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传说》侍月

2、二

　　塞迪斯迷迷糊糊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来：“你起得还真早。”
　　“是你们昨天太兴奋了。”
　　简直像是一群要去郊游的小鬼，我被他们拖着跑了整条街，买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东西，最后还被同班的女生抓来当扛东西的苦力，我平时都很少和大家一起上课，故此这帮家伙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不着痕迹地压下胃里若有若无的翻滚，我一巴掌拍在塞迪斯头上：“快去梳洗，你想迟到啊？”
　　集合点设在一片无人的荒漠，我们在几位法师老师的传送魔法的帮助下准时到达。即将踏上战场的准战士们兴奋异常，不停地与周围的同伴谈笑，顺便认识一下其他两所学校的人，整个一联谊会，比起战斗更像一次远足，有人甚至背了旅行包来，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队伍松松散散的，最前面是三匹趾高气昂的战马，上面坐的则是三个最引人注目的人。
　　全黑色的战马被钢盔从头包到脚，马背上的是一个同样包得严严实实让我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会窒息的魔剑士；褐色的战马动作相当灵活，不时左右看看，它的主人笑得颇温和，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白色的……我真怀疑自己的眼睛会不会灼伤，伊晗今天一身劲装，雪白的法衣于腰肢、手腕、脚踝处用带子束紧，只有纯黑色的披风散在马背上，与结成一束的长发成鲜明对比。
　　前方是全副武装的十六个见习魔剑士，中间是二十三个见习法师外加我一个见习祭祀，两翼与殿后各有一排坐于战马上的见习圣骑士——这次的联合实习，见习生人数一共是四十八人。
　　身边的塞迪斯捅捅我：“对了，怎么没看到希娅？”
　　“哦，她攻击力强，反应又快，被安排在更靠前的位置。”我随口答道。
　　“早知道前天我就好好表现了……居然用随堂测验来确定能力，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这小子在意的不是位置，而是能不能和希莉维娅分在一组吧？我再看不出他小子这点花花肠子。
　　“知道了也没用，凭你那点小火苗，连只蚊子都烧不死。”
　　“因为我是主水的！”他理直气壮。
　　我瞟他一眼：“在我看来没差，你一个法师放出的魔法还没祭祀的破坏力强，不觉得丢人啊？”
　　他气结，张张嘴，到底还是没能找出话来反驳我。
　　“那边的两个，有悄悄话一会再说。”草绿色头发的老师的额头正中的额饰是三颗排成等边三角形的翠绿色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眼睛也是碧色的，虹膜表面仿佛有淡淡的云雾环绕。
　　事实上，要区分一个法师的等级能力，只需要看他的眼睛。最初级的法师大多有一对澄清的眼睛，但颜色比较杂，然后随着力量变强瞳孔的颜色就会渐渐偏向他所主修的那个系的代表色，像希莉维娅就是偏红的橘色。小草这样雾蒙蒙的碧色双瞳一般是具有大约三级到五级的自然系魔力，等力量再强大到一定程度后，那层薄雾又会消失，如伊晗的清亮紫眸——那是混有黑魔法的水系法师的标志。
　　祭祀大致相同，只是因为辅助系的表现为透明，所以即使到了导师级的程度眼睛还是本来的颜色。
　　我这人不擅长记人名，虽然一年多前入学的时候这位老师有过自我介绍，不过因为我并没有参加过法师的专业课训练，现在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暂时称呼他为小草好了。
　　小草冲着我们这边瞪了一眼，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所以，即使有敌人冲进来也不要慌张，战场上的战斗跟个人之间的决斗有本质的不同，配合决定一切，发现队友被攻击就一定要加以援手！还有，那边的祭祀！”
　　他说到“祭祀”时声音略高些，周围法师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
　　好吧我承认，身边一水儿的攻击型战友，我就是一异类。
　　“记住，你的任务只有辅助，我不管你的魔法攻击力怎样，但在战场上祭祀的任务只有一个，给战友祝福和回复！即使闲得发慌也给我老老实实站着，明白没有？”
