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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荒芜在尽头的战场,尽管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离的太近了。那些炮弹声,还在耳边,极尽喧嚣。向前步行的人群里,不知道有几个耳膜已经接近破裂的程度了。连空气也稀薄,行进人群里满是厚重的呼吸声,但是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沉默尴尬而有效,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播下阴霾。
      “车子,看啊!”“是车子!”
      不知是谁眼神尖厉,发现了砂砾废墟间的彼方,开过来的一辆军旅车。在这黄乎乎飞沙的世界里,移动的绿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上面插着一副蓝白相间的小旗子,是后援车!
      一辆接一辆,他们激动地数着数,一共有五辆。
      大家欢呼起来,简直到了沸腾的程度。
      他们没有被放弃,只是暂时被滞留后方了而已。

      人群中间有一个高个子女孩,与周围所有人的表现比较起来,显得有些过于淡漠了些。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裙子,边角依稀还透着白色。她淡淡地看着周围欢腾的人群,眼睛肿胀却没有神采,脸色苍白。直到身旁一个同龄的女孩拉着她的手蹦跳起来,向她扬起一张喜之不尽的一张脸,她才仿佛受到感染似的,嘴角微微翘起。
      车渐行渐近,手很快被松开,一个个饱受惊吓之苦的人都拼命冲向那些车子,她仍站在原地,感受身旁不同方向被人们带起的风,所幸没有被撞到。穿着深绿军服的警官们开始还试图维持秩序,后来便只能听之任之,安静地等待了。最后她终于醒悟了似的,向着车子走去。可是人太多了,她落在了最后面,甚至不是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剩下的人里,大多数是男的,还有些挤不上车的老年人。大家都站在车旁,口里是道不完的别。
      离她最近的一辆车旁,站了一个绿服,他指着身旁那辆车,向着人群说话:“这里,再来一个,妇女孩子优先。”厚重的护目镜和军帽,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态表情,但依然知道声音是向着自己的。
      那么,就别辜负了好意。她对自己说。
      迈步走向前是,旁边突然插进一道身影——瘦弱纤长的女孩子,笨拙有效地硬是挤上了车,手脚并用的狼狈。
      现在她成了唯一一个别留下来的女孩子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皱眉叹息,但没有人出声,本来,这种生与死的选择题就没有对错。她没有出声,有些错愕然而并没有愤怒。倒是车上的那个女孩,艰难地转过身来,眼睛看着满是砂砾的地,“对不起,我爸妈在前面等我……”声音很小但是足够她听清了。
      在这无言尴尬之中,有人从超重的车上掉了下来,很快又爬了回去,于是没有人再尝试着爬上去了。
      第一辆车上有人叫道,开车避让。
      绿服的救世主最后上了车,脸驾驶座旁边也塞满了人,他们艰难地腾出驾驶的空间。马达声传来,他们,终于要离开了。大多数人轻叹了口气,小部分人微微啜泣。只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上的那个女孩,执着地好像已经坏掉了一样。
      那个女孩终于在车要开的前一秒抬起头来,对视的目光里写满坦诚:“别怪我。”
      她牵起嘴角,微微生动地笑着。挥挥手,向着那个女孩,右手放下又举在胸前,在心脏的位子,画了一个圈便停在那儿了。
      于是,很快,走掉的与被留下的人们,都纷纷做起了这个动作。
      朋友,亲人亦或是陌生人,不管你是谁,你要记住,今日你从我这带走了祝福,它来自鄙人尚炽热不死的心脏,请感受这份跳动,带它到远方。

      眼睛刺痛起来,明明是想笑的,可是面部肌肉一发力,先掉下来的总是眼泪。
      既然她是孤单一人的,那么没关系,有人代替她去享受团聚的喜悦,这样真好。
      我已经不再恐慌,哪怕只剩下一个人被留下来。
      我已经只剩一个人了。
      后悔,后悔跳下了那辆后援车。死讯大约会比亲眼目睹好得太多,不想再拥抱那些被炮弹轰得残破的身体哭不出声来了。更后悔一开始爬上了那辆车,现在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
      “喂喂,小姑娘,要继续向前走了。”一个中年大叔推了推她,眼中流露出惨淡的怜悯:“吓坏了吧,没事。大本营不远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就到了。”
      就到了,是吗?又是骗人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似的。枪声远远地从后方传来。几十个人的队伍又开始沸腾,这一次却是恐慌。
      敌方的军队循着刚离去的后援车而来的,这嚣张的架势,是要杀尽手无寸铁的他们。
      人群完全没有意识应该怎么办,直到手臂上的疼痛将她激得清醒,右臂上擦上了流弹,已经这么近了。
      她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沙哑的嗓音尽力地喊道:“趴下!所有人。”与其站着当活靶,不如倒下装死人。大多数人很快明白过来,立时倒下了一小片,鲜有的几个踉跄了几步向前,同样也是倒下,却是再也不能一动。
      她垂着眼听追兵越来越近,僵直着身体,眼里一片漆黑。
      身体在发烧,她第一次发烧是什么样子的?
