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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三章 遥远的回忆(01) ...

  •   1907年,那个在杜雨洁梦中出现的村庄。

      这是一个极小的村庄,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名字。但再小的村也有个制约人的东西,也有个管事管人的头头。今天晚上,那个最大的人物说了,要开个会,——全村人都要参加。虽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是村子不大,消息也就传得很快;隐约间大家连闻到的气味都觉得藏着什么秘密,不好的预感像是石头压在心上。

      夜很是静谧,连虫叫声也稀疏不可闻,整个村子仿佛没有活物一样让人心神不宁。沉甸甸的黑像张墨布那样把这个小小的村子罩住,同时也遮住了人的心。

      有一个恐怖的、细小的东西在胸口爬动,勾搭着叫做诡异的东西。

      漫无边际的寂寞和未知中,你仔细听,可以发现空气中一阵阵的呼呼声音。实际上这里是有人的,实际上并不是处处黑暗的。代替星光的是忽闪忽灭的烛火,像是萤火虫那样飞舞,但是更加妖媚。村民们安静地聚拢在祠堂门口。时间久了,你觉得周围好像是群没了灵魂的木头人。

      天气冷了,和人的心一样冷。村民会聚在这里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他们发现了不祥之物:那个张着两张脸的女孩,红爻。就在祠堂门口,女孩被牢牢地捆绑着,软软地斜躺着,像是条蛇。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头的周围,遮住了面目。大家都很好奇,她到底长得怎么样?可是没有人敢上前。火把的光洒在红爻的皮肤上,红红的。

      白天的时候红爻的母亲死在了自家的后院,死得很突然。传说收验的人在她手里发现了一把头发,头发不长,有点花白。而她家大伯的老婆正报恙说自己头疼,所以晚上没来。

      一边有个衰老的男人抖成一团,手里全是血,哑着声音,不知道低头想着什么。过了好久,他突然呜咽了起来,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筋搭错了,一头撞上了祠堂的柱子。他大约以为和老婆一样死了就好,但是祠堂的柱子是木头的,房子没倒,他也只是流了几滴血。

      大人物走了出来,姑且叫他村长,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那男人,挥了挥手让人把他拖了下去。然后绕着红爻走了一圈:“她家其他人呢?”

      一个卑躬屈膝的人凑到他近旁,小心地说道:“柳家那大媳妇看家里出了丑事儿,就把慧萍她妈给私下里用家法处决了。”

      “尸体处理了吗?”

      “就对医院那里说是被路过的散兵打死的。他们不会多问的。”

      村长一脸戏谬的笑:“那柳家那大媳妇怎么又不来了?在家里把这妖孽的老娘都干掉了,就不敢来看我们做剩下的事儿。”

      “这不被那女人死之前的话给吓到了,说什么她女儿是不死的,就是把这妖孽埋了也会爬出来,找……”这人说到这里,也自个儿打了颤,接着说,“所以她没来。至于柳二把两个女儿,一个女婿都打晕了,捆了送过来。”他们口中说的柳二,就是那个没有用的,撞墙未死的男人,慧萍和红爻的父亲。他一直被妻子蒙在鼓里,直到今日才知道还有小女儿的存在。

      村长冷冷哼了一声:“都把人送来了,还怕成那样。是男人吗?”他嘀咕着那躲起来的柳家大媳妇和柳二的临阵退缩,估计觉得自己很是威武,猛地突然抽脚踢向红爻的头部,响亮的一声“啪”。大家的心紧紧地被揪起来,那样被踢一脚,不管是身上的哪个部分,必定是很痛的。

      刚才一直“沉睡”着的少女因为疼痛发出了声闷哼,那声音好像是从胸腔里面冒出来。村长的脸紧了紧,他抓了抓口袋里的东西,终于没有动。村民彼此相望,不知该作何动作,听那声音基本知道村长口中的妖孽醒了,迟疑了半天终于有些怕了齐齐往后退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晃动的身体。

      因为被牢牢地捆着,所以红爻的动作并不灵活,倒有点像是在扭动,慢慢似乎是打算要爬起来的样子。这个时候,大家听到她发出了低微的声音:“救救我。”“我好怕呀!”分明就是两个人的声音。村民们一下子慌了神,想起了传言中红爻有两张脸的说法。因为两张脸,必定有两张嘴,——一个人有两张嘴,天知道她的诅咒会不会更加恐怖?

      “怕什么!”村长的声音颤抖着,却还是把那些人叫得停住了脚步。那个时候的人总是很愚昧的,没有目标地听从一个声音。村长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他很严肃地看着周围的人,从口袋里面拿出个方方的东西:“这是我从一个高僧那里求来的,只要它在,这个妖孽就没有办法闹腾我们村了!我们就再也不会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了!”

