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214314

8、8.争吵

　　房车疾行在不知名的路上，音乐在驾驶舱里小声流淌着，后面的车身里漆黑一片。涣玥看了眼仪表板上的时钟，夜里两点半了。他转头看看集中精神驾驶的路，想问他为什么夜里开车还要戴着墨镜，突然被播出的曲调吸引住了。转身倒带又听了两遍，涣玥决定把谱子记下来，从怀里掏出铅笔和纸，打开通讯器上带着的手电。车身摇晃中，记下的数字都在扭动。还差一小乐句时，通讯器震了震。涣玥打开看，是邵雷发来的信息，说他们找到的替补乐队成员还可以，另外后天有场演出，希望还来得及排练。
　　涣玥没有回复，将谱子写完收好，没对路说什么就打开门出了驾驶舱，又把门关好，朝汐睡觉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走到冰箱处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下，打了个寒噤。回头从桌上拿了根汐的烟，用他的打火机点着，涣玥坐到自己床上，把上方的小窗打开，向外探出头去，迎着风狠狠抽了一口，忍着没咳嗽出来。
　　震动的蜂鸣。汐呻吟了一声，把枕边当作闹钟的通讯器按掉，翻过身来闭了会眼睛，在黑暗中察觉到旁边有人，靠着车壁坐起来，发现那是玥，放松了一半，低头整了衣服站起身。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见什么地一抬头，看清了玥隔着窗子，叼在唇间那一亮一灭的红光是什么，他愣了一秒，表情立刻冷下来。“拿下来。”他掰过涣玥的肩膀，迫使他转回车内，冷冷地瞪着他，重复了一遍，“拿下来。”
　　涣玥蹙眉看了他一眼，拿下烟转头向窗外吐出一口，不予理会地又重新叼上。
　　“我叫你拿下来！”汐忍无可忍地劈手夺过他的烟头，被烫到地皱眉，直接把剩下的一半扔出窗外。“我叫你拿下来没听见么！”他瞪着涣玥提高了音量。
　　涣玥难以忍受地捂了捂耳朵，“你别管我好不好。”
　　“我凭什么不管你？谁让你学会抽烟的，啊？”汐冷笑了一声，因为手上烫伤的疼语气更加恶劣，“你才多大你就会抽烟？”
　　“比你学的时候大。”涣玥掸掸衣服，不想继续对话地转头看向窗外。
　　被涣玥说中，汐怒火直上地笑了一声，声音更冷。“我跟你一样么？”他把手支在上铺的钢架上怒道，“把脸转过来。”
　　涣玥转回头，表情厌烦地望着他，“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是你哥哥！”汐不等他说完便怒极地在钢架上捶了一拳，咚地一声响，“你反了你？”他倾身过去瞪着涣玥冷笑道，“我那时候有人管吗？！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涣玥半是厌倦半是无所谓地转开目光，只是稍微歪了下嘴角。汐窝火地看着他的表情，在钢架上攥紧了拳头。“你给我转过来。”他音量小了一半，却是咬牙切齿道，看着涣玥眯细了眼睛，“……磕药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哪来的药？”
　　涣玥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吐出两个字：“买的。”
　　汐眯着眼睛怀疑似的冷笑一声，重新看向他：“我问是谁卖给你的。”
　　涣玥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有劲么？”
　　汐揪住他的领子便往上提。涣玥先是一愣，随即使劲一把挣开，站到旁边瞪着他，“……你除了这种方式还会什么？”
　　因为他的动作而一闪，汐本是瞪着他，听了却一怔。“我已经跟你好好说过，”他瞪着涣玥的目光本有一点动摇，却因冲口而出的话重新恢复了气势，“……倒是应该问问你想干什么？”
　　“你都已经把烟扔了还拽我干吗？”涣玥随车身摇晃向后退了半步，重新站稳，“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有关系么？”
　　“你当我是什么，跟你没关系的人么？”汐讽刺似的笑了，扶着钢架看着他，“根本不止是这一次！哪一次我管该管的事情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态度？磕药是你应该干的吗，啊？抽烟就你这么大也敢学？”
　　“——如果你想说的就这两件事，我听见了。”涣玥冷冷道，“以后不会在你面前干。这样行了吗？”
　　“行了么，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结果吗？我要你的态度！”汐指着他道，带了一种不耐烦，“你不在我面前的时候多了去了，当着面管你的时候你又有哪一次听我的话？要么你就给我做点本分的事情，别招我管你！”
　　“你的态度又什么时候好过？每次都是直接把决定告诉我，哪次问过我想怎么样？”涣玥提高了音量，“哪次问过我理由？——我就这样，在家时你看不见，出来没办法而已，你看不顺眼可以不看！”
　　“我不看你就能那样？你还有理由了？”汐直起身体冷笑，“你想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每次给一张拉下来的脸你给谁看呢？有异议你有嘴怎么不说？倒怪起我来了？”
　　“我想怎么样？你真有兴趣知道我想怎么样？”涣玥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深吸两口气，“——我不想再被别人随便做决定！你说搬家就搬家，我也住在里面啊！你抵押出去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电话从来都是你接，我让你叫他们也直接给我打一次，你说了吗？你说来找他们就来找他们，我说我不想来你考虑过么？你想过我也可能有什么重要事情放不下吗？找他们，他们当时说走就走，他们觉得工作比我们重要，为什么我就不能觉得别的事情比他们重要？！我想什么？我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起码可以抽根烟。你要么就根本别管我，要么就认真对待我！”
　　“——我怎么没好好对待你？有本事你养这个家！你养我们两个！”汐反驳地吼起来，“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家里窝着你还明白什么？嫌我作的决定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来做决定！就你一人，谁也别想帮你！是不是父母的事你都从来没主动过，你还怪我的决定有错，我倒应该问问要是这些事都你来承受你能不能承受的了！我给你想……有本事你也给我考虑考虑，给我想想！”