　　我点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只眉毛稍微挑了挑。
　　顺便暗自堆叠了一串骂人经典词汇，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靠，什么态度，你有没有上过战场啊?什么时候见过“闲得发慌”的祭祀？能坚持站着不躺倒就很不错了……况且现在祭祀比会下蛋的公鸡还珍贵，别人想要都没有，你带的队伍里有一个已经是难得的，居然还在这给我拽，想当初我……
　　算了，不提了。
　　长得很像一根发育不良的小草的法师老师继续冲这帮傻不楞登的小鬼们吼：“总之等会记得自己保护自己，眼睛脑袋都给我灵活点，谁也不准单独行动，被野兽吃了没有人给你爸妈抚恤金！”
　　呸呸……有这么说话的吗？还没上场就咒我们英年早逝啊。
　　不过看看周围几个见习生……脸色似乎都有点不太自然，特别是在听到小草的下一句话之后。
　　“现在拿出纸笔来，每个人写一份遗书给我，交过的就不用了。”
　　几分钟之后，他的手上就多出了几张字迹歪歪扭扭的草纸。
　　“你呢？”碧色的眼睛看向我。
　　“不用了，我是孤儿，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不值几个钱，写了遗嘱也没人看。”
　　小草看我一眼，我冲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动听的声音打破了短短的安静。
　　伊晗骑在他那匹雪白的马上，慢慢踱到我们眼前。
　　他白衣如雪，黑披风被风扬起，颈上坠着的项链是一块有魔法增幅效应的紫晶石，与深紫色的清亮眸子相映成趣。面上带着极轻极淡的笑，眉目如画，整个人仿佛都在向外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周围的人，包括小草和我们身后的圣骑士们，都小小呆了一下，短时间内居然没人回应。
　　“老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我不得已接口，顺便鄙视一下周围还处于陶醉状态的花痴们——虽然刚才我也不小心失神了那么一下下。
　　微笑时唇角的弧度，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无关性别，只是觉得和她很像。
　　“这样啊，很好。”伊晗唇边笑意更深了些，绝美的眼睛眨了眨，视线转到我身上。
　　突然有种被蛇盯上了的青蛙的战栗感。
　　果然……“距出发剩不了多少时间了，切诺尔，你来负责所有人员的祝福。”
　　啥？所有？
　　我腿一软。
　　收回前言，这家伙哪有半点温柔。
　　“毕竟今天这五十多人里只有你一个祭祀，而且看一贯的表现，这点事情应该还难不倒你。全体的魔法祝福，远程系的魔力增益和近战系的魔法守护——都只是初级，没问题吧？”
　　没错，都只是初级，魔法祝福和魔力增益是群体法术，魔法守护是单体法术，每个消耗的魔力都不算很多，但两个大规模的群体加上二十四个单体……
　　想让我力竭而死就直说好不好？
　　硬着头皮点点头，伊晗银中带蓝的长发被风掀起几缕，发饰叮当作响。他笑得美绝人寰：“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伊晗转向我们后面，与魔剑士和骑士队长聊天时，小草看我的目光里好像有了些可以称之为同情的东西。
　　更不用说附近的其他人，连后面不小心听到了的圣骑士们都在怜悯地看着我，塞迪斯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上抽出法杖。
　　不同于法师们用的魔杖，祭祀的法杖更短小一些，大概只有手腕到肩膀的长度。
　　右手将法杖举过头顶，顶端的翠绿色水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痕迹，明亮，但不刺眼。
　　赠与全体同胞的祝福是祭祀必会的招牌技能，有效范围很大，时间也长，有平定内心焦躁和提高魔法增益效果的作用，不过缺点就是魔力的消耗大了那么一点。
　　不少感觉敏锐的法师和魔剑士发现了后方的魔法波动，纷纷回头，没感觉的也跟着扭头张望。
　　因为我的恢复系和辅助系法术都是由专门的老师教授，即使是同班同学基本上也没人见过我的大范围祝福魔法。
　　……
　　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当众跳脱衣舞……
　　勉强忍住中途停下的冲动，我定了定神，继续工作。
