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与卿》饮隐

6、第六章

　　第六章

　　能诉的皆诉尽了，乔老鬼未再言语。

　　几乎要忘却魂魄将散的事情，我依旧夜夜留在桥边，隔了半余月，终于遇见第二个夜行的猎物。那是个翩翩风流的公子哥儿，执了折扇步过来。此处僻静，树木遮掩，我猜他是要来此与佳人幽会。幽会幽会，字词上便可窥出端倪，幽幽暗暗，偷偷摸摸，怎见得光。

　　我使出从前的旧办法，乔老鬼在一旁看着，没有再添乱，于是那公子很快便上钩，弃了林中佳人与我往来。其实那林中的佳人也非善类，漂亮白净的一个少年，却是一尾花蛇所化。花蛇怨恨我抢他猎物，时常想些阴毒计策，欲将那公子诓骗至他洞府。幸而我的媚术有几分作用，那公子虽有些动摇，到底也没真的离开。两个之中选一个的把戏，开天辟地头一次，我胜利了。

　　自此之后，花蛇时常于背后骂我，声音压得极低，半句听不分明，徒惹人好奇。我问一旁的乔老鬼，乔老鬼瞥我一眼：“他骂你狐狸精。”

　　仿着乔老鬼云端坐看的哀悯，我回转身，向花蛇道：“真是条傻蛇，鬼与狐狸都分辨不清。”

　　谁想花蛇只轻蔑一笑：“究竟谁更傻一些，将被人卖了，都掂量不清。”他看一眼乔老鬼，再移向我，“也是可怜。”

　　我不明白花蛇的意思，本想询问乔老鬼，眼角余光却瞥见他微扬唇角，眉眼慵懒，眸光暗暗的，有些莫测。惧怖如万虫攀爬，自脚底生凉，刺刺地蔓延到心里。无来由便缄默起来，我抱紧了怀中的头骨，不敢再看他。

　　花蛇的话语挑起迟来的怀疑，乔老鬼为何要赖在我这里，只是因为活得太长久，寂寞无趣？

　　没有人给我答案，我更想不出结果。我的头脑素来不大好，常被旁的鬼物嗤笑愚蠢，时候长了便也习惯了愚蠢。愚蠢有什么不好，那些聪明鬼，还不是一只一只，尽数被和尚道士灭去，倒不如愚蠢一些，少生狂妄野心，安生待在湖里，便是寻找猎物也在湖边，终究更好自保。

　　论起野心欲望，兴许我的欲望更惊心些——我想转生。

　　死后未及时入冥界的鬼，于尘世逗留久了，渐渐地裹上怨恨执念，再难转世。那些鬼物都晓得这个道理，于是便留在尘世，寻个办法炼得强大，霸一方地界，便如那些妖物一般逍遥。可我不想逍遥，我想要人的温暖，杀孽无数也好，因果报应也罢，只要能暖一暖，只要能再做人……

　　又过半月，那翩翩公子常来桥边与我相会，他看着我，眼瞳只倒映着一个，仿佛一生一世。

　　可只是这样怎么能够呢？

　　于是使出惯例的试探手段。

　　我凝了心神幻化一个少年。同我一般无二的皮囊，只是比我更加听话，更加温柔，更加聪明。在那公子前来相会时，我避入湖中，将那少年放置桥头，操纵着与之交谈。那公子疑惑，我便借死物的口诉一段半真半假的故事。

　　肩上一重，却是乔老鬼同我打招呼。他同我一样避入湖水，长发飘散舒展似海藻，他指一指上头的少年，问：“那个人分明对你动心，你为何却要做一个假人来试探，不怕他跑了？”

　　“两个选一个，早惯了，那些人都会上钩，跑便跑了，我总有机会捉他们回来。”我向下沉一些，落在湖底的石洞处，“你看，所有想跑的家伙，都在这里呢，他们安安静静，再也跑不了了。”

　　他没有看那石门，只问：“是怎样的故事？”

　　“不是什么稀奇事，看，桥上那个我，已经开始答了，他说他是我的孪生哥哥，是真正的奉卿，之后加一点引诱，要不了多久，便会上钩，对比这样分明，没有人会选择我。”我停顿了，答案噎在喉中，转了几转，方说出来，“他们都喜欢我哥哥。”

　　“是怎样的故事？”他复问一遍。

　　“我说了，孪生哥哥，引诱他，然后上钩。”

　　“不是这个。”乔老鬼望住我，定定的，“我问的，是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