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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凉沙 ...

  •   日沉西斜,晚饭时间。
      春如旧一眼望去,灯火已掌,
      知事的便明白,大捕头花彦秋今天又包下酒楼设宴请人了,知趣的该是远远绕开才好。

      此时于三楼,果然就有一桌上好酒宴,
      座上之宾在这雁门关一带都有些脸面,却全在陪着笑脸,看一人颜色,
      这人约三十出头,面目端然,着衣简单,却是上好料子。

      开口对了一个俊俏眉目的少年,正坐着上宾的位子,比起主人衣着讲究,那一身浅绿绸子的衣裳,实在是清冷了些。

      “江南路远,一日兄,噢,晴兄弟这一趟来得不易,我好歹要尽些地主之谊,可偏偏除了酒菜就不知该送些什么作礼。”
      少年贪着好酒,颊色淡红,似有些微醉,一笑
      “我知道,花爷手头,除了金银,再无其它”
      “晴兄弟,难道不爱金银?”
      “金银有什么好,又不能吃……”

      花彦秋装着几分无奈,“晴捕头小小年纪,就把钱财看淡,当真是难得,可惜花某就难脱身于那减功德折阳寿的钱财之外……”

      “难说……”
      少年笑的灵气慧黠,压低声音,
      “金银,若是一夜之间成了菩萨金身,住了庙里,可就算得上是功德了。”

      花彦秋脸色一变,“这是怎么说的……”

      一日晴却不再理他,只顾了笑着喝酒了

      骆下堤推门进来,一拱手,“爷,晴兄弟,莫要见怪,事情办好了才来,耽搁时间……”

      花彦秋随即明了,摆手吩咐他坐了
      又换上喜色,
      “一日兄此来滩上,可见得我雁门关上好景致?”

      少年仍揽着那几坛斗子春不肯放手,
      微抬了迷离的眼,眉目带笑,
      “素闻的‘塞上秋来风景异’,可惜我这趟来的不是时候,能饮的这好酒几回,也就不枉了。”

      “哪……里的话,一日兄若说想看,有何难?”

      “哈哈哈哈……我差点忘了,这雁门关上还有个无所不能的花彦秋,今儿个倒是要见识一下这‘化春成秋’的本事……”

      站起来身来,却醉的站不稳当,一把靠在在身旁骆下堤的肩上,笑的好不开心,嘴巴居然也有些不利落了,
      “快,快走……”

      花彦秋施个眼色,悠悠笑道,
      “不忙,车马就在外面备着,”

      骆下堤扶着一日晴上了车,想是这小捕快当真醉得厉害,扶他上马,居然还差点摔下来,一会子到了地方,怕是连眼还没睁就成了刀祭了。

      镇子不大,一行车马出回春楼出了几步,便是关口
      关外萧索,正是日落时分,
      长霞及天满满,颜色殷红——确实是好风景

      可惜有人,
      一百四十三个,
      个个凶煞,个个执了兵器,等在那里。
      黑黑压压,乍看,竟像是一张山色

      身后城门,轰然一闭,便听着花彦秋的声音嘲讽,

      “如何,这可比的上那‘长烟落日,孤城闭’?”

      一日晴似乎仍于烂醉,依旧是笑眯着眼睛,一指那一群人,
      “花爷,这……是要杀我?”
      尾音稍起,又落,似在求解,却笃定的根本不需作答

      花彦秋的眼底映了些凄红霞色,便越发遮不住的杀腥横戾,他忽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弱冠身形,单身只影,有些可怜可惜,
      可惜上好面貌,冰雪才思,即刻也要被乱忍分成碎肉烂泥,
      可惜,却更得意
      得意这样一个人,死在自己手里,

      “一日晴,这些人都是不着道不入流的小杀手,不识规矩。有的还是关外的辽人,全为一点银子刀头添血,杀谁绝不分青红皂白,□□上的人不敢动你,他们却敢。”

      少年摇摇晃晃,竟跌撞着闯进那一群人之间,四下打量,眨眼笑道,
      “既是些不入流的,你认为他们拦得住我?”
      这一声听去,清冷异常,哪还像是烂醉之人,再看本人,已直了身子,翩翩而立。

      这小子,果然是装醉!