　　左手在身体前方抬起，指尖上挑，顶端淡蓝色的魔力凝结成几乎可以用肉眼辨别出来的形态。
　　反手握住那团魔力的凝块，送到头顶正上方。
　　身边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是轻轻的。
　　手慢慢打开，一、二、三……魔力分成了十六份，拖着若有若无的细线飞向队伍边缘。
　　当所有人都被覆盖于其中时，宛若雪花一般的细小光芒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人们头上肩上。
　　魔法祝福。
　　片刻之后，周围的气氛才恢复过来，只不过多了些窃窃私语。
　　我维持着右手举得高高的法杖，再将顶端的魔晶石转向天空，全身的魔力通过高举的右臂涌进法杖，集中在魔晶石上，魔力像礼花一样盛放，融进每一个法师体内。
　　这一次是魔力增益。
　　把法杖放下来，毫不顾忌形象地，喘气。
　　累死我了。
　　窃窃私语变成了嗡嗡的议论，就算没见过群体祝福应该也能想象到连续使用两个把几十人都覆盖进去的大范围魔法要消耗多少魔力吧。
　　塞迪斯瞪大了眼睛，狠狠一巴掌拍上我肩膀，我两条腿一软险些跪地上。
　　“小诺诺，我一直把你当披着祭祀皮的法师，看不出来你小子真行，这么大的魔法居然连吟唱都不用！”
　　我挑眉，“披着祭祀皮的法师”，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傻小子猛然反应过来，嘿嘿讪笑两声，忙转过头去跟别人瞎侃。
　　感觉到两股视线，转身，伊晗在斜后方与圣骑士团的导师谈得正欢，两人都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在提醒：切诺尔，你的工作还没结束。
　　哀怨地看了他们一眼，我收回法杖，双手在胸前合起作祈祷状，逐一给过一会会冲在最前方的魔剑士们施放魔法守护。
　　魔力飞向目标，在他们身体周围形成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薄壁，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他们所受的伤害。
　　十六个魔法守护下来，我已经看到了满天星光与高挂的太阳争辉的美妙光景。
　　一边同班的小女生担心地戳戳我：“你还好吧？”
　　“没事。”随口答上一句，下意识再转头，伊晗还是在笑眯眯地看着我。
　　好吧我认命，继续把魔法守护丢给骑士们。因为要考虑到战马的体积，虽然圣骑士人数比较少，可消耗的魔力比魔剑士们还大。
　　再一轮下来，胃里翻江倒海，魔力的残片在体内乱窜，我是真的站不住了，也不顾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喘。
　　塞迪斯很够意思地陪我坐地板，顺便帮我拍后背顺气。
　　谁发明的这些魔法，不知道节约法力么？
　　正头昏眼花时听到有人说，他暂时交给我。
　　抬头，紫晶石在眼前摇晃，对上伊晗那张笑得极明媚的脸：“站得起来么？”
　　我嗯了一声，拿法杖当拐杖使站起来，看得一边的小草老师直皱眉，估计是心疼我那根已经快腐烂了的小法杖。
　　他坐在马上向我伸出手，修长雪白的手指微微弯曲，袖口白色的布料外翻，像一朵绽放的莲花。
　　迟了半拍才明白过来，把“爪子”放进他手中，是要带我一程吧。我这人向来很懒，不用自己走路当然最好。
　　伊晗从外表看起来可以称得上纤细，不过力气倒不小，轻轻巧巧就把我给拎上了马。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环在我腰上。
　　基本上来说，我整个人是以一种很古怪的侧坐姿势窝在他怀里的。
　　身边隐隐有抽气声，然后数道尖锐的目光直刺向我。然后是窃窃的私语。
　　伊晗的拥护者还真不少，不过与我无关，反正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可以睡一会，从这里到目的地步行大约还要一个小时。”
　　他紫色的眸子清亮极了，我甚至能清楚地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几撮银发在我脸旁蹭啊蹭的，白玉一般的下颌在说话时几乎能碰到我的鼻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味道。
　　突然觉得离这么近很不舒服，想往外挪挪，又给他揽得更紧。
　　“别乱动，当心掉下去。”他抓紧我。
　　我哦了一声，比起掉下去被后面的马踩，我倒宁可在他怀里睡上一觉。
　　闭上眼睛假寐的前一秒，代表行动开始的魔法在空中绽放。