　　涣玥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本事养你？你要是再把房子输出去一次我马上就能把它赎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决定？你让我做过吗？你怎么知道我承受不了？——对于我，除了我是你弟弟，你还知道什么？”他又笑了两声，声音变得绷紧般的轻，“你知道梦见可怕的事情却怎么醒都醒不过来是什么感觉？醒过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是什么感觉？等过了几天几个月你以为只是个普通噩梦，已经忘了，突然在现实里发生一遍，跟你梦到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感觉？看着爸妈在你面前死去，又不能确定到底跟以前一样是预示还只是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干脆希望是你自己疯了，又是什么感觉？！”
　　汐站在那看着他，眼神简直就像一直等着他说这些话一样，却略微有些陌生。他直视了涣玥一会别开目光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眼神因而闪过瞬间即灭的光芒。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涣玥继续急促地呼吸，闭了闭眼睛，表情由愤怒逐渐转为茫然，咬住了嘴唇。
　　“……我不可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否定在先，汐移过目光看着他，“……就跟你不可能知道我怎么想的一样。这几年我们这么过来了，我以为你就是那样，以为吵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觉得自己对你有怎么不好过，——看来在你眼里却根本不是那样。”他看似平静地道，还笑了一下，“……”张嘴本来要说什么，却卡住了，又笑了一下，摇头，又转开目光看着窗外。
　　“我知道路跟你说了很多是吧。——不晓得他是单对你还是怎么的，起码他打交道比我强，我承认。”因路灯的瞬间照亮而明亮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汐说着他自己都觉得一辈子不会承认的话语，望着外面，“以后你有什么事有他这种人给你罩着会比我好得多。”他停顿了一下，看夜色的表情带了点不可置信，转回目光看着涣玥的时候已经没了那种神态，“——等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会尽量离你远远的，你要觉得路人还不错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搬过来住什么的，反正我三天两头不着家，在外面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抬了抬手决定什么似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涣玥的目光之下，“……你看行吧？”
　　涣玥抓住床架，不可理喻地看了他一眼，“你没必要……”他顿住稳定了下情绪，声音低哑，“——讨厌我到这种程度吧？”
　　“我讨厌你了么？谁讨厌谁到底是……”汐觉得荒唐似的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却被他的表情微微刺激到而皱眉，“——我本来以为你是恨我呢，现在看大概还是讨厌我，比我想的好点。”他挑起单边眉低下头，“路好在哪点呢……从一开始他给你的印象就不坏，后来还很能帮忙。我么，”他呼了一口气道，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没把握好机会，最后就变成坏大哥的形象了。”
　　“不要在那边一个人自说自话！”涣玥捶了车身内壁一拳，“……我刚说完讨厌你随便做决定你就随便把我扔给谁？什么意思啊你？”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仍然露出了极度不安的表情，“……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吗？”
　　“——我可能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吗？！”汐突然提高音量转过头瞪着他，眼里布满血丝，像一头受了重刺又站起来的野兽，“你讨厌我随便做决定，你以为我都是为谁？你以为我愿意放手吗，啊？我就愿意站在那看着你和一个刚接触十天的人打的关系都比和我强？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一句话把我否了，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然后你说我随便？…”他说着一件不能相信的事情一样，用手戳着胸口凄惨地笑笑，“我要愿意把你随便扔给谁干吗还要等到现在？都七年了，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活着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赚钱养活两个人我能把房子押出去吗，你倒是说说看！！……”
　　涣玥无语地看了他一会，放弃似的摇摇头。“我没那意思……我只是在说我想要什么。没有也无所谓，反正都习惯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哥。”他看了看窗外，突然觉得冷似的低头将外套的拉链拉好，“不过我一直觉得，你每次把钱输得差不多，经常在家的时候，要比一天到晚看不见你，只看见桌子上一沓钱的时候要开心多了。”他转过身，又加上句，“——我现在自己有钱，你以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说完坐到床上，不抱期待地望了眼天空，关上窗户。
　　汐咬着唇角盯着他，刚才被激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到嘴边的无数种话都随着涣玥的几句而无端消失，他低了头看了会地面，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涣玥地直接去了驾驶舱。门打开、车停下，路把座位让给他，自己坐到副座上。舱门又关起，磁带放完一面，沉默下来。涣玥闭上眼睛直接躺倒。
　　离目的地还有两天，路那边也还没查到什么，也不知道到了那能查到什么。无非也就是这样，乐队找到新人，这边旅程看不清前景地继续，也许会回去也许不会，回去后汐也许会离开也许不会。无所谓……已经无所谓了吧。
　　现在他们都在驾驶舱里，起码不用担心噩梦会吵醒谁。涣玥轻轻呼出口气，等着沉入那一片无知无觉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