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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铁面罪徒·2 ...

  •   铁面罪徒·2
      郁景骁在医疗室的舱门前等了许久,金属门终于打开了。矮墩墩的医疗机器人滑动底座上的滚轮,“唧唧”地从里面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累死啦累死啦!胳膊要生锈啦,抬不起来啦!”
      “他怎么样了?”郁景骁问。
      那个形状酷似垃圾桶的机器人甚至都没理睬他,一溜烟向着库房奔去。
      “应长官已经清醒,他同意见您。”医疗室里面,传来了主控电脑人工智能的声音。
      郁景骁走了进去,金属门立刻在他的背后重新合上。

      他绕过门口的器皿柜,看见应以越半靠在病床上,脸色还有点青灰,但精神还好。
      “过来坐吧。”应以越拍了拍病床的边沿,郁景骁依言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凛川……”大约是说话牵动到了伤口,应以越难耐地皱了皱眉,又继续问,“那小子怎么样了?”
      “我们把他关起来了,”郁景骁回答,“还安排了治疗。”
      “哦。”应以越对他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半裸着上身,长长的患处被果冻状半透明的营养物质覆盖住了,但还能隐隐约约看见营养药膏下面的伤痕。
      “兔崽子,”应以越骂道,“他真下得了手,他小时候我还送过他去上学呢!”
      郁景骁也是服气,应以越年纪也不大,虽然军衔不低,但是考虑到他是“应氏”的人,也没什么离奇。但是他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平白就好像把自己提高了一辈份。
      应以越只骂了这一句,便沉默了,半天,才问:“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郁景骁哑然失笑:“我说怎么外面那么多你手下在担心你,结果你就愿意见我呢。”
      应以越也尴尬地笑了笑。
      “在角斗场碰上了,”郁景骁轻描淡写地说,“他被人挑断了手脚,逼着跟我角斗。我发现他受了重伤,担心其中有诈,就没敢下狠手,好在马上你弟弟他们就来支援了。”
      “你怎么跑角斗场去了?”应以越先是问,没等郁景骁回答,又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边的角斗场……”他思索片刻,猛然间好像灵光一闪,眼中划过一丝怒意,“一定是审判……”
      他话说了一半,可能是顾及到郁景骁就在旁边,硬生生地顿住了。只是怒意未消,手握成拳头,半晌才慢慢地松开。

      ——审判?什么审判?审判谁?
      郁景骁心中有疑问,但是没有说出来。应以越沉默,他便也一直不说话。
      “……”最终,应以越好像无奈地接受了什么事实一般,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是谁?”郁景骁问。
      “我们的人……只是他家那边的势力,这几年和我们红银军这边有点不对付,”应以越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解释道,“外面大家是不是都不太喜欢他?”
      “岂止!”郁景骁说,“怎么能说不喜欢他,外面的红银军们,有一大半都厌恶他,剩下的那小半仇恨他。”
      应以越也苦笑:“他之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级军官,因为他,我们红银军不知道受了多少嘲讽,比武有人输给他,都被嘲笑说连小孩子都打不过。”
      ——他多能打啊!谁打得过他啊!角斗场几百连胜啊。
      想到了什么,郁景骁赶紧问:“他多大了?”
      应以越被他打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很年轻,……一百岁出头。”
      ——我靠!果然如此。
      ——在我们地球,一百岁还活奔乱跳的老头,都可以出书写长寿秘籍了!
      “确实很年轻……”郁景骁干笑着说。
      “那时候哪里知道现在会变成这样……”应以越感叹地说。
      郁景骁知道他们每个人都不愿说出麒凛川落魄到今天这种程度的理由,也便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转换了话题:“红银军都不喜欢他,你呢,怎么不讨厌他?”
      “我为什么要讨厌他?”应以越似乎觉得郁景骁莫名其妙,“战场上他又打不过我……这次要不是他偷袭,我不会受伤。”
      “……”一方面,郁景骁对他的坦白坦诚表示赞赏,另外一方面对应以越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识,暗暗下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

      “那等他哪天打得过你了呢?”郁景骁突然问,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你也说过,他还这么年轻,肯定还有潜力。”
      应以越默然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抬头笑了笑,“到时候再讨厌他也不迟。”
      ——郁景骁很佩服他能把嫉妒这种被大部分人类认为是丑陋的感情,也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不过,看来他很仇恨我,”应以越说,顿了顿,叹气道,“真他妈没良心,他还没桌子高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停停停停停……”一听见他开始装资历、企图倚老卖老,郁景骁就开始头疼,连忙打断了他,转换了话题,“我倒没觉得他仇恨你。”郁景骁眼前闪过了那个少年望着受伤的应以越时候的眼神,似乎包含着很多种复杂的情绪的眼神。
      “嗯?”应以越探究地看向了他。