      四面佛在黑夜里面反射着幽淡迷蒙的光,——原来那个时候四面相并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的妖厉。人群中被四面佛地神奇深深地吸引住了,发出了低低地欢呼声,不由得不被这种奇妙的温热感打动了。淅淅索索的,是人们在窃窃私语。他们相信了村长的话,好开心一个坏人就要被制服了,原本看到红爻的那种恐惧感也消退了。

      村长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人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特意让几个村民走近,并把四面佛交给他们,嘱咐他们把四面佛放置到祠堂的祖宗牌位中间,以期一生一世保护这些村民。他自从知道有人家瞒着大家把怪胎养活下来之后,一直惴惴不安,这次离开村子出去见到一位云游僧人,便作求教;那僧人颇为高深,当下看出他有所劫难,斟酌之下便送了他一个四面佛。村长满意地看着僧人所赠之物:就该借这个契机把那妖孽给斩草除根!

      七手八脚的,四面佛就被安放好了。村民看着村长和红爻,村长看着红爻,红爻还要动。她的头转动着,因为躺在地上,就像一个乞丐:“别杀我!”“求求你们了!”

      大家以为四面佛会突然闪出一道光芒笼罩住红爻,并且带走她。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变:黑黑的夜,脏兮兮的红爻,还有许多围观的人。有些人又开始沉不住气了。

      这时候,一个矮小的女人从人群里面钻出来,高喊:“柳二跳河自杀了!自杀了!”她以为许多人会高声吼叫,或是欢喜雀跃,可是并没有那种炸开锅的热闹,相反大家更加沉默了。女人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站到一边。

      “现在怎么办?”不知道谁低声喃喃了一句。

      村长也在心中问:然后呢?那个和尚怎么说的?“若人恶业重,礼拜地藏像,虔诵地藏名,消除诸业障……”那是什么意思?村长摇摇头,他识字,但是读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诗句。

      “救救我!”“不要杀我!”两个声音交叠地响着。红爻直起身子,左右地打量着那些“观众”,无力地祈求着。眼睛被模糊了,那是被血迷住的,——那时候,爸爸举起木棍砸到了头。好痛,好痛,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身上受的伤痛。她才找到家人,她才知道自己有姐姐,有妈妈,有爸爸,可是奇怪的是,别人却把她当作怪物。爸爸甚至打她,骂她是妖孽。

      惊叫声响起来:“她真的有两张脸!”原来群众中还有不少是听闻消息,并没有真正看到过红爻。惊慌和打呵欠一样是会传言的,她害怕了,他害怕了,所以他们害怕了。一个人举起了石头,另一个举起了石头,所有的人举起了石头。

      村长被现在的状况激励了!他兴奋地说:“对!杀掉她,杀掉她就好了!”说着,自己捡起根木棍狠狠地挥上去。

      “你们给我住手!住手!”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冲出来,有人认出他是慧萍刚结婚的丈夫。他以前是个老师,后来因为在德文医学堂学医才认识了去看病的慧萍,进而成了这个村子的一份子。平时村民们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去征询他的意见,所以大家尊称他为老师,但此时此刻却忘记了他平日的好,凶蛮折磨瘦弱的他,好像是和红爻有关系的人都是怪物。

      村民零零落落地停下手,等待着村长的指示。他们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冷冷地看着老师。因为要对红爻进行处罚,负责抓拿红爻的村民们把他和慧萍关在了祠堂的后面。此刻那张斯文的脸上都是血,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显然受到了不少折磨,但是这样的他却分外震撼人心。老师愤怒地拉起红爻,指着那祠堂里的四面佛:“你们这群笨蛋!难道一点同情都没有!她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啊!已经是什么时代了,你们还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孩子?这个妖孽不杀死,没有人能活下去!没有杀掉你,已经算便宜你了!”村长没有想到老师和慧萍竟然能逃出来,没有想到他们逃出去之后还会回来。

      “愚昧!红爻,走!”他说得很坚决,拉着那个已经站立不稳的女孩想要到祠堂里面去把那四面佛丢掉。可是,他也没有想到无力来得那么快,好象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或许当时他直接拉着红爻就这么走了,以后从此离开这个村子,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但是他做错了决定。四面佛是这群人心目中的依赖物,不可以被侵犯,不可以被亵渎。这个应该是红爻姐夫的男人伸手摸了摸肚子,他有些迷惑,然后就这么倒了下去。

