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舞》末柠

3、相离相忆

　　英王世子叶流深认了个妹妹，是顾县令家的顾月妩小姐。
　　有了英王府撑腰，阿妩和顾生离的婚事顺利了，顾县令再怎么翘胡子也没用。
　　顾家少爷顾生离不日大婚，娶的正是英王世子叶流深刚认的妹妹顾月妩。
　　阿妩欢欢喜喜地跟着婉娘上街去挑喜服，婉娘是顾生离的奶娘，在府里很有地位，对阿妩很好，自阿妩进府，一直都是婉娘在照顾她，府里除了公子，她就跟婉娘最亲。
　　婉娘抚着大红的喜缎，像嫁女儿似的，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小姐，婉娘要亲自给你做喜服！”
　　阿妩抱着婉娘，乐道：“婉娘对我最好了。”
　　瞧婉娘正在挑缎子，阿妩四处逛逛，看中了一个莲花簪子，这簪子红艳艳的，做工精美，簪尾是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红莲，片片花瓣都十分精细，很漂亮。
　　阿妩摸了摸荷包，银子不多了，咬咬牙，转身走了。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老板，这簪子给我包起来。”
　　阿妩回头一看，紫袍翻飞，俊逸的青年手上抚着她看中的莲花簪，他慢慢向她走来，将簪子轻轻插在她的发上，含笑道：“妹妹要大婚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送礼呢，我看这簪子妹妹很喜欢，便自作主张为妹妹买了下来，妹妹不会生气吧？”
　　阿妩微微点头，“多谢世子。”
　　叶流深轻轻一叹，“做什么这么生分呢，你该叫我哥哥。”
　　“阿妩福薄，当不起世子的妹妹。”说罢，转身便想离开。
　　叶流深拦住她，眼眸微沉，“你不记得你的任务了么，阿五！”
　　阿妩身子一震，故作镇定，“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叶流深深深地看她一眼，忽地一笑，“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他了罢。”这句话是肯定句。“你可别忘了，再美丽的蝴蝶，也是飞不过蛛丝网的。”
　　“谢世子关心，我自有分寸。”阿妩冷冷地回了一句，拔下头上的簪子扔了。
　　那支莲花簪，静静的躺在地上，簪尾的莲花红艳艳的。
　　顾不得别的，阿妩走得飞快，好像身后有人在追她一般，她有强烈的不安感，她急急地奔回顾府，看见顾生离，奔入他怀里，似乎带了哭音，“公子……”
　　顾生离抱着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眉眼，她的公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公子。
　　她伸出手，描着他的眉弯，划过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温润的薄唇。
　　这是她的公子，是她的心上人。
　　公子，如果有一天，我欺骗了你，你还会原谅我么？
　　她埋在他的怀里，“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这么不好的丫头，竟然真的会嫁给公子你。”
　　顾生离将下颌搁在阿妩的发上，低沉的嗓音那般动听，“傻丫头，因为我喜欢你呀，傻丫头。”
　　两句傻丫头，那般宠溺的语气，带着绵绵的情意。
　　“公子为什么喜欢我？我只是一个小乞丐，要不是遇到公子你，我可能就死在街头了。我长得不是最美，也不温柔，不能干，公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阿妩，你相信么，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不然我也不会救你，你以为我真的傻呀，会随便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公子……阿妩今生何其有幸，能遇见公子。”公子，阿妩是不会伤害你的！
　　“傻丫头。”
　　八月十二，秋露华浓，顾府公子顾生离大婚。
　　这场婚礼惊动了全县，顾县令清正廉明，百姓十分爱戴他。顾公子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所以全县的人都来祝福他的婚礼。
　　阿妩穿着大红的喜服，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子妆容精美，容色秀丽，温婉的眉眼间散发出动人的美丽，如一朵盛放的红莲，燃尽一生的光华。
　　婉娘散开她的长发，执一把玉梳，落在阿妩光滑如缎的长发上，慢慢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这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就要嫁给公子了。
　　当凤冠戴好时，门被轻轻推开，叶流深走了进来，对婉娘道：“我跟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婉娘应声出去了。
　　阿妩头上一动，她看着头上那支被她扔掉的莲花簪，怔了一下。
　　戴上簪子之后，镜中原本娇俏的女子竟有些妖冶，那种妖冶风姿，仿佛天生就属于她。
　　“簪花配美人。妹妹戴上之后更漂亮了。”叶流深仍是那身紫衣华服，妖孽般地轻轻笑。
　　美人却没什么好脸色，冷道：“我会完成任务的，世子请出去吧。”
　　叶流深一脸哀怨，“我还没听你叫我一声哥哥呢，如今你都要嫁人了，还不喊我一声哥哥么？”
　　阿妩愣了愣，随即道：“哥哥。”
　　“还是冷冰冰的，不过哥哥很高兴。”他悠闲地走了。
　　阿妩蒙着红盖头，一步一步迈过火盆，跳过马鞍，前面等着她的，是她的公子，也是她的夫君。
　　终于，握住顾生离的手，一对璧人，相依相偎。
　　随着一声高呼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苍天，缓缓拜下。
　　二拜髙堂——
　　顾生离早年丧母，二人对着上首的顾县令，再一拜。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正准备拜下，正厅内忽然逼近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吓得满堂宾客慌乱不堪。
　　顾生离一展袖袍，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通体散发银色光晕的宝剑，与那黑衣人打斗起来，身影迅速移动，刀光剑影交错，厅内顿时被刀剑声音覆盖。
　　转眼间又进来一队衙役，他们分头行动，一部分将宾客安全驱散，一部分护着顾县令撤离。
