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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天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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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完全沉浸在对胤衸的凭吊中时,全然不觉外头发生了一件惊天巨变,已闹得人心惶惶人仰马翻。
一日,我正在帐中整理东西,却见李德全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竟是……惨然!我从未见他如此,心中不觉惊异万分。
“华丫头,万岁爷传你,随咱家见驾吧。”
我随他来至御帐前,他忽然回头小声对我说:“这些天的乱子想必你也知晓了,万岁爷现如今身子和精神都不大好,脾气也是……唉,你仔细着。”
我只当是说胤衸的事情,点了点头,一偏头,却发现门口守夜的胤祥脸色异常。我虽满狐疑,却只能挑帘进账。
帐子里灯光摇曳,那张曾经睡着胤衸的龙床,依然摆在那里。康熙颓然坐在案边,几日不见,他竟似乎老了十年。
我请了安,他示意我走近些。上前发现案上摆着一碗药汁,热气已经没有了,却没有动过的迹象。看着这个褪去了帝王的外衣,纯然独坐,饱受丧子之痛的老者,心中生出一股同情和怜悯。
“万岁爷,药凉了,奴婢拿下去给您热一热。”
他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华丫头,你将胤衸带得很好。”
我眼睛又是一热,刚要说话,他又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怔怔道:“那日,朕带他围猎,好些个野兽他都不肯射,朕还当他胆子小或是练功夫偷懒,想斥责他,他却说了一番道理。其中有一只小兔子,他说‘第二只为雏兔,想必双亲在堂,故不忍杀’。后来朕问他可是师傅教得,他说是从你给他讲的故事里听来的。”康熙恍惚间露出淡淡的笑意,“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1]。他如何舍得这样舍朕而去啊!”说罢又抚面垂泪。
我也陪他一起落泪,此刻我们不是主仆,不是君臣,只是两个共同缅怀的伤心人……
“华丫头,你说朕是明君吗?”他忽然问出一句。
我大惊失色,委实猜不出他老人家的用意。
“说罢,朕恕你无罪。今儿,朕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可他们都不同朕讲真心话。华丫头,你可不能也骗朕啊。朕也累了,那些虚礼就全免了吧。”
“回万岁爷,”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万岁爷自然是明君。这是奴婢的真心话。”
康熙点了点头:“那朕是慈父吗?”
我更加疑惑:“万岁自然是慈父,胤……十八阿哥常说,万岁爷是最好的皇阿玛!”
我这一说,康熙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会耍巧!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皇阿玛?”
我见他笑了,心神稍定。
“古语云‘父慈子孝,伦常天性’,可如今,朕怎么生出如许孽子!”他愤然一垂桌案,我的心陡然一惊,外头的李德全还当是出了什么乱子,赶紧跑进来,却被康熙打发出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搓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朕不是慈父吗?朕疼了他三十多年,多少错处都容忍他了,他怎敢……朕气昏了头了。可如今,朕有些后悔了,他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咱们大清国未来的皇帝啊,朕就这么把他……把他圈禁了……朕舍不得啊……朕刚失去胤衸,又要失去太子……朕……”
他说的竟是太子?听他的话头是圈禁了太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太子自然是当不成皇帝的,不然四阿哥怎么会变成雍正爷?可……只听野史里说四阿哥是改了诏书,谋夺了十四的皇位,没太子什么事,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死得早才……
“华丫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回禀万岁爷,奴婢以为万岁爷是一位慈父,但不是一位普通的慈父。”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朝廷上的事,奴婢不懂,但奴婢知道,万岁爷不仅是十八阿哥的慈父,是太子的慈父,是众位阿哥的慈父,更是普天下黎庶的慈父。万岁爷在做诸位阿哥的慈父之前,先要做天下百姓的慈父。父亲宠爱儿子是‘小爱’,君主爱护百姓是‘大爱’。在‘大爱’前,有时是要舍弃‘小爱’的。唐太宗也曾废太子,却是为‘大爱’而舍‘小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连忙收住口,“此次之事,奴婢不知详情,不敢妄语。奴婢的意思是,万岁爷既是一位慈父,也是一位明君。但有时这两种身份也会冲突,‘大爱’‘小爱’两相较量,心中自然痛苦异常。此事想必万岁爷心中已有定夺,奴婢鄙陋,不敢妄测圣意。”
看着康熙爷如水的面色,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康熙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是啊,唐太宗也曾废太子李承乾,但他也说过,皇位不是靠权谋谋划来的,此风不可长。朕也是这样想。”
[1]《论语·为政》“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孔子的意思是父母最担心子女的身体健康,所以孝道首先应做到照顾好自己,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