      方才,一直萦绕在心里的奇怪的感觉终于被郁景骁抓住了一丝马脚,摊在了眼前。
      “你是不是……”郁景骁严肃地问,“体会不到别人的情绪啊?”
      ——刚才,应以越看到了麒凛川,诚然,他很关心这个少年,也是想照料这个少年。
      而麒凛川的表现,是慌乱的、是恐惧的,他无法面对自小认识的应以越,更无法面对在场的红银军们。他感到羞愧,恨不得马上躲到无人的角落。
      此时,正确的做法是带他离开人群,平复情绪,避免刺激到他。但应以越却用自己的关心,把麒凛川逼上了崩溃的边缘。

      郁景骁继续问:“如果一个人在笑,是不是他就是高兴的,如果一个人在发怒,是不是他就是在生气?”
      应以越看郁景骁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反问说:“不然呢?”
      郁景骁沉默了片刻,说:“没什么。”

      飞船在航程中颠簸,摇摇晃晃,引人入梦。
      “我们快到了,喊醒他吧。”在睡梦中,仿佛听见有人这样说。
      “再过会儿吧,他看起来很累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女人……的声音……
      郁景骁猛然惊醒。——在红银军的飞船上,并没有女人。
      坐起身,发现他并不是在红银军的飞船上,而是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车辆飞驰,两边的窗外,不时地掠过从小便看熟了的,地球上的山水。路边山崖上的映山红开花了,一簇簇成球,不时有枝伸到车前,从头顶掠过。
      “哎呀,你醒了呀,”前座上,一个女人转过了头,笑着对郁景骁说,“刚刚我还在跟你姐夫说,你破案辛苦了,让过会儿再叫醒你。”

      ——这是……又梦见了地球上的事情吗?
      郁景骁的记忆有一段缺失,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到那个有鸵鸟奴隶主、有善良的马人,有红银军有飞船,地球毁灭了四万年的世界的。
      频繁的梦见地球上的事,可能是在他潜意识的深河里,消失的记忆正在挣扎,想要给他一些重要的提示。

      看看周围的情景,这是他回家乡那天的情景。
      ——得知了母亲病危的消息,郁景骁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乡小城,表姐袁莉珈和姐夫开车来机场接他,带他去疗养院探望母亲。在车上,郁景骁忍不住向表姐提出了多年来困扰他的疑问:“妈妈为什么恨我?”
      这个问题,大约没有人知道答案。表姐也只能用一些敷衍的话,搪塞过去。
      那之后,车上的三人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中,好像无论谁先开口,都会让气氛更加陷入冰点。
      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郁景骁……睡着了。
      他昨天一夜未睡,今天一早又赶飞机,确实疲惫不堪了。在他陷入更深层次的睡眠前,仿佛听见了姐姐姐夫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到医院了。”表姐说,积极地从副驾驶座跳下车,抢着给郁景骁拉开车门。
      郁景骁受宠若惊,赶紧下车。
      三人进了住院部大楼,郁景骁的母亲住在大楼顶层的病房。
      电梯里,楼层灯闪烁。很快到了目标的楼层。很快找到了母亲的病房,有几位母亲家那边的亲戚,在病房里外照顾。

      “啊?景骁?你……你怎么回来了?”姨妈看见郁景骁,惊讶地说。
      “妈妈,是我通知景骁的。”表姐从后面走上前来,对姨妈说。
      “这孩子!”姨妈说,看了表姐一眼,眼中有明显的责怪,但转向郁景骁时,又慈爱地笑着,“多年不见,都这么高了。”
      ——哪里高了?在仙琴系希温星黑环城外的沙漠上,他被一只鸵鸟嫌弃是矮子呢!梦中,郁景骁苦涩地想。

      “你母亲刚刚睡着,你要进去看看吗?”姨妈小心翼翼地向病房里看了一眼,看到病人正在熟睡,才松了口气地说。——大概她还记得妹妹对外甥的憎恶,尤其是上次妹妹在视频里看见儿子以后,那暴怒的表现让她至今难以忘却。
      郁景骁放轻缓手脚,走进了病房中,一步步走近多年未见的母亲。
      她在熟睡,骨瘦如柴,面目憔悴。她并不老,但头发已经全白。
      是怎样的痛苦,让一个原本健康的女人病弱成了现在这样?
      郁景骁还记得小时候,她在繁忙的工作闲暇,带自己去游乐园,玩遍了所有刺激的项目,母亲比自己还开心,还有活力。……那时是健康的她。