　　阿妩有些怔忪，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因为公子竟然会武功，他亲口对她说不会武功的。
　　原来公子也会骗她。
　　是了，天家的七皇子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如果他不会武功，早就被人暗杀了。
　　他大抵是知道今日的变故吧，还提前做好了准备。
　　她从前是一个孤儿，被一个神秘人收养，他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掌教，他教给她武功，怎么暗杀别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人消失。
　　在她大一点的时候，将她扔入一群和她一样被收养的孤儿里，互相残杀，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进组织。
　　她在生死之间过了几个轮回，浑身浴血，终于活着出来了。
　　从此她有了编号，叫阿五。她接了组织派给她的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她是组织里最出色的杀手，杀人如麻，一身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清。
　　她过得并不好，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蛊毒，一旦完不成任务，就得经历那种蛊毒发作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她的生活只有杀戮，毫无快乐可言。
　　她十四岁那年，接到了一个任务，暗杀的对象是七皇子。
　　七皇子饱受皇帝宠爱，遭了其他皇子的嫉妒，大病小病不断，皇帝心疼他，宫中称其养病，将他暗中送到顾县令管辖的穷乡僻壤里，做了顾县令的儿子，顾生离。
　　她知道那天顾生离会经过那条街，她跟狗抢饭，将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心，她想了很多种应对之策，没想到这七皇子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那么容易就救了她。
　　她想，他这种性格，在那种危机四伏的皇宫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对她很好，给了她作为一个少女所有的美好，他细心呵护她，看着她慢慢长大。
　　他对她从来不设防，她有很多次可以下手的，可是一见他温暖的容颜，她怎么也不忍心。
　　第一次有个任务，她拖了这么久，每月蛊毒发作的煎熬，她泣血撑下，为了他，她无怨无悔。
　　她的手沾满血腥，她曾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出路了。
　　可是她遇见了公子，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憧憬。
　　她以为只要什么都不想，就可以和他过快乐的生活，她还想过要嫁给他。
　　她和他在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美丽的两年，其间不乏组织的催促，她用各种理由搪塞，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能嫁给他，是她奢望已久的，幸福像泡沫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破了。
　　英王世子的出现让她陷入恐慌之中，她知道，要她暗杀七皇子的人，是太子，而英王世子表面上与七皇子交好，实际上是太子的党羽。
　　他在催促她动手，她又一次阳奉阴违。
　　组织的底线终于崩裂，给她最后一个机会，今日的成亲宴，组织派来人手，务必一击成功。
　　看着被黑衣人围在其中的红色身影，她的公子今天真好看，红色的喜服将他映得丰神俊朗，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顾县令的人手很快将她围住，她捡了一把剑，与这些人动起手来，她没有杀人，只是将这些人击晕。
　　她的目标，是一个身形挺秀的黑衣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太子亲自参战，只要杀了太子，以公子的能力，其他人不足为惧。
　　她身上的毒已入肺腑，便是没有这变故，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让她为公子做最后一件事吧。
　　太子露出了一个破绽，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全力冲向目标，一击必杀，真好。
　　然而太子的剑也刺入了她的身体，她摇摇欲坠。
　　顾生离脱离战局，急忙接住了她。
　　落入了那熟悉的温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她没有力气了，腹部的血流了一地。
　　她抬头，望着他的俊逸眉眼，声音无力，“公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生离抱着她，声音沙哑，“别说话了，我带你走。”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她，进了那家医馆。
　　老大夫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阿妩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抬头看见顾生离模糊的泪眼，她忍着痛，抬手，一一拭去，“公子，你哭了。是为我哭的么？”
　　“公子，为我唱首歌儿吧。”
　　她听见他的轻哼，是江南小调，断断续续的。
　　顾生离再也哼不下去，紧紧抱着她，好像撒手就会失去一般。
　　“公子，杀了我吧，我的蛊毒好像发作了，我不想公子看见我全身溃烂的丑样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好像就要随风而去。
　　“阿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顾生离将唇轻轻印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说：“阿妩，我爱你。”
　　阿妩抱着他，轻轻道：“公子，我也爱你。”
　　“我的公子，是世间最好的公子。”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做公子的阿妩。”