      “所以我特意多花了几两银子,多叫了几百人来,你有力气,就慢慢杀。”

      少年咬了咬唇,冷哼一声,“你是记下了我那句话,故意的。”

      “身为朝廷的捕快,食的既是官饭,就该尊律法,有罪无罪,断是不会下手杀人…”
      二人几日前在春如旧喝酒时,他记得自己曾说过这么句话的。

      “否则,我就算制不住他们,也不难取你的命。”
      “既知道,也算你死的明白,怪不了我。”
      说罢,一扬左手,
      “给、我、杀!”

      “你就真的有把握,我不会出手杀人?”
      “什么?”
      “若是我有这‘赦杀令……’”
      刀尖所向,人群正中,只身的少年自怀间掏出一块腰牌,眨着眼睛笑道,
      “……自可以几招之内结果这最不要命的几个,抽身出来送你上路。花爷以为如何?”

      方寸不乱,乱的是花彦秋。
      “赦杀令?”
      花捕头吞舌失色,不由得一震。
      这东西他自是听说过的,执令者自可掌生杀大权,不论朝臣百姓皆可先斩后奏。差不多能抵得个尚方宝剑,绝非儿戏。
      若是在别人手中,断是笑掉了大牙也绝不会相信。可眼前这连官品都没有的小小捕快,居然能让林白和土生长这些人怕掉了魂,赦杀令在他手里,倒让花彦秋觉得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头上几乎要沁出冷汗来,却仍打起精神强作上风,语气也仍算镇定,
      “一日晴,你以为随便一块牌子就能保了你的命,也太小瞧我了。东西要是假的,我岂不放虎归山?少也要等我看了之后……”

      那人却根本不理睬,只将牌子细细收好,眯起眼睛,
      “可惜在这闭塞荒凉的小地方,想是少了你的见识,给你也未必认得。……我的命就在这,有胆的,就来拿吧。”
      右手已扶在了剑柄上。
      反倒周围里外层层的刀剑把子,看着这少年瞬间冷厉的笑容,却都没人敢再动弹,

      良久。
      夕霞血色,炽入黄沙,渐消渐淡,终敌不过夜色冰凉,如华倾泻。
      重围中的少年眉色平稳的悠闲。
      杀气,却是借了柔媚清寒的月色,温温淡淡的弥漫在一群杀手之中,迎面之寒,彻心之寒。

      “怎么,你们不动,我可先动了。”
      说着,就要拔剑。
      却已有那么几个胆大的绕到身后,其中一人挥刀上前便是狠狠一劈,眼见刀刃即要入后颈,躲无可躲,却见少年惊得一个转身,竟瞬间绕开到刀锋之后,再上一步,眨眼已与那人咫尺之隔,扬眉一笑,那人肝胆俱寒,觉着这命怕是要丢,却感一阵痛麻难忍,眼前事物已定了格。
      被点了穴道。

      随后而上的几人,出刀的动作还未摆好,只见淡蓝的衣袂神出鬼没的晃了几晃,就如同呆呆的木像,定在原地不动了。
      少年把剑退回鞘中,冷笑,
      “凭你们,还用不着出剑。”
      一时间耳边风声作响,后颈又一阵冷锋暗袭,他点地凌空一翻,巧落于几人身后。剑柄使力,击在后心,随着就听得几声闷哼倒地。
      转而已立直了身子,准备迎下一批来人。
      右边两□□来,侧身闪过,剑鞘沉沉压住枪头,右膝向上用力一磕枪杆,两人即觉得虎口麻木,再看手中长枪木杆已断成几段凌空飞起,枪头脱落,直射向几步之外另一个挥刀迎上的人……