      突然,母亲睁开了眼睛,正好望着郁景骁。
      郁景骁一怔,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躲避。母亲会不会像之前那次一样,对自己大发雷霆?还是自己又将面对母亲的冷淡和冷漠?
      这次什么也没有,母亲平静地、甚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郁景骁,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走吧!”一时间,病房里的气氛太压抑,表姐走到了郁景骁的身边,低声催促他离开。没有人想再度刺激身体孱弱的老人。
      郁景骁也不吭声,慢慢地向后退去。他是一个能干的警探,在母亲面前,却像一个灰溜溜的囚犯。
      “景骁,你回来了?”忽地,母亲苍老的声音说。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第一次和颜悦色地,没有忽视、没有暴怒地对郁景骁说话。
      “……是的。”他回答,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母亲微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向他身后看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但并没有看见,于是她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你的朋友呢?”
      朋友?……
      郁景骁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他的思想一般,回答:“我没有朋友。”
      “哦……”母亲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你忘记他了。”
      “我没有……”郁景骁脱口而出,而后,又茫然地问道,“谁?……”
      母亲看着儿子,悲伤又怜悯地说:“你背叛他了。”
      她说的是谁?自己曾经背叛过朋友吗?郁景骁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是真的被母亲搞糊涂了。
      母亲的眼神在变化,又恢复成了郁景骁熟悉的冷淡和冷漠。
      母亲没有发怒,她把头转向了墙的方向,不想再看见久违的儿子。

      ——我曾经有过母亲认识的朋友吗?我背叛过他吗?
      郁景骁转身冲出了门外。表姐紧跟在他身后。
      “景骁你别难过,姨妈老糊涂了,你别跟老人计较……”表姐紧张地说,声音又急又快。
      “表姐,”郁景骁猛地回过头,望着她,问,“你从小就认识我,我忘记过一个朋友吗?我背叛过什么人吗?”
      表姐定定地看着郁景骁,过了一会儿,坚定地摇摇头:“在我记忆里,没有这么一个人。”又说,“姨妈的糊涂话,你不要听。”
      ——可是……她为什么讨厌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表姐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跟我来。”

      她带着郁景骁去了母亲病危前住的疗养院,在衣柜的最下面,抽出了一个陈旧的公文包。
      “给……”表姐把公文包塞给了郁景骁,“这里面有这么多年,姨妈写的日记和一些书信,零零碎碎的,只字片语的,我也看不明白,你看看吧,也许能更了解她一些。”
      “嗯?”郁景骁把公文包打开一条缝,看了看,里面全部都是一些纸片,上面有凌乱的字迹。
      “我之前翻了翻……是想替她整理一下日记,可是太散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要放弃了。”表姐说,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公文包到了屋子正中的床边,把里面所有的纸条一下子全部倒在了床单上。
      “你干什么?”郁景骁问。
      表姐低头在纸条中翻了一阵子,找到其中一张巴掌大小的,举到了郁景骁面前:“这张比较奇怪,你看看。”
      郁景骁接过纸条,吃力地辨认着上面母亲潦草的字迹:

      ——“世界上,经常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第一句话就让郁景骁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看表姐一眼,表姐也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郁景骁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从他消失的那一天起,他周围的人,就会慢慢地遗忘他。不仅忘记他,还忘记他的过往,忘记他的经历,最后,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最后的最后,大家会连他突如其来的消失,也忘记了。”
      ——“从未有过他。从未有过这个人。”
      ——“每个人都会忘记他,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过了十年,才痛苦无奈的忘记;也有的,一天就忘记了。无论多么亲密的爱情,友情、亲情,终究都会忘记。”
      ——“那些消失的人,他们怎么样了?还活着吗?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忘记了吗?”
      ——“他们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吗?”

      眼前骤然闪过了地球的回忆。
      ……苍老的母亲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蔚蓝色的地球在星空中间闪烁,家门前篮球场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年少时的友人在球场上跳起身,把橘色的篮球推入篮框。
      ——篮球场上,年少时的朋友背对着自己,高高跃起,把篮球推入篮筐,然后落回到地上。
      他举起双手,做了个庆祝的动作,然后向着郁景骁转过了头。
      他是……
      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又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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