      温暖的床,干净的室,满脸焦急的爸妈?不像现在。不对,还要再更早以前,第一次发烧,是在还会不停摇摆哆嗦的旧火车上,最后一节车厢里。
      烧得厉害的脑子混沌一片。小时候的她无意识的时候喜欢抓额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记得自己这个恶劣的小习惯,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每次都会抓住她乱抓的小手,轻轻地抱在怀里。
      她记事真的很早,早到还记得那个女人,那样温柔的时候。
      身体,还是意识?摇荡起来,像极了那是第一次发烧时坐的火车。晃啊晃,晃啊晃。那个女人抱着她,在最末节车厢,透过那玻璃窗,昏黄的偏阳光,看火车驶过留后的风景,拖得长长的轨道有夕阳攀附其上。
      真是温暖而又讽刺。意识剥离本体这么重要的时刻,被记忆强行翻出的,竟是那个女人。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有关她给予的一点一滴。我要死了吧,这样脆弱,不堪一击。
      “那比索,停止呻吟,立刻!”身后一个男人冲着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立刻又小声啜泣回答,年轻男子嗓音里含着疼:“父亲,我唯一剩下的左手……也没了啊……”
      止不住的抽泣被狠狠地压抑在喉咙里,呜咽犹如困兽。已经习惯了疼痛,从战场上下来,便开始逼迫自己习惯失去右手的生活,现在又要失去双手了。我们可以尝试习惯失去任何东西,习惯改变,习惯接受。只是,无法习惯失去。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双手、父母或是生命,如果不是自己丢掉,凭什么你们来抢走?
      对于你们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是我们这样的珍重!
      眼泪来得太过迅猛,集结的雾气让她眼前模糊一片,透过这层毛玻璃,是不是可以暂时规避现实,抓住过去?
      可是,我回忆不出来了,那个女人的样子。只有爸妈拼命把自己送上难民车时上的各种失态,控制不住的那些情绪——
      “走啊,快上去!我们就跟来。”
      就跟来。
      然而一切停在了她回头的那一瞬,漫天的炮弹里,她亲眼看着人群被炸得飞起,跳下车的那时刻心里想得所有,不过是,求求你,吾神迦耶,别又让我只剩一个人啊!
      那个女人的温柔戛然而止,记忆中的夕阳号火车终是到了站。
      一大颗眼泪掉落在这焦黑的土地上,她失声大叫:“母亲!”

      异变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的紫色双瞳暴躁狂化。配上她那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着实有些贵族的高贵派头,让人敬畏又叹息的美丽。
      ——可惜,是个瞎子。
      那亚救了她的命。当她倒在战场上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亚将军奋不顾身冲进战场,救下残民。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戾气伤了眼,只有那亚知道真相,帮她保守秘密,为她缠上绷带。
      和迦耶一样美丽的紫色眼睛,你真幸运。
      可怕的幸运。
      《迦耶颂》停止出版已经有8年了,自从赫赫威名的威灵将军迦耶消失后,有多少紫眸被送进了王城,明里暗里。可是,再没有第二个迦耶出现。
      “王上说,请不遗余力,赐我另一个迦耶。”——《迦耶颂》末章十二节。
      他们的国家,节节败退,已经10年。

      “在想什么?小公主。”火红色头发的女郎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驾轻就熟的样子仿佛是自己的家一样。英挺的制服惹得身后一群小护士们连连尖叫,她不用猜,都知道来者是谁。
      “那亚将军,”她向着声音的方向微微笑着,“今天穿了什么,那么多粉丝都快炸了。”
      “唔,军人嘛,当然只能穿军装了,我还能穿什么呀?”那亚随手拎了张凳子坐在她的病床旁,毫不客气地按下右手边的“免打扰模式”。
      回首打了个手势,向着门边一颗颗的小脑袋。小护士们于是失望地看着门上泛起意义不明的光,封锁住了房间。诶呀,每日一次的短暂会面又结束了。这位病房的小姐真幸福,能够得到那亚将军每天的特殊理疗。
      所谓特殊的理疗,摒去他们那些小少女脸红心跳的幻想,其实就是,拆纱布上药水。
      当房间里只剩下一层橘黄暖暖的光时,那亚小心翼翼地替她解下纱布。她睁开眼睛,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灼人的目光。
      她笑笑:“你不用每次都防备那么严实,我向着房间里面坐的话,外面的人就看不见我眼睛了。”每次搞得神秘兮兮的,她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八卦小护士的询问了。
      那亚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傻丫头,如果你的眼睛能看见了,不能一下见强光啊。”
      真是温柔又贴心,她的心情霎时也变得柔软透明起来:“谢谢你,将军。”
      “这几天你都道了多少次谢了,还有,叫我那亚,别用什么敬称。”
      不,不一样的,不止是救命之恩,谢谢你一切的温柔以对,感情付出。
      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呢?
