐着的晴明，听了这话，忍不住朗声的笑了出来。沉沉润润的，像琵琶一样好听。
　　“有个朋友，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呀。”
　　“你笑起来，也像极了我一个朋友，不过，她是个女子，还是只白狐妖。”
　　“你说的，可是庆太森林的白狐葛叶？”提到这个名字时，晴明的思绪似乎停了一刻。
　　回神过来，女子不知何时以来到他面前，咫尺的距离几乎碰到了鼻尖。接着作了个大胆举动。她径直伸出手，柔细的手指竟缠住了晴明的下额，轻轻托起。
　　“近看，更是出奇的相似呢。”
　　对于冒犯的举动，晴明只缓缓地移开女子的手指，脸侧向一旁，依旧是若有所思的轻喃，
　　“葛叶……她，是我母亲。”
　　“原来如此。
　　我生前和她是好友。死后，我们见过一次，也是100年前的事了。我还不知道，她有个儿子。难怪你的灵力不同于常人，甚至胜于你师傅忠行。你可知，并非我有意在你梦里，而是被你的“心念”吸进去的。”
　　“母亲他并不喜欢人类，若说是好友……，……是啊，我早该想到，你就是真白殿下。”

　　真白卑弥乎，伊势神宫第一位“暗藏巫女”。

　　“没想到，你竟然认得。”
　　“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认得，又怎么做阴阳师？”晴明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真是有趣，您这样的人物，竟会在我这小小阴阳师的杂院中做客，我这酒，似乎买的不够体面呢。”
　　那女子也抿嘴笑了，大方的在他对面的渌席上坐下来。
　　“在我梦中现身的缘由，可否相告？”
　　“我说了，那并非是我自愿，是你的灵力过于常人所致。”
　　“你是说，这与我以前所做的梦并无差异，只是单纯的预兆？”
　　“没错。”
　　“请告诉我，预兆了什么。”
　　“不必我说，你知道的。”
　　“我只知道，可能是劫。”
　　“若你真的奉旨插手，就是劫。”
　　“？”
　　……
　　“我知道你奉人之命，祛雪七单之邪，你可知发生在这衣服上的一切，皆是我所为？”
　　“知道，又如何？”
　　“我可像是邪物？”
　　“真白殿下是祛邪之人。”
　　“你是葛叶的儿子，总不同于这世上的俗人，应是通情达理。我若告诉你其中缘由，你要答应我不插手此事。”
　　“如你所知，我正是真白卑弥乎，垂仁天皇建伊势神宫后的第一任“暗藏巫女”。伊势神宫祭奠天照大御神及其子孙神武天皇。神宫中的“神体”八咫镜就藏在历代“隐巫女”的体内。必要时，“神体”会化为武器，由隐巫女所执，代替天照大御神斩除邪魔，消退恶灵，护佑苍生。
　　我自幼灵力超越常人，被选作神宫隐巫女的候选而精心培养。如众人所想，１４岁那年，神宫建成，我就成了御伊势第一任“神体”的持有者。我自己也以我的神职为荣，竭尽心力履行身为暗藏巫女的责任，为众生祈福。
　　可我却不知，由人心生出的“魔”远比妖魔可怕，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纠缠的“情咒”所生的“魔”。因此我轻信于人，死在最爱之人的手中。因为死的瞬间，我的心充满了对人世的疑问和哀怨，却又对那人割舍不下，加之我与生所具极强灵力，不能像常人一样升天……”
　　“所以只能化作怨灵，滞留在人间？”
　　“要只是如此，倒也无妨，不过是多了只鬼而已，与众生无碍。可由于我生前所司，死后的灵体会不由得吸附鬼气，日久天长。虽然我现在还可以压制，但邪气的积累总有一天会多过原本的“心性”，到了我压制不住的时候，我的亡魂就会堕入邪道。生前的灵力会变成嗜血的魔力，带来无穷的祸害，后果不堪设想……”
　　真白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你……已经找到了避免如此的法子，不是么？”
　　“是，找到了。”
　　“就是桃花？”
　　“那些桃花，是穿着这白无垢出嫁的女子的生命。我用缚灵术把自己的灵魂固定在雪七单里。亡魂要升天，必须借助12个血统高贵的年轻女子全身的血。而且，必须是她们出嫁时，最鲜活美丽时的血。
　　很残忍，是不是？可这是唯一的办法，若我不想为害众生……”
　　“对于曾背负着拯救和守护这样职责的你而言，确是为难了。”
　　“为了补偿这些因我而死的女子，我会在她们的尸体里滞留7日，替她们完成婚礼。走时，在雪七单上开满鲜红的桃花，也是希望她们的生命不要陨落的太多苍白，能够好看一点……”
　　在晴明听来，真白想必是痛苦至极。声音里，甚至带了颤抖。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眉间微微的蹙起，
　　“这又何苦呢？世间万物，灭者自灭。若冥冥注定你堕入邪道，那也是众生的劫数。”
　　“因为我无法抛开身为隐巫女的职责，站在拯救和守护的对立之所。”
　　“这般的固执，却也并非错事，天照大御神和那些女子，应该会体谅你的吧。”
　　对于这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安慰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安倍晴明说出的时候，确是认真的。自己的母亲葛叶所喜欢的人，毕竟是很不寻常。但也只是一句话而已，他实在不愿打扰这个女子，也不习惯于赞美或是评论。还是沉默不语，对大家而言，都比较好吧。

　　“如此，你可还会执意为雪七单除灵？”
　　“倒也不必，但你能否放过御千秋小姐，另择一人？”
　　真白苦笑，
　　“要是有一点机会，我又何尝不想放过她们每个？只是你不知，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仔细算来，我身为‘人’的心性最多只能有七日的时间，如果不能有第12个女子的血助我升天，我身上的魔性就会彻底取代人性。前番所有11人的牺牲都会白费，还会与我生前的灵力相合，所化的魔物邪恶无比。凭你是千年狐妖葛叶的儿子，平安朝第一的阴阳师，也难镇住。这累及众生的责任，非你我所能担待。或者，你真的自信到愿意以一个女子的性命，赌天下苍生的性命？”
　　是阿，安倍晴明，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做这愚不可及的事。这世间的一切，本就与我不相干。即便是相干之人，说到头来，……最终也要立了家室，与他的妻子白头偕老，弃我而去了。
　　“真白殿下，这件事，晴明依你，不会再过问了。”
　　“多谢，你和你母亲一样，是讨人喜欢的。”
　　“还有，我说这话，并非因为你答应我的要求。”

　　翌日，安倍晴明带雪七单向内大臣复命，称自己的师傅贺茂忠行在这衣服上所下的封印已经足够，自己无需再插手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