      花彦秋呆了半响,忽才反应过来,连忙道,
      “等等,我要看那牌子……”
      却见下面围着黑压压一群,杀喝一片,早已乱作一团。
      群战便是如此,滴水入油锅,一个楔子开了头,就不可收拾。何况都是见血眼红的乌合之众,没规没矩,谁还听得到。

      突然见一道金光自认群中射出,迎面而来,夹袭凛冽,急如星火,
      不好。
      花彦秋大惊失色,躲闪不及慌乱之间连退三步横刀一档,却觉得来物意外的软而无力,“咣当”一声,弹出几尺远外。
      命人拾回,执于手中一瞧,半天,长舒一口气。
      假的。
      赦杀令。

      再抬头借着月色打量眼前被围的这人,身姿巧如灵猫,只顾躲闪,不见伤人命
      右手持剑,却迟不出鞘,左手动作反倒更多,却也只做招架。
      清秀的脸色明明有些惨白,眉间隐忍。

      他也不是寻常人物,眼力非常,顿然明白,
      自然暗喜,大笑。
      他有伤!
      伤在右臂!

      差点,就上了这小子的当。随即振亮了喉咙,大喝一声,
      “下面的听好,用不着怕他,杀了人自有我担着,只管拿他的人头来换赏银。”
      一停,再恶毒的补上一句,
      “照准右肩,狠狠地杀!”

      听了上面的人这一声,人群中的一日晴微微皱眉,苦笑。
      这谎,果然撒不下去了。
      自己刚才那一举,明明是急中生智的一记“虚张声势”,十分蹩脚。没想到花彦秋最自视心思缜密,偏就恰好上当,让他下手犹豫顾忌,才能多拖延些时间出来给自己。
      不过此时,他既已看出端倪,情况就对自己大大的不利。
      周围这些莽汉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下手更是十分凶狠,刀刃翻飞如电光急闪,声击脆鸣,喊杀入耳嘈杂,拼了命的要他人头。

      最不好的是,竟让他看出了自己右肩上的弱点。

      宝剑回鞘,并非是他不想用,
      而是不能。
      不能用,也用不了。

      尺素所致的伤虽不重,却在要害,大大的牵制了他施展身法功夫。出手点穴,拔剑出招,都要有真气运转至此,而中府穴就会如同插了木桩一样剧痛难当。
      刚才的招式只是拼足了虚力杀鸡儆猴,希望这群人知难而退,只点下十几个人的穴道,他却已觉得右臂困疼交加,力不从心。加之于本念中不愿杀伤人命,只能是勉强躲闪招架。穿梭于包围之中。
      刚才一刀迎面而冲,他避不及,顺势一仰,钢刃贴着鼻子略过脸颊,刀尖却挑飞了胸前那块假冒“赦杀令”的牌子,飞出人群。不巧迎头打上了花彦秋,才被他看出有假。

      一日想不出脱身的办法。

      除了用……。
      但那确实他最不愿,也不想用的手段。

      此刻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来。
      时辰早过了,准是又睡过了头……

      这时,他突然觉得身子一轻,
      一个身高丈余的大汉,伸了铁钩一样的手劳劳抠住自己的右肩,竟把他轻巧的身子一把拎起到半空中。
      他顿觉一阵撕裂,一抹温润。便知道那处伤,被这么一折,算是彻底裂开了。
      那狗熊一样的人物左手钳着他的肩,任他怎么用力也难挣脱,右手便伸出来要卡他的脖颈,

      心一沉。
      哼,恐怕真的要谢十三给自己收尸了。
      生死关头,
      左手的指尖,终于探触到那件冰凉的东西,

      手腕一抖,指微震。
      沙——

      弱柳扶风,叶自仃伶。
      微光愁淡,杀人无形。

      银华一抹而过,声如细雨过窗,寒似霜挽玉眉。
      丝入扣,愁肠结,不见血。

      大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右手被一道光削离了腕子,还未觉得疼痛,已然肝胆俱寒的惨叫出来,甩掉左手中的少年,取抓自己的右手。