      “嗯啊,那亚,我感受到了你无限的女人情怀,终于。”
      头发被不客气地揉了下,“没礼貌的小家伙。”她笑着没有躲避,身体完全放下戒备的轻松,然而又察觉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你头发的味道好重,怎么了?”
      那亚吞吞吐吐地解释着:“唔,染了头发啊,就这样嘛。”
      好端端的染什么头发,你有作为一个现役军官的自觉吗?像是怕她会这样问出来似的,那亚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么,今天就先这样,我还有事情要忙。如果,7号?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末了又像是说不下去似的急着补充道,“算了算了……我先……”
      “沈夏,你可以叫我小夏。”
      “小夏……好的。你无聊的话可以抓一只朱古来,小家伙话很多可以解闷。那么小夏,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她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亚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那亚……你的手已经好了吗?”刚刚俩个人的互动过于亲密,她可以感觉到,那亚的手上没有绑纱布。可是前几天她被那亚抱着离开战场的时候,分明摸到了她的手,血肉翻滚下的白骨。这才几天,怎么就不用带纱布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将军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吧。”语气耿直有小小的责备,却是藏不住的关心,幸好那亚听懂了。
      “嗯啊,别操心了,小家伙。”然后就打开门出去了。
      或许来了会创生术的人也说不定。她正暗自猜疑着,涌进来的小护士唉声叹气的声音把她吸引住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呀。你们信不过我这个瞎子,还信不过那亚将军的眼光吗?”我们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做啊,姐姐们。
      “诶,不是你的错,7号。”一个声音略为老沉的护士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活泼些的接过话头:“那亚将军明天不能来了,最近战事吃紧,她都没有好好休养,就又要销假上阵杀敌了。”
      很突然的消息,但是她想起了另外的东西:“……我住院有几天了?”
      “什么……诶?6天呀算上今天的话。怎么了,7号?”似乎是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小护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些想法,一旦心里起了疑,她便很难把它忘掉。才6天而已,就算是创生术完成了肌臂的重生,也需要重新积蓄肌肉力量的时间,至少一周。创生术后没有休息好的话,结果无异于截肢。所以术后休息是所有人的共识,甚至被明文规定在典法中了。看小姑娘们的反应,那亚受的伤绝不是用创生术治疗好的,否则她们要唠叨的可就不止这么多了。
      为了重新确认,她又问道:“那亚将军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我被她救下来,可是连恩人的救命之恩都无法报答,都不知道她的伤如何。”
      “诶,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那亚将军神一样的恢复力,纱布刚染上红色她就拆了。”医院的纱布是根据伤的程度来更换的。重伤包扎一般是黑色,而后病情稳定换为蓝色,就像她的眼睛,愈合阶段是红色,恢复阶段是白色。有极为艰难的手术比如创生术后一般都是紫色以示要紧。而那亚的手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恢复了,没有用创生术恢复的那样惨不忍睹的手臂,怎么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当时明明都摸到骨头了,混着熏肉的模糊。那双护住自己的手,实在是让她在昏迷中都印象深刻。
      指尖的触感不会出错!
      理清思路,那么伤成那样的人肯定不是那亚,可是为什么那亚说是她救下了自己?难道……难道是,那个女人?
      “7号?姑娘,你当心啊?你没事吧?”
      那时候晃晃悠悠的,虽是受了伤,但是仍然坚持抱着她的方式,像极了那个女人不是吗?那个女人还活着?来救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当初要离开呢?她曾那样的求饶哭喊过。
      不可能……不可能!
      她拼命摇着头,脚步那样摇晃,看不见听不清任何东西。
      “姑娘,当心脚下!花瓶,天哪,满地都是碎片啊,你快回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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