      村长看着身边那个拿着刀的人,是最开始那个卑躬屈膝报告情况的家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出的刀来,此刻正讨好地看着村长。

      “很好。”村长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迈过倒下男人的身体,把红爻推倒,喊道,“行刑!”他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血撒到了四面佛上,那温暖的光像是被蒙上了红色的糖纸开始变色……

      一个黑色的晚上过去了,这个世界少了一个红爻,少了红爻的一家。十九个年头过去了,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村庄,少了生活过红爻一家的村庄。

      天,黑烟萦绕,一如当年忧愁笼罩的村庄。荒芜得比戈壁滩还要干净利落,安静得比深海底还要沉闷无聊。杜雨洁他们不停地跑着,带着诸多的未知,许多的迷茫,惶惶然地在这个世界寻找出路。

      不知何时起的大雾灰蒙蒙得迷住了大家的眼睛,看不见远处的东西。连来过两次的杜雨洁也迷失了方向,心里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不停下来就不会被追到而逃跑的。五个人的脚步不停,呼呼的声音分不清楚风吹还是自己的呼吸。他们已经离开了之前休息的房间,因为红爻找到他们了,——她把所有人吓坏了。现在的脑海里面都随时会浮现出一张娇小的脸,上面是死亡带来的惨白。

      威廉之所以会带着四个人到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说是休息一下,其实也是想让所有人看清现在的形势。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在座人可怕的真相:笛子已经遇害了,所以只有让她自己来说。

      当懵懵懂懂的梅若云经过威廉的提示,才意识到笛子的遭遇:原来袁心笛是为了保护她而遇难的,所有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撼人的搏斗。路家云愤怒了,杜雨洁也无法接受。梅若云只得哭哭啼啼地把经过讲述一遍:因为她勉强想要出来找杜雨洁,结果在离开祠堂的路途中遭遇了双面红爻,而为了保护梅若云,笛子则不幸被红爻夺去了生命。为此,笛子和红爻做了一笔交易:用路杜梅三个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可是三个好朋友并不相信笛子的话,认为她是想让他们离开而说的谎言。

      这几个人绝对不是那种会放弃朋友独自离开这里的人。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傻子,你对他坏,他依然对你好,——这种傻子叫作朋友。

      他们是在逃命,从刚才那个休息的小屋出来,惊魂未定。红爻的意外驾临让五个年轻人如同炸锅里的蚂蚱一样腾地叫起来,威廉在最后面,护着其他人往外跑,路家云则抱着笛子,杜雨洁搀着梅若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呢?

      威廉追着大家,看着那个虚弱的袁心笛躲在路家云怀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挥手让奇奇离得再远一点。奇奇作为镇墓兽,本就是震慑幽魂野鬼的,袁心笛已死了,她仅仅是存在于红爻的世界里面的一个执念;奇奇正是她的克星,所以笛子才会这么难受。笛子只有留在这里才能保持现在的形态,一旦离开这里,她就会化作一缕幽魂,——这群人会同意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威廉无奈地想。

      杜雨洁回头拉了拉威廉的袖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怎么了?”威廉问。杜雨洁摇摇头,看着威廉狼狈地喘着气,终于笑了。两人相对淡淡地望,彼此原谅了对方。杜雨洁把手放在威廉的手里,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不知道这轻如蚊吟的“谢谢”能不能被威廉听到,但那不仅是对威廉赶来救命的感谢,还有从心底里面发出的对之前许多对威廉误解的释然。

      这个时候,如果大家能够开诚布公地相互信赖才是杜雨洁最需要的。封铃瞒着她去调查大礼堂的秘密,结果封铃死了,让杜雨洁难过到现在;而现在袁心笛也这样,为了保护梅若云受重伤而死;威廉呢?她希望她的男朋友能告诉她一切,即使是再危险的事情也要告诉她……她不要任何一个她所爱的人离开自己。

      “我们带不走她了。”威廉轻轻地说。他不是故意去提起这个事实,但是他得说服他们离开这里。

      “真的,真的带不走了吗?”杜雨洁知道威廉是在说笛子,心里腾地酸痛起来。如果威廉没有办法,那么谁有办法做到?杜雨洁很聪明,因为太聪明,所以有的时候很痛苦。她不能不相信那个她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已经死了,她走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的身边,而现在在他们身边的这个人只是好朋友死后的残影,——连骗自己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好难过,心痛得就要裂开了:愧疚和无奈充斥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纠缠着愧疚和无奈的丝丝缕缕。古人说过:“难得糊涂”,糊涂的人是最快乐的。什么事情都不明白的人更加幸福,她羡慕那些糊涂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十三章 遥远的回忆(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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