      再见一日晴,飘然落地,手扶肩。
      清水眸子,深处却是结了幽幽寒寒的一道微绿光色,瞄的人毛发皆立。
      淡白的唇,微动,
      “接着来。”

      乱阵之中,无人敢再上前。
      花彦秋在上面瞧得仔细,也吓的彻底,

      少年回头,手中捏了一点怵目的银白色,眼中的寒火穿透人群,直直射在自己脸上。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东西再出手时,削下的会是自己的头。

      慌忙大喊,
      “不许退,给我杀,杀!”
      无人动,
      又再喊,
      “他早就没了力气,发不出暗器,快给我上!”

      “叫他们、停手!”
      耳边微微一阵清暖,颈上,却挨上一片厉寒,一个清朗脆味的声音,已在身畔,
      “花爷,我那几件东西的价钱,可估算好了?”

      他没回头,却在脑海里看到一张脸。
      还有,
      梅花。

      他想起回春楼上戏弄自己的那个花衣裳少年,虽然看不到脸,但于来去无踪间带来的一股子摄魄的气息,却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是你?”
      “花爷好记性。今儿个我来,是按约取钱,顺便来接个熟人。”

      只见一条褐色软丝凝了恰好的力道“嗖”的窜入杀阵,若游龙婉转掀尾,疾驰间抽倒数个挡路之人,自人墙中挑出一个缺口,不偏不倚,牢牢缠住了层层包围中一日晴的左腕。
      而一日反应极快,顺势起身一跃,拉住撤回的绳索,飞出人群中心,眨眼落在花彦秋眼前。经刚才一番战,他果然早已力竭,脚一沾地,便顺势坐在了地上。
      冲花彦秋身后的人笑了笑,
      埋怨,却安然舒展。

      花彦秋终于忍不住怒而回头,
      “你是谁?救他为何?”
      少年笑意盈盈,眉宇间星辰璀璨,并不言语

      倒是被拉上来的一日晴,反而瞪起眼睛,平静诡异的回答,
      “他、是、我、妈。”

      这情形着实看着有些好笑,花彦秋却笑不出。

      陡然,一日晴的神色在一瞬间改变,
      手里一个动作快的几乎看不见

      花彦秋的神色也变了

      变得绝望

      他清楚的看到那道寒冷是朝着自己面门射来的

      一时就觉得脑袋头有些摇晃,
      ——明明还没有掉

      叶儿伶仃却没有削下花彦秋的头

      直直飞向了谢十三身后潜行的黑影
      银叶子浅浅撇上黑影的眉心,
      听声音,应该是插入了脑缝之间,
      原本从背后劈向小谢的刀一声锒铛,松垮垮的落在地上,

      偷袭的人连呻吟都未来得及出口,就瘫死在黄土中,如烂泥一般。

      一日的手恍然垂落,别过脸,不去看那狼藉尸体,狠狠的皱着眉,

      开口吐字,一字一遭,掩不住的苦涩苍白,
      “真……讨厌,我最讨厌杀人。”

      小谢一掠手,点了花彦秋的麻软穴,
      自身尸体的脑门上,抽回了那片细小的叶子,悠悠道,

      “你不愿,我就来替你。”   

      月色里,他嘴角依稀勾起,挑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是替你,不是为你,你记得。”

      眼见着他纵身跃入夜色,

      一日并不觉得妥当,却也没有心力拦他了。

      青眼白光骤起,细密淡薄,隐约勾出了血腥的味道

      “花爷。”
      他收回神色,望着定在不远的花彦秋

      笑得竟有些平淡,
      “一日原不想杀你,可现在来看,你的命是留不住了”

      “趁还有点功夫,念念经罢。”

      滩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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