　　在他耳边轻轻说完，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抽出顾生离腰间的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身体。
　　身边的人再无生息，抱着怀中人冰冷的身躯，顾生离悲恸地大叫：“阿妩！”
　　一行行泪顺着脸颊流下，似乎要将此生所有的眼泪流尽。
　　他早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是来暗杀他的。是他太过自信，留了一个要杀他的人在身边。
　　他从小生在皇宫，父皇格外宠爱他，秘密找人教他武功，宫里的暗杀他已看作家常便饭，从小用药喂大的，大病小病也要不了他的命。
　　父皇非得将他送出去，也好，反正宫里也呆腻了，上别的地方看看也不错。
　　许是宫里的死气沉沉禁锢了他，离了皇宫，他格外享受这鲜活的生命。
　　看见路边的乞丐，他将全身的钱给了他，看着胖管家跳脚地卖了马车，他心情无比舒畅。
　　路上觉得无聊，捡了只兔子，可惜他不会养，没两天就死了。
　　听说又有人来暗杀他，他只当做又一次的耍玩。
　　听说是个小姑娘时，他失落了一下，这次怎么这么差劲，派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来杀他。
　　她跟狗抢饭，他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小丫头还有股子狠劲儿嘛。对她的态度有了改观。
　　当他拨开小丫头的乱发时，不经意望进那双黑葡萄似的眼，他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忽然觉得，留下她也不错。
　　看着换了裙子的她，他惊艳了一下，小丫头长得好，可就是太瘦了，脸儿也有点儿黄，不过没关系，他养养就好了。
　　他好心情地教她读书写字，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着他的名字，心忽然被填满了。
　　他为她取了个名字，只属于他的名字，阿妩，他的阿妩。
　　他们朝夕相处，看着阿妩眼里的情意渐渐加深，他也欢喜起来。
　　数次看她在杀他与不杀他中挣扎，最终都没有下手，他高兴极了，他的阿妩不舍得杀他。
　　看着她每月蛊毒发作时的痛苦，他也跟着担心，他只能默默地在她的饮食中调养她，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
　　她问他可不可以嫁给他，他无比欢喜，还是淡定地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知道那女山贼好美男，他定好清剿山贼的计划，原本是想派一个长相好身手好的暗卫去实行。
　　可是他算漏了，那女山贼对他异常执着，竟然挟持了他的阿妩，看见她在那女山贼手中，他的心抽紧了，纵然知道她会武功，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以身犯险，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险境而无动于衷。
　　大获全胜的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向父亲禀明心意。他看着她为他在众人面前无畏地言说，他为她骄傲。
　　三个月的期限，她为他东奔西走，他心疼，却无法阻止，她对认定的事情很执着，这让他又恼又怜。
　　她蛊毒发作昏倒在酒楼的时候吓坏了他，他握着她的手陪她度过这艰难的时光。
　　听她在痛苦昏迷中还叫着公子，他终于下定决心作一个了结。
　　他带她去见了英王世子，英王世子是太子的人，他很早就知道，他同他交好，他陪他演戏。他这举动，已将冲突放到了明面上。
　　他向来不在意权力，也不想做皇帝，可是他的退让，会让他心爱的人受到伤害。这一次，为了她，他不得不放手一搏。
　　英王世子几次催促，阿妩仍没有动作，太子急了，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来做最后的行动。
　　得知婚宴是他们动手的地点，他开始着手筹备，如何能一举成功。
　　真的到了那一天，看着美丽的她，忽然有些后悔，在这样的日子动手。但是他已无退路，他会补给她一个更盛大的婚礼。
　　可是他又一次算错了，他低估了她对他的情。她为了他，也是那般的不顾一切。
　　看着她亲手杀了太子，自己却危在旦夕，他有一种惶恐，他要失去她了。
　　他抱着她奄奄一息的身体，他真的后悔了，他应该带她去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过安宁的日子。
　　在没遇见阿妩之前，他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的父皇顾林天，永远活在对他母亲的缅怀中。
　　父皇看着他的时候，总是透着他，在看他的母亲，就连对他的宠爱，也是爱屋及乌。
　　父皇曾对他说过，顾生离这个名字，是源于他和母亲的誓言。若非死别，绝不生离。所以，他叫顾生离。
　　可是，他的母亲还是去世了，他的父皇纵使坐拥佳丽三千，仍然不快乐。
　　他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也没有人给过他真正的爱。
　　以至于遇见她时，燃烧了他无处宣泄的情感。
　　他对所有人都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唯独除了她。
　　他总是听她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他公子，有欢快的，有悲伤的，但是满满的，都盛着她对他的情意。
　　他是她的公子，她是他的阿妩。
　　他幻想着，他们会永远幸福下去。
　　可是，当她真的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自欺欺人筑下的梦，破灭了。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情深入骨，就像将她从他的生命中生生剥离，这种疼痛，化作他一生的苦难。
　　他的阿妩拼着生命为他铺就的前途，他不能不继续下去，纵使那是一生的孤寂。
　　崇明十二年，太子薨，太子一党尽数垮台。
　　明睿帝立七皇子为新太子。
　　崇明二十年，明睿帝顾林天崩。
　　太子顾生离继位，帝号怀武。
　　怀武帝一生未娶，却是有一位皇后，据说这位皇后是他在做皇子的时候娶的，还拜完堂就病逝了，怀武帝为了纪念她，追封她为孝贞皇后，并不纳一妃。临死前传位给幼弟明安王。这